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阴阳道士
沉闷的铃声虽不尖锐,但也好像来自于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不同世界,有如那听不懂的咒语一般。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里,铃声乍响后所带来的危险,每每让人出其不意,它就像海棠院这个巨大法阵的开关,一关一合,便代表着生命或者某个未知的陨灭,铃铛的每一下敲击,都会让听者为之颤栗。
铃声响过,知非和灵仙儿停止了嬉闹,这二位也真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惧虎,在海棠院这样一个让人惊惧的环境下,竟然有闲心打情骂俏,想来也一定是让幕后操控的那位大哥气的肝痛。
灵仙儿柔白细长的指头轻轻拨弄了几下阴阳环上的铃铛,微小清脆的声音,好似是对催命铃示威唱和。阴阳环上的小银铃封存着知非的连心血,是知非对灵仙儿下的禁制,也是知非给灵仙儿的印记,好似印章盖下的戳记,宣誓着他所拥有的的主权。
他们两人初战得胜,心神都不如一开始那般紧张不安,当变故再次出现时,均是神情淡定地看向海棠院的深处。天雷劈下后,乌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猩红色的月晕也不见了踪影,可能是某人受伤法力不足,也可能是怕了天谴,月亮此时也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茭白,没有一丝阴影,月光清冷,如水银泻地般泼洒在海棠院东向的回廊一角。海棠院的夜,全没有半点暑夏的感觉,阴凉的夜风,吹的园中枯枝碎布唰唰直响,森森寒意随之蔓延开来。
回廊内被银辉照射地分外分明,光影里的两个身影也格外清晰,此时的知非和灵仙儿正站立在天井的花园内,而回廊中无声无息矗立着一高一矮两位道人,如果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瘦高的那位可能是道长、观主一类的身份,从他的衣着可以清晰分辨。他身穿一件十分绚丽的紫色天仙洞衣,那是道观举行大型斋醮科仪时才穿着的法衣,只有整个道场的主持高功才能穿着,法衣上用金丝银线绣满了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八卦、宝塔、龙凤、仙鹤、麒麟等吉祥图案,可以算是道士一生中最称头的衣裳了。普济宫的玄机老骗子白日里有香客时,最爱穿着天仙洞衣招摇过市,从来不管是否有法事举办,甚至如厕方便之时也不会褪去,这长袍大袖难免要沾染些人间秽物,这让专给玄机洗衣服的火工道人愤恨异常,每每无人时都要诅咒玄机,要他未来飞升之时光着屁股跌落粪缸。
那位道长的道袍崭新平整,与之前那位烂头陀几乎是天壤之别,如不是他那张白的发皱的大脸,倒是让人怀疑他是刚刚走进海棠院。那道长脸大如斗,一眼可看清那大脸是长时间被水泡发所致,颜色如褪去毛羽的白斩鸡,五官都已错位变形,整张脸好像一只白化了的大鲶鱼一般,十分恐怖,给人带来的不适感甚至高于臭烘烘的烂头陀。
再看瘦高道长旁边的矮胖道人,这道人五短身材,倒是结实有力,虽然道袍合体,但是一看便知与那道长的法衣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一件衲头,也叫衲衣,由多层粗布缝制,显得笨拙厚重,在这样的暑夏里,显得格外怪异,这衲头是云游的道士野外打坐时穿用,可以抵御风寒。从衣着上比较,这二位道人定然不是一路而来,看来也是为了悬红,最终殒命于此的。
那矮胖道人与瘦高道长唯一一致的就是泡发了的大白脸,一对淹死的浮倒儿,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两位站立在回廊之中,毫无声息不发一言,那情景极为慎人,让人毛骨悚然。
知非与灵仙儿互相望一眼,虽然有了充足准备,可这二人观感实在是出人意料,倒是比烂头陀还让人惊惧,不知不觉间他们都起了一身的白毛汗。知非稳了稳心神,运气行功至天目,开始观气仔细打量二位大脸怪。
观瞧半倾之后,知非有些吃不准,可嘴角还是笃定的露出了笑意:“虚虚实实看不太清晰,倒是有些妖异,不知那恶趣味之人作何打算,小心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谁让咱们今儿个托大呢!”说罢对着灵仙儿露出了坚定信任的眼神。
灵仙儿抿着嘴唇冲着知非眨了眨眼,同样用信任回应着知非,相识的日子很短,可神采里却好似有着宿世的情缘。突然,灵仙儿的笑意快速消失在俏脸之上,一时有些惊惧,大声冲知非喊道:“亲亲小师兄,那两个大脸怪嘞,何时不见了!”说罢转头四处寻找那两个消失的鬼魅道人。
知非听得此言,也连忙转身四顾,那二位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月影照耀的方寸之间,留下了两滩乌黑的水迹。知非见此,再次将赤虹剑扔给灵仙儿,嘱咐其小心应付,自己忙从兜囊中拽出阴阳宝镜,希望这明澈万物的法器能找到两位大脸怪的踪影。
知非将镜面斜对着月光,借着月光反射形成的光柱,开始检视四周,同时口念破邪咒:“律令大神,万丈蓝身。气冲云阵,声震雷霆。手持斧钻,呼集天兵。擎烈火车,烧鬼灭精。上下交接,足踏火轮。水火纵横,**丙丁。洞渊黑煞,魁罡真人。除灾力士,降魔将军。行神布气,三界游行。毋分远近,洞谷泉扃。依草附木,土对石精。阳对阴敕,谄佞神明。邀求血食,酷扰生灵。前后作过,遇赦不原。搅魂肆祸,积恶盈贯。并行馘戮,不许留停。追魂复体,病患康宁。增加福祉,享衍遐龄。宗风阐布,道化流行。急急如律令。”
随着阴阳宝镜的旋转,带着法力的光柱也照亮了四周阴暗的所在,知非以自身为原点旋转照射,当宝镜的光柱快掠过假山时,影影绰绰间好像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很快让知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发觉不对再次将宝镜照射到假山凉亭之处,一副极其吊诡的景象,让他和灵仙都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光柱照射在凉亭之中,椭圆形光影之中那个矮胖道人的身影出现其中。那矮胖道人侧身而立,恐怖的大白脸却歪转着冲向知非和灵仙儿,他那笨拙粗重的衲衣滴滴沥沥的滴淌着黑色的污水,不知从哪得来一杆招魂幡扛在肩上,手臂更是夸张的呈摆动的状态静立在亭中。那诡异的大白脸上已经看不清眼睛的位置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是盯着二人,可他那变了形状的大嘴,却夸张地向上裂开,整个头颅好像一个唱酬神戏所带的大头娃娃面具,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可怖、瘆人。
知非二人被眼前景象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知何时二人的小手已经牵在了一起,好似只有这恐怖的景象里,一切才能变的顺其自然些。
知非举着阴阳宝镜的右手,因为紧张有了些抖动,那光柱也随着颤动了一下,就在这时,那矮胖道人的大白脸转回,手臂摆动,肩扛招魂幡,脚踢方步走了出去,那样子好像是校场里行军阅兵的甲士一般。只是大脸的震颤,让一切显得极不自然,正当知非二人疑惑之时,那大白脸又快速转回正对着知非和灵仙儿,还是一副大嘴上裂惨笑的样子,突然转头之下,让观感来的更猛烈,这一下吓得二人又攥紧了牵着的小手。
接下来,出现了更诡异的事情,那矮胖道人的大嘴突然扇合着发出声音来:“招魂哦,生人勿进哦……招魂哦,生人勿进哦……”那声音极其难听,犹如极钝的小刀,一点一点的揦在肌肤之上,让人难过异常。
随着声音的反复循环,知非突然有了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再能听到院中其它声音,甚至不再能感觉到灵仙儿的存在,感觉不到那粉嫩柔荑传来的温度,耳中只能听到反复出现的招魂声。此时身体里的魂窍在声音催动下,几欲冲开,好似元魂要脱开这皮囊,寻找更温暖的所在一样。
“不好!”知非关键时刻还有一丝清明,迷蒙之间紧守道心,低喝一声,猛咬舌尖,疼痛之下立即清醒过来。他连忙看向灵仙儿,发现灵仙儿摇晃着已经向前走出数步,明显是着了那矮胖大脸怪的道,知非快步向前,左手一把搬住灵仙儿的香肩,咬破右手食指,将连心血快速点在了灵仙儿的额头。
灵仙儿随即清醒过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弱弱说道:“这鬼道人,难道以前是个拍花子,专拍奴奴这般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怎地喊了两嗓子,奴奴就着了道!话说亲亲小师兄,你给奴奴上的环真是没用,防不住嘞!”说着还气恼地向外拽了拽颈子上的阴阳环。
“确实厉害,我也有些掉以轻心了,我二人险些都着了道,我倒不怕,顶多成了个活死人,你这如花似玉的模样,若被恶趣味的那位做成人偶,不知要被怎么耍弄嘞!”知非虽有些心有余悸,但还是开口调笑灵仙儿安慰于她。
灵仙儿轻哼了一声,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举起刚才握着知非的右手,先是闻了一闻,作出一副陶醉的怪模样,然后又在知非面前晃了晃,娇声说道:“亲亲小师兄,握握小手手,奴奴就不怕了嘛!”
知非无奈地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打开那柔嫩的小手,向着那矮胖大脸怪的方向走了两步说道:“待我收了这大脸怪,你想怎么牵就怎么牵!”说罢,向假山方向猛地蹿出。
灵仙儿侧卧在草地上,用小手托着香腮,看着奋勇向前的小男人,那桃花杏眼里的神采如星揽月,说不出的光亮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