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众生平等

经过一番周密详实的准备,第二日清晨,南凌跟着这支由月见之村青壮年力量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队伍的首领是那位下巴上有疤、名为月雄的汉子,在他的带领下,数十人骑着马匹,统一在身上带上一块乌木做成的月蛇神牌,接受村里大祭司的祝福后,带着些许粮草,向着北冥森丘的深处开进。

北冥森丘在中州的东北角,面积之广,靠步行的话,怕是没有两三个月的日夜兼程,根本走不出去。

由于紧靠墟海,地势偏低,森丘的深处地貌奇骏复杂。来自墟海的湿润海气常年在森丘上空氤氲不散,是以森丘之中植被异常茂盛,放眼望去皆是绿色的海洋。海气凝结而成的浓云在空中密布,阴雨连绵时常有之,且一下就是数日,有些地方,更是夸张到几乎没有几日是放晴的。

森丘地表的土壤由于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养分早已被抢得一干二净。土壤稀松柔软,堆满了因为竞争不过其他植物而死亡、腐烂的植物根茎,和动物已经被氧化了的骸骨。

抓起一把来,会发现土壤干涸,易碎而不聚,加之疯狂生长的植物为了争抢本就十分稀少的阳光,拼命地向上生长,早就在地表形成了一层绿色的“保护膜”,地表很少有阳光能够直射进来。北冥森丘的深处,就宛如一个神秘黑暗的植物王国,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东西。

地表土壤松散,地势却十分不平整,导致森丘之中沼泽深坑颇多,一个不注意,踩空了,可能就再也上不来了。根据月见之村的传说,森丘底部是中空的,另外藏着一片大海,有人说那片海是常年阴雨的雨水从遍布森丘的泥潭沼泽之中渗下去形成的。也有人说那片海是中州底部的一个大洞,里面灌满了墟海的海水。可是谁也没到过这森丘的地底下,虽是众说纷纭,但大多皆是胡乱猜想,茶余饭后、行进路途之中的调侃之言,没有事实依据。

南凌骑着一匹枣红色、白耳朵的马,行走在月雄的身边。名叫月流儿的少年一路沉默寡言,骑在自己那匹瘦马上,瞪着好奇的双眼打量着四周。

一只硕大的蜗牛托着彩色的壳,顺着树干慢慢蠕动。小小的花蜘蛛感到了地面的震动,咻地一下钻进了落叶底下。不知不觉,南凌一行人已经走了一天。

从中午开始,在森丘之中前行就已经需要打着火把了。“收割”的队伍因前进缓慢,被拖拉得好长,头顶之上茂密的植被黑压压一片,不时滴下雨水来,闷热的空气潮乎乎的,让人喘不过气。前行的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吃力。

南凌走在最前方,回头望了一眼队伍。马儿使劲地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奋力前行,浑身湿漉漉,不知是水还是汗。坐在马背上的村民,没有一个露出懈怠的表情。

队伍继续行进。

三日之后,队伍行进到了一株刻有月蛇神标记的巨树旁。这里是上一次月见之村所能达到的最深处,再往里走,如果没有人领路,就如同进了黑暗森林,根本出不来。村子里也曾有人不信邪,冒险独自进入其中,结果可想而知,消失得一干二净,连个鬼影都找不到。

“在这里安营扎寨,明天开始,举行‘收割’仪式,收集圣物。切记,三人一组,带好臭玉和血玉,每日三更前必须归队。”月雄下达命令,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卸下货物,树立简易围墙,安营扎寨。

“少侠,你和我、月流儿一同行动。”月雄对南凌道。

一路上,月雄向南凌详细解释了何为“收割”仪式。按照月见之村的信仰,月蛇神乃是仙,不食凡物。好在月见之村建立在北冥森丘的外缘,这千年古林里,多得是珍奇异兽,山精野怪。而根据传闻,这月蛇神,却偏爱一种叫做狰的异兽的心脏。

所谓“收割”仪式,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森丘中抓捕狰,却放过其子孙。在屠戮母狰之后,掏出心脏,收集其鲜血毛皮,在其子孙身上留下月蛇神的印记。若干年后,再到收割之时,用以秘法留存的鲜血和毛皮所散发出的味道吸引前来寻找母亲的子孙,以同样的方法,完成收割。

若是发现被吸引而来的是身上没有印记的狰,则证明是没有被收割过的,村民会以同样的方法进行抓捕,周而复始,开始新一轮的收割。

南凌听后不禁心惊肉跳,直冒冷汗,照这样说,被月见之村选中的狰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逃不过被无情屠戮的命运!

南凌十分疑惑,从见到这些村民以来,他们对待此事的态度是十分虔诚的,谈论起那些被残忍收割的狰,表情也是十分轻松的,南凌脊背发凉,在他们眼里,被收割仿佛只不过是堪堪野草,那世世代代都活在被追杀、被掏心的阴影里的异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村民的祭祀品。

“我等使徒创下三界,众生皆是平等。”师傅曾如此教诲过南凌。南凌不明白,就算是弱肉强食,理应也得是出于生存本能,遵循天道规律,心怀感恩,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来如此残忍虐杀一说?

“平等?我们和它们,是平等的。”月雄面对南凌的问题,没来由地笑了,洁白的牙齿在火光里森白森白。

“若是位置颠倒过来,换做是那些狰需要献祭,我们人类也会被如此对待,有可能更残忍。我从不觉得它们可怜,我对它们感到憎恶。因为它们有罪。”月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南凌。

“弱小,就是一种罪。”

轰隆一声,南凌陷入了巨大的迷茫里。

弱小的一方背负着与生俱来的罪业而生存,所以理应受到强者的收割,这也算是一种平等吗?

南凌望着漆黑无比的森丘深处,呆立了一会儿,他仿佛听到了某种声嘶力竭的悲鸣,隐隐绰绰,隐藏在四周的、带着怨恨的亮眼睛,和悬挂在树枝上的,被剥皮掏心的血淋淋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