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魂魈（一）

凌晨三点，县人民医院。

韩庚穿过一段又一段昏暗的走廊，头顶是惨白的灯光，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阴冷的风。

越接近抢救室，那种无端的恐惧也越发强烈。

手术室的门始终没有关过，护士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抢救灯也一直在亮着。

韩庚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在走廊的长凳上坐了一儿，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个轻柔的声音响在他耳边，那么轻，却又感觉那么近。

韩庚被人轻轻推醒，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护士，赶忙坐了起来，用力搓了搓脸颊。

“你是患者刘莉芳的家属吗？”护士问。

韩庚清醒了一下大脑，点点说：“我是她女婿！”

护士看他神情憔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制服衬衫，忍不住关心一了句：“你几天没休息了？这样你身体是扛不住的，你们这些警察啊，工作起来连命都不要了！”

韩庚恍惚地抬头，问护士：“我妈怎么样了？”

护士簇着眉，显出不乐观的表情，只道：“患者已经抢救过来了，刚推进加护病房，你先跟我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韩庚心存侥幸地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用，又去了医生办公室，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几次都差点站立不稳。

他就这样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加护病房的门口，目光透过玻璃，默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亲人，脑中响起医生的话语：“患者的脑部受到严重损伤，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完全丧失意识活动，目前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通常这种情况下，患者醒来的几率十分渺茫，你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心理准备……”

韩庚不觉之间，泪水已经从眼眶流淌出来，他赶紧擦干眼泪，大口喘气，心情却实在难以平静。

默然伫立了很久，他才想起打电话询问毛旺旺的情况，好在这小子命大，已经恢复了意识，如果再多一个植物人，韩庚恐怕真的要崩溃了。

他心急求证一些事情，至少也要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向胡姗姗问了毛旺旺的病房所在区域，便离开了监护室。

三楼住院部的走廊上，韩庚刚从楼下登登登地跑上来，正好在楼梯口遇上往楼下跑的胡姗姗，就一把拉住了她，疑道：“姗姗，你这是要去哪啊？跑这么急！”

胡姗姗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头发有点凌乱，印着两个黑眼圈。

她朝楼上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哼道：“瓜娃子有点卡找腰哦，吵着肚子饿，非要鼓斗我给他买早餐！”

韩庚冷冷一笑：“他还知道饿？看来精神头不错啊！”

胡姗姗还不知道刘莉芳的事情，也无法体会此刻韩庚心里的苦闷，她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悦声道：“韩队，我给你带一份早餐，你想吃啥子？”

韩庚却是真的吃不下东西，但也不能苦了同生共死的几个队员，就从钱包里取了一百块钱，对胡姗姗交代说：“随便什么，多买几份，小赵和小李就在楼下，给他们两个也带点吃的！”

胡姗姗推开他的手，连忙说道：“不用，我自己有钱，啷个总让你破费？”

“你才多少工资啊，干着一样危险的活，我比你们工资高！”

韩庚冲她笑笑，硬把钱塞进了她手里，便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胡姗姗在他身后忽然问了句：“韩队，嫂子喜欢吃啥子？”

脚步一顿，韩庚脸色瞬间冰冷，冷冷道:“她吃枪子就够了！”

此刻，胡姗姗只感觉韩庚对妻子的态度，与昨日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韩庚路过护士台的时候，看见两个小护士坐在那里打哈欠，就走过去询问一下。

“你好，我打听一下，301病房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今天能不能出院？”

护士低头看看病例表，对韩庚说道：“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最好是在医院先观察两天！”

“谢谢！”

韩庚心里有了数，想着得做两手准备，如果请不动莲池法师，只能再让毛旺旺做一场法事了。

走进病房，韩庚就看见毛旺旺头上缠着纱布，绑得跟只兔子似的，以一种遗体告别式的姿势在床上挺尸。

若不是询问了护士台，韩庚几乎以为这是一名重伤患者。

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毛旺旺：“别睡了，起来！”

毛旺旺动也不动，双眼紧闭，似乎在告诉韩庚，他是个植物人。

韩庚就奇怪了，不是说没有大碍的吗？

正要去找护士，韩庚都走到门口了，忽然一转身，恰好看见毛旺旺睁开一只眼睛，在那偷偷地侦查敌情，然后又立刻闭上，继续挺尸。

这小子……装死？

韩庚恍然大悟，肯定是刚才自己和护士说话的时候，给他给听见了，就想以装死的方法置身事外。

行，你继续挺尸！

韩庚阴沉着脸，在房间里转了转，转着转着就来到了窗前，打开窗户，清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目测了一下三楼的高度，转身走向毛旺旺，一把就将这个“死人”扛在了肩膀上。

毛旺旺突然“活”了，在韩庚的肩膀上挣扎起来，口中大叫：“大哥，大哥，你要干嘛？救命啊！”

两个护士闻声前来救驾，口中急喊：“你干什么？这里可是医院，我会报警的！”

韩庚转过头，对护士煞是认真地说道：“他现在是个病人，生命在于运动，我教他玩蹦极呢！”

毛旺旺大叫：“好汉饶命，快把我放下，我头晕啊！”

韩庚不理会他的挣扎，几步迈到窗前，就要把毛旺旺往下扔，嘴上还浑不在意地说着：“我看过了，这才三楼，顶多摔断一条胳膊两条腿，死不了人的！”

毛旺旺吓得哭爹喊娘：“一条胳膊两条腿，不死也成废材啦，黑社会都没你狠啊！”

韩庚把握着分寸，把毛旺旺吓得半死才放过他。

毛旺旺好不容易双脚有了着落，噗通跪在地上，一把抱着韩庚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哭成泪人了。

“大哥，我这人一出生就命苦，打小死了爹娘，外婆不疼舅舅不爱，如今上有八十岁妻子，下有没断奶老娘，出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给小弟一条生路吧！”

两个护士互相望望，流露出同情之色，又狠狠地警告了韩庚，才悻悻走了。

韩庚听毛旺旺哭得跟真的一样，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就把他扶了起来，好言好语地说道：“钱不会少你一分的，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再多给你五万，这钱就算局里不批，我自己出！”

毛旺旺心头一跳，目瞪口呆，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韩庚还以为他有多感动，却见毛旺旺惶惶不安道：“钱我不要了，住院费我自己搞定，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开玩笑的，真的会死人的！”

韩庚一阵心烦意乱，望着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却阴暗的天空，一半天都没说话。

半晌，他才又扶起毛旺旺，不胜无奈地说道：“我不为难你，当初答应给你的五万块钱，下午我就让人转给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毛旺旺愣住了，这次是真的被感动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韩庚，突然咬牙一跺脚，振振说道：“好，既然你这么讲义气，我就跟你说了吧！”

他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附在你老婆身上的东西，是两只魈！”

韩庚只觉“嗡”地一阵耳鸣，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