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道凡尘

“仲有天!”

路尘大吼了一声。

这便是这个世界,这便是仲有天的残忍,他出身自这个小镇,他的生母也在这个小镇,可他的眼里却看不到他们。

他大手一落,就决定了三个人的生死,他大手一落,便让三人血溅三尺!

他路尘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面前,但他依然看得触目惊心。

他路尘一直都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只是很多时候都把情感深深地掩藏在了心底。

或许是因为程老太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残忍让他再也隐忍不住心中郁结太久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心头的愤懑此时如何也要爆发出来。

三条人命啊!

仲有天只是那么一挥手,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便抹去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虽是镇上的恶霸,却也未曾伤人性命,便是寻程老太生事,也只是授了老修士的指示,不敢不为。可现在那仲有天只是觉得他们没用,便随手要了他们的性命,血溅当场!

路尘难以想象,仲有天在面对程老太——他的生母时,是否也如这般大手一落,便让他老母的鲜血淋溅半身!

仲有天像是觉得有趣,忽然看向路尘。

“你好像很激动的样子?”仲有天面色平静,“他们不过是一群凡人,在我等修士面前与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路尘闻之大怒,道:“难道你也是这般杀了你的生母不成?!”

仲有天缓缓走步,摩挲过地面上的细碎沙石。

“那老太婆毕竟是我生母,”仲有天拍了拍白色外裤上的灰尘,“用手插进她心脏的时候,我竟有一些不忍。”

路尘听得额上青筋直跳。

“看来这种母子羁绊对我确实产生了一定影响,所以我亲手捏碎了她的心脏,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刺穿她的身体,直到我的心不再会波动。就是没想到血溅得多了点……”

就是没想到血溅得多了点……

仲有天说得若无其事,同时看向了自己的手,像是在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只是他还有话没说完,却有一只拳头落在了他的脸上。

“砰!”

那一拳声音打得极响,威力十足,是路尘愤怒地挥出了拳头,全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老人与少女正欲动手,却被仲有天伸手拦在后面。

“你难道真的是畜生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母亲等你回来等了多少年?!”

路尘一把抓住仲有天的脱去外套后显露的金丝滚边的衣襟。

“你知不知道她日盼夜盼最想见到的人又是谁?!”

路尘伸出另一只手全力打在了仲有天的脸上。

“你他妈的畜生知不知道她为了能知道你的消息连死都心甘情愿!”

路尘又是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可仲有天却一点也不还手,任由路尘的拳头肆无忌惮地砸落而来。

路尘心中大愤,却偏偏又对仲有天无可奈何,他已经铆足了全身的力量打在他的身上,可仲有天的身体上一直有一股气流覆盖在体表,任他如何使劲也打不破。

“是吗?”

仲有天开口,像是在低吟自语:“早知道她连死都心甘情愿,就让她自杀了,也就不会脏了我的衣服了。”

他任由这个古今绝艳的神体又是用拳又是用肘击打着他的胸膛,自顾自平静地说道,更像是对路尘的一种羞辱。

路尘咬牙切齿,终是松开了捏住仲有天衣襟的手。

他是第一次深感这般无力,你所大痛恨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任凭你出手,你却动他不了分毫!

路尘气愤,一记撩阴腿猛然探出,冲着仲有天的裆下死命踢去。

却被仲有天退身一抓,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手指如爪,紧紧抓住了路尘的脚踝处,令他的腿再近身不了一寸。

“你的心还是肉长的吗?!畜生都知道不伤害主人,你他妈连畜生都不如!”路尘动不了身子,只能大骂。

仲有天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他的心比铁石更硬!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算是断了你我之间因为那个老太婆而产生的凡尘之缘了。”

仲有天扬手将路尘扔在远处的地面上,而后转身,他自信用力七成,足以摔得他站不起身。

“等等……”身后传来路尘的虚弱的声音,仲有天却不理采。

“我们走吧。”仲有天看了眼老人和少女,准备离去,“两件事已完成其一,该去办第二件事了。”

老人与少女点头,他们早习惯了这个男子的冷漠。大道无情,只有弱者才会被感情束缚,才会被困于天地之间,受大道摧残。

“我说等等……”路尘嘴角有血迹,身体里断了数根骨头,全身上下看上去狼狈不堪,但终究是站了起来,“给我一个这么做理由!”

仲有天最终还是停住步子,转过身来。

“神体都是这么耐摔的吗?”仲有天的话像是嘲讽,又像是惊奇,只是语气太过平淡,让人不能确认。

“杀那老婆子的理由么?”他淡淡开口。

“我自十岁离家,入门至今十四载。”

仲有天边说边朝路尘走去。

“本天资愚钝,修道多年方窥门径,后遇有大机缘,眼界开阔,道法精深,才知凡尘间的情感羁绊都不过一世执妄。”

仲有天站到路尘的面前,眼中散去迷蒙的大雾,露出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道:“大道无情,我又怎能被这凡尘所不长存的幻象所牵绊呢?”

路尘真心替程老太养了这么个畜生而愤懑:“一口一个凡尘,一口一个凡人,难道你是天生的吗?!”

“不入修士的世界,你终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残忍。你不能明白凡胎俗子在这逆天而行的路上倒底有多么艰难。”

仲有天摇头,他在与路尘谈道,却更像是在与自己论道,唯有事事近道,他才能让自己修为更近一步。

“你自十岁离家,一去十四年,你可知你那老母亲岁岁年年盼着你回来看她一眼?她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年,你却一去不返,让她等得连见你一面都害怕——她害怕再见你时,她做为你的母亲却认不出你来!”

“她用最后的寿命等着你回来,你的屋子至今一尘不染,为你的缝好的新衣服也不知堆放了几件!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盼着你能回来,能让你住最干净的屋子!穿最新的衣服!”

路尘盯着仲有天,说得切齿。

“你可是她一辈子的骄傲!可你这个畜生呢?你却亲手杀了她!”

路尘心有阵痛,声声不平,她替程老太悲哀,替程老太不值,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畜生来!

“是么……”

仲有天抬手高过头顶,遮住了阳光,他的手背洁白而无垢,如同一块玉石在阳光下隐隐有些光亮。

“难怪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问我的名字。”他翻了翻在阳光下光洁的手。

那是他刺穿他母亲胸膛的手,鲜血早已被他洗去,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永远地留在了上面。

身旁继续传来路尘那激愤的声音。

“她既是生你的母亲,你就一辈子都是她的儿子,你如何能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