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也说不了你下贱

“赵副官。”那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缓缓开口。

“末将在。”那副官闻言靠近了大将军。

“还是孩子。”那大将军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得波澜不惊。

陆集羽还在哀叹着，以为自己就要被卸掉一条胳膊以谢罪的时候，骑在马背上的大将军简单一句话，便救了他的命。

“去问问是否有诉求。”

他声音清淡，没有什么情绪，从陆集羽的角度，逆着光看不清的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嘴唇阖动，只能听见声音，这让陆集羽有一种雕像在说话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对这个将军有了些许的好感。如此典型的“刁民拦路”的戏码，他也恰如其分地扮演了一位宅心仁厚的将军角色，并没有刁难陆集羽。嗯，起码这一点上，没有让陆集羽太过失望。

璇怀探出小脑袋，也好奇地用大眼睛打量起那位大将军来。一众吉云国的子民们在远处窃窃私语着，说着这眉清目秀的小子真是好胆色，如此近距离的和吉云大将军打了个照面，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换做自己估计吓得腿都要软了。

遣倦的云朵随着风轻轻飘过来，遮住了阳光。陆集羽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双温和淡然的眸子，却生得十分深邃。

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先前给这位尚未谋面的大将军的定义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剑眉飞鬓，行事杀伐果决之类，是个糙汉子。不成想居然是这样一副翩翩公子样。可是样貌虽是相去甚远，但是他身上还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他胡须剃得干干净净，鼻梁端正，乍一看竟然有些细皮嫩肉地，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居然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沙场悍将，据说他屡建奇功，曾经带着几百名战士冲锋突围，将敌人全部歼灭。

“连将军，吉云国国主在前殿恭候多时，请勿要在耽搁了......您刚刚到任，军中太多事物等待您打理。”另一个军师样的长胡子将士恭敬地站在大将军的马旁，抱拳朗声道。

大将军没有说话。

那个将士却十分地会察言观色，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威严又不失礼貌地对陆集羽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冤屈？俺们当兵虽然不管官府的那些事，但是能既然找到咱头上，能帮忙的咱肯定会帮。”

陆集羽慌乱地摆摆手：“没、没有.....”

赵副官礼貌又强硬地开口：“那就烦请让路。”

陆集羽傻乎乎地哦了一声，便带着眨巴着大眼睛的陆璇怀让开了。众人皆是感叹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真是平易近人，宅心仁厚，换做以前的那位，虽不至于杀人，但是至少也会把陆集羽揍一顿。

“想必那位吉云大将军就是舍妹口中连胤了。”窗外起了风，但是城市之中仍然晴朗，日光炫白，微风拂面，让人耳清目明。

陆集羽没有回答，但那充满回忆的深沉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

“姐姐明明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没有男人能比的过我，怎地……就爱上了那个人呢？”

他喃喃地说道。

“集羽，璇怀，见过连大人。”

那年冬天，连下了三天的鹅毛大雪将吉云泽冻得结结实实，用槽子砸都只有一两个小白点。陆集羽家中不大的院子内，皑皑白雪也落了满地。门口有几个丑不拉几的雪人，那是璇怀认认真真做了一天的杰作。其中有一个最高大的，模样十分古怪，可爱的小璇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粗海苔，歪七扭八地贴在雪人脸上，当做眉毛。从南部郡回来的陆集羽只是睨了一眼，便认出了那雪人是连胤。

温暖的屋子里，萦尘温柔地牵着连胤的手，目光里是陆集羽从未见过的柔情。屋子里到处贴着璇怀自己剪的窗花，模样惨不忍睹，但是她自己却非常喜欢。明年，她就到了可以修习道术的年纪了。集羽修习的那个门派也同意招收璇怀入门。当然，这得全靠连胤打招呼帮忙，否则单靠陆萦尘一人，根本无法做到。

陆集羽莫名地感到不爽。

这是他第二次和这位名震四方的大将军接触。这次出现，他身边没有一个随从，穿着也十分随意，有一股让人感到十分安心的气质在身上。多年后，陆集羽才知道那气质叫沉稳。或许是见惯了风流的姐姐，需要一个宁静的港湾罢。

那个名叫连胤的家伙微笑着和陆集羽打招呼，一点也没有军人的杀气和虎气。小璇怀似乎已经和连胤的关系非常好了，闹着要连胤陪她包饺子，连胤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小璇怀地头发，翻手拿出一串漂亮的首饰送给她，小璇怀看得眼睛直放光，欢天喜地拿起那串晶莹跑了出去，找她的小伙伴儿炫耀去了，陆集羽阴沉这个脸，一言不发到底坐在旁边，连胤看到了笑呵呵地递过来一个酒杯子，要他陪自己喝酒。

“我才十四岁，不会喝酒。”陆集羽皱着眉头。其实他只是不想喝而已。

姐姐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小璇怀跑出不关门，阵阵冷风嗖嗖地钻进来，夹着雪花，直吹着陆集羽的年轻的脸颊。

门外，一个将士牵着连胤的马，在雪中站得笔直笔直，肩膀和头上都落了白花花的雪。

“无妨。”连胤好脾气地笑笑，自饮了一杯。他这幅不显山露水的淡定总让陆集羽十分不快。有甚好拽的，不就是个将军么？年轻的陆集如这样想到。

“如此说来，他是你姐姐的夫君。”南凌招呼过小二，又让他添了一些茶水来。陆集羽笑的十分无奈又轻蔑：“夫君？他从没给我姐姐一个名号。”

“此话怎讲？”南凌自顾自地给他斟茶，如是问到。

陆集羽沉默许久，都没有回答。这仿佛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一般。

“快看呐……..就是她…….听说吉云大将军经常到她那里去呢！”

“那不是号称吉云第一美人的陆萦尘么……说实话长得倒是真不错…..也算是对得起她同为伶人的娘了。但大将军莫不是眼睛瞎了，怎么会和一个地位低下的伶人在一起？多少王公贵族的公主名媛都排队想要嫁给他呀！”

“英雄自古便多情，连将军那等人中龙凤，风流倜傥，四处留情也是应该的。那吉云第一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焉能有拒绝的道理？我看也就是玩儿儿罢了，待有合适的人选之后，便踹了她成就一番良缘佳话，岂不美哉？”

“嘿嘿…..是呀，区区下贱伶人一个，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吧！”

“嘿嘿嘿嘿……下贱的伶人…….”

“嘿嘿嘿嘿嘿…….下贱的伶人……”

那日，初春的阳光有些干燥。吉云泽上的冰花开了，柳叶儿又发了芽儿。

走在陆萦尘身后的陆集羽，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记忆中这样的场面已经出现过太多回了，以至于说这些话的人在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张嘴，一开一合，唾沫横飞，毫不留情地说着那些让他伤心欲绝的话，仿佛梦魇一般。

拧着眉毛撅着嘴陆璇怀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扭头冲向那两个满脸嬉笑着的好事者，挥着小拳头：“你们说谁下贱！你们才下贱！你们最下贱！”

她歇斯底里朝前冲着，吓得两个好事者赶忙掉头就走。倏而，陆璇怀被拦腰抱起，她倔强地在半空中挣扎着，掉过头，却发现抱起她的是自己的姐姐。

“别闹。”姐姐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是陆集羽心都要碎了。

“姐姐——我们才不下贱!”陆璇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姐姐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忍着泪没有留下来：“等你当上了云师，谁也说不了你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