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父子对父子
第二日,清晨时候。
南凌从营地的帐篷中出来,听得一片嗡嗡地耳语之声。他四下打量,发现在通明的火光之中,所有村民皆是整齐地跪倒在地上,对着一个随队带来的乌木雕像念念有词地虔诚膜拜着。火光摇曳,头顶之上没有一丝阳光,南凌有一种仍然身在北极蛮荒无尽长夜的错觉。
南凌定睛观察着所谓的月蛇神像。
那月蛇神像雕得栩栩如生,是一条巨蛇缠绕着月亮的样子。已经布满开裂细纹的表面附着一层黑色的胶黏物质,散发着奇怪的腥甜味,仿佛是被人常年累月泼洒而成。南凌心下一沉,当下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干涸了的血。
做完祷告,众人在徐徐起身,各自忙碌着手边的事情,准备着收割所需要的器物。
月雄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村民,看见南凌之后,笑着上前打招呼:“南凌少侠,打扰到你了么?不好意思,今天就要开始收割了,务必十分小心谨慎才行。方才是在向月蛇神乞求庇护,保佑我们行动顺利。声音大了些,着实抱歉了。”
南凌扯出一丝微笑:“无妨、无妨。”
随后,营地简单地备了些早饭给众人。由于南凌是贵客,所以月雄特意吩咐给他开小灶。端上来的饭**美无比,但是无一例外,全是肉菜,就连粥都是和上次一样的瘦肉粥。肉块切得极小,色泽饱满,香气扑鼻,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
南凌看了看四周的村民,大家都十分认真地吃着面前饭菜,没有人说话。几个村民仰着脖子“咕、咕”地大口喝着粥,粘稠的瘦肉粥顺着嘴角流下,竟然都不去擦拭。他们喉头上下翻动,因为太用力,青筋都暴出来了。
南凌心下十分疑惑。这些人平常嘻嘻哈哈,说笑打闹,与常人无异,吃起饭来却认真无比,狼吞虎咽,仿佛是饿鬼投胎转世,难道他们的教义里规定着吃饭必须如此?
忽而,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动之声传来,南凌抬眼望去,不远处,两个村民竟然扭打了起来。准确来说,是一个打,一个在拼命地吃。
一个村民死死地用腋下钳住另一个的脖颈,疯狂地用手肘攻击着他的背部。那个被打的村民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仍旧是不管不顾,不还手,也不挣扎,反而小心翼翼地抓着一个瓷碗,保持着平衡,嘴噘得老长,拼命地喝着碗里瘦肉粥。
而他们四周的村民,皆是不闻不问,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专注于自己的食物。
突然,疯狂喝粥的那个村民像是被什么东西呛着了,脸憋得通红,剧烈地咳嗽着,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众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嫌弃地翻着白眼。
这诡异的场面让南凌心中一阵惊悚,看了看自己餐盘里的食物,顿时失了滋味。
月雄看到这一幕,十分震怒。暴喝一声放肆!随即派人冲上去,拉开二人,一人赏了几个耳刮子。被拉开的村民浑浑噩噩的眼神里透着凶狠饥渴的光,被扇了几下后终于清醒过来,痛哭流涕地跪在月雄面前认错,月雄皱着眉头摆摆手,两个村民唯唯诺诺地磕头认错,而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南凌借口正在辟谷,没有动一根筷子。那些精美的饭菜在月雄略带可惜的深沉目光下瞬间被涌上来的村民瓜分干净。
片刻之后,那摊吐在地上的污秽也被人上前打扫干净,南凌无意间撇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想来十分眼熟,却一时忘了在哪里见过,月雄在不远处招呼着南凌,他匆匆看了一眼,便不再管顾,折身离去。
那是一颗金牙。
算得已经是差不多的时候,众人分成若干三人小组,带着武器和药具之属,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进入森丘深处,开始了各自的人物。由于经过多轮的收割,被烙印上月蛇神印记的狰已经不再少数,每个小组都有规定的任务,完不成是要接受处罚的。
这个处罚很简单,就是没有晚饭。
但是经过早上的那一幕,南凌觉得,或许没有晚饭可以吃,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也说不定。
南凌跟随着月雄、月流儿选择了正北方向,带好器具和口粮,便踏入了这偌大的黑暗森林。月雄在前方探路,月流儿跟紧随其后,南凌在最后方。
走了一段,南凌才发现这北冥森丘的恐怖之处。不出南凌之前的料想,这里遍地都是动物的骸骨和奇形怪状、看起来十分骇人的植物。不少骸骨还穿着衣服,经过辨认,有不少是月见村的村民,有些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异乡人。
森丘之中长着些会发光的不知名花儿和卧在枝头的流萤,时不时还有骸骨自燃而成的磷火。这磷火温度极低,丝毫不释放热气,烧得四周阴冷无比,幽幽暗暗的惨白光芒宛若薄雾浮在脚底,虽是不用再点火把了,但是反倒让四周变得诡异万分。隐隐绰绰的树丛间还有不知名的墓碑,废弃的旧屋之类,亦或是用青石搭建而成的地下墓穴入口,时不时有什么生物踩着树枝从周遭呼啸而过,都惊得年幼的月流儿脸色更加惨白,死死地攥住手里的短剑。
果然,这收割的任务,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难怪出发前搞得像是壮士送死一般。
月雄是十分有经验的收割人。
他蹲在地上,搓起一些泥土在鼻下闻了闻,又捡起一段人类的臂骨,拿近了观察上面被啃咬的痕迹,随即自信地一笑:“是了,这附近有狰,看这咬痕,有大有小,错不了,肯定是一家子。”随后,他便找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捡起几块石头摞起来,在石头的周围设好陷阱,随后让月流儿从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臊哄哄的长了五条尾巴的皮子,端端正正地披在石头上,便招呼二人七手八脚地爬上一颗大树,隐在树林之间,静待寻着味道前来的狰。
从较高的角度看,附近森丘底部的样子大概可以看个清楚。四周几乎没什么路,都是羊肠小道,横七竖八的巨大断根和枯木卧在地上,还有不少异常庞大的菌类攀附其上。四周隐隐传来某种异兽的吼叫之声,月雄听到之后十分兴奋:“已经有人收割到第一只狰了。”
南凌听到此话,心里森凉无比。幽暗的光芒从树下映来,显得月雄棱角分明的脸颊有些诡异和狰狞。
三人等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来。
月流儿有些怯懦,踟躇着开口:“爹,我等会要不就留在树上吧——”
月雄突然十分兴奋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眼睛亮闪闪,用下巴努了努前方,示意二人看过去。南凌顺着月雄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宛若薄雾般的幽光之中渐渐显出了身形。大的俊美健硕的身形,赤色皮毛,头生独角,身后五尾,宝蓝色的眼珠子仿佛是玻璃做成的,小的四肢短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月雄兴奋地舔舔嘴唇:“是个新芽儿!还带着雏儿!”
新芽儿既是没有被收割过的意思,身上没有月蛇神的烙印。
南凌目光十分复杂地盯着月雄,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是有信仰、有家室,奉命找寻祭祀品的普通父子俩,一边是即将被无情虐杀,或者将要大开杀戒另外一对父子。自己,究竟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