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种辿

长安,汉故都,不过几经肆虐,已经没有了数百年前的华丽,不过站在高处,还依稀可以看到当初的几分景象。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几缕细风,难驱暑意。

远山绵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绕山而行,汇于平地,玉带横淌,中分禾田,垂柳傍水,蒹葭菱莲,杂次交缠,鱼虾之属,欣欣乐水,放眼望去,一片关陇大地生机盎然的和美画卷。

种辿此时跨坐在溪水边光滑的卵石上,脚上的木屐浸在清凉水中,衫衣下摆已经尽被流水浸入兀自不觉,只是呆呆望着河水。

水面倒映出一个头戴细纱小帽、额斜垂、稚气仍旧浓厚的清秀脸庞,分外陌生,便是种辿当下的模样。

像是里至尊宝看到照妖镜里自己一副猴脸那一刹,种辿眼下就是这样的心情。

平心而论,水中那少年模样清秀,唇红齿白,远比以前的自己要英俊得多,但他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古怪,哪怕十天之前的午后醒来时已经接受自己穿越这个事实。

“小郎,溪水潮湿,您大病初愈……”

一个软糯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种辿回过神来,转头望去,一个身穿翠色衫裙、十多岁的侍女右手举着细篾蒙纱遮阴伞,白皙小脸上满是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生怕被主人怪罪呵斥。

“知道了。”

种辿作势起身,很快又有两名年纪不大的侍女从后方趋行而来,动作轻柔的左右扶住他肘臂,走向更远处的肩舆。两名壮仆前后分立,等到种辿坐下,便将肩舆稳稳抬起,往后方楼台林立的庄园行去。

种辿坐在肩舆上,前方是两名挎刀壮丁前行开道,身边有侍女举伞遮阴,再后方又有四名侍女各捧熏香羽扇汤羹之类趋行跟随,在这乡间土路上,很是引人注目。

偶尔遇到行人,全都避在道旁伏于尘埃中,等到这一行人走远,才敢起身。

“真是万恶的时代。”

种辿享受着如此尊崇待遇,心里颇有些不自在,脑海中则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因为口渴连唤了几声,侍汤的侍女粗心没有听到,就被驱赶下去一顿体罚,再没见到过,世风如此,却让他这个现代人的灵魂充满了罪恶感。

经过对这具身体残留记忆和自己这几天见闻的梳理,种辿已经大概理清楚自己当下身处的环境。

这一年是景元五年,曹魏的高贵乡公曹髦已经五年了,曹髦聪明好学,才慧早成,正始五年,封为高贵乡公。

嘉平五年,大将军司马师废除齐王曹芳后,拥立曹髦为帝,年号正元。

曹髦文才武略,崇拜少康,不满司马氏专权秉政,甘露五年,亲自讨伐司马昭,为太子舍人成济所弑,年仅十九岁,以王礼被葬于洛城西北,而后曹奂被拥立登基,改元景元,这也是曹魏政权的第九个年号。

若是没有意外,在今年或者明年,曹奂就得被迫禅让皇位给司马氏了。

关于魏晋之交的历史,前世种辿也只是略有了解,这段历史关注的人不多,他平常刷短视频或者头条也不经常看到。

反而是知道其后没多年,就是司马家宗室弄权,八王之乱,搞得民不聊生不止,更直接引了五胡乱华。

然后当权者拍拍屁股衣冠南渡,恬不知耻的继续做着白板天子,搞出所谓的“王与马共天下”,坐望中原大地被胡虏践踏,百姓被肆意屠戮戕害,一幕幕人间惨剧史不绝书。

后世之人,看到这段历史,无不扼腕长叹,此为五千年华夏传承汉祚最暗淡悲惨之悲歌,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火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

但凡有一二血性,无不对此痛心疾,恨不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种辿同样如此,在明白他所处这时代之后,心潮澎湃很久,恨不得立刻投笔从戎,手刃一二胡人以泄心中之愤。

但他此身如今年不过十三岁,又是大病初愈之身,这些念头也仅只在脑海里翻腾,不可能付诸现实,而且在得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后,心里更是感觉一阵的绝望。

如今种辿的身份是颍川种氏子弟,载:“神爵四年春,以凤凰、甘露降集京师,数集郡国,颍川尤多”。

颍川钟灵毓秀,自然成为孕育优秀儿女的沃土,造就了许多大姓、冠族和著姓;当时,关东著名豪族共计九十五家,其中颍川郡就占了十三家之多,是豪族最为集中的一郡。

这些豪族是:颍阴灌氏,阳翟薛氏、厚氏、诸氏、越氏、李氏、郭氏,颍阳王氏、姚氏,舞阳韩氏,长社钟氏,郏臧氏、申氏。

其中又有陈氏、钟氏、赖氏、干氏、乌氏取望号为颍川郡,陈氏、钟氏、韩氏、荀氏誉为颍川长社四大望族;这些旺族名门走出了一大批名垂史册的宗贤名彦;钟皓、陈寔、荀淑、韩韶是汉朝同郡的鼎鼎人物,称为颍川四长,以清高有德闻名于世。“谓荀淑为当涂长,韩韶为赢长,陈寔为太丘长,钟皓为林虑长,淑等皆颍川人也”。

颍川钟氏更是深刻介入王朝兴替,入则三公,出则方伯,文武并举,后世所谓书法神品的“大钟”,便是说颍川钟氏的钟繇,历任廷尉、太尉、太傅等职,累封定陵侯;在魏文帝时期,与华歆、王朗并为三公。。

而以种辿穿越来见闻以及所享受的尊崇待遇,可知颍川钟氏的兴旺。

别的穿越者要么寒门,要么庶子,更可怜还有背弃祖宗的赘婿,身份可谓卑微悲怆,而种辿却是身在这样强盛的士族中,又是显支嫡系,加上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种辿的本钱可谓雄厚,哪怕没有系统随身,也注定前程远大。

然而要命就要命在这个“显支嫡系”,种辿这一世的便宜老子名叫钟毓,世袭定陵侯爵位,官至青州刺史,后将军,不过去年已经逝世了,而卒后朝中赠车骑将军,谥曰惠侯,可见尊崇。

这也罢了,如今种氏的当家人才是让种辿最为担心的,名曰钟会,乃是如今颍川士人中风头最劲的人物。

钟会才华横溢,精通玄学;自弱冠入仕,历任要职,深得魏帝和群臣赏识。

并随从司马师征讨毌丘俭,典知机密,曾献策于司马昭,粉碎曹髦的夺权企图,还曾随军平定诸葛诞叛乱,屡出奇谋,时人比之为张良,累拜司隶校尉,能插手朝廷大小事务及官员任免。

更是力挺司马昭伐汉计划,被拜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主持伐汉事宜。

如此家世,简直就是穿越人士中的最高配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天生就是要被那些那些“主角们”全方位吊打刷经验的无脑配角!

可是,现状很美好,前途很暗淡,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这便宜叔父做什么不好,却非要造反!

对这段历史不是很熟悉,但是种辿却知道他叔父最终是要造反的,偶然看过的一丝记忆,让他在三天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种辿所知的不多,结合现在打听到的消息知道,也就是景元初年,司马昭以蜀汉大将姜维屡屡骚扰边疆,料想他们国土狭小,百姓疲惫,财力将尽,想要派大军伐蜀。

群臣皆以不可行,唯独钟会说蜀汉可以攻取,于是,预先与司马昭共同策划谋略,勘察地形,纵论形势。

景元三年,钟会受封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军事。

景元四年秋,魏国举兵攻打蜀汉,命邓艾率三万多人向甘松、沓中等地牵制姜维,诸葛绪率三万多人向武街、桥头等地截断姜维的退路。

钟会为主将统兵十馀万,分别从斜谷、骆谷进兵。钟会命牙门将许仪在前修路,自己率领大军跟在其后。

过桥时,战马蹄陷入坑中,钟会不顾及许仪先父许褚立下的汗马功劳,将许仪斩首,诸军闻之,无不惊恐畏惧。

当时,蜀汉命令各个防守据点都不要交战,退回汉、乐二城固守。钟会让护军荀恺、前将军李辅各统领万人,分别包围汉城和乐城。钟会西出阳安口,派遣人祭拜诸葛亮之墓,下令军士不得在其墓附近牧马砍柴。

钟会又派护军胡烈等走在前面,攻破关城,得到那里储藏的粮食。姜维从沓中撤回,行军至阴平,晃点欲断蜀军后路的诸葛绪;纠集兵力,想杀回关城,未到便听说关城陷落,于是退向白水,与张翼、廖化一起防守剑阁抵御钟会。

钟会发告劝蜀地军民投降;邓艾追剿姜维直至阴平,想绕过剑阁,从汉德阳进入江油、左儋道,到达绵竹,趋近成都。

便邀诸葛绪一同走阴平道。诸葛绪以没有收到向西进发的命令为由拒绝了邓艾,进军白水,与钟会会师。

钟会派遣田章等人从剑阁西南方直出江油;行军不到百里,田章先攻破了蜀汉伏兵三个营垒,邓艾让田章为前锋,长驱直入,钟会与诸葛绪的部队直奔剑阁。

不过,钟会想独揽军权,密报说诸葛绪畏缩不进,于是将他押进囚车运回京城。这样一来,大军都由钟会统领了。

蜀汉军队占据天险地势,死守剑阁。钟会大军进攻剑阁,没有攻下来,冬十月,司马昭已经因各路战线频繁报捷,受封晋公、加九锡。

魏军攻关不克,运粮路程遥远,钟会便开始商量退兵事宜。

这时,邓艾奇袭得手,率军攻破绵竹,击杀诸葛瞻父子;姜维等听说诸葛瞻已被打败,率部下向东去往巴郡方向。

钟会即率大军到达涪县,同时派遣胡烈、田续、庞会等追赶姜维。

邓艾率兵逼向成都,刘禅率众投降,蜀汉正式灭亡;刘禅派人命姜维向钟会投降,姜维行至广汉郪县,将自己的符节送给胡烈,又从东道向钟会投降。

钟会下令禁止将士抢掠,礼贤下士,用以安抚蜀地官吏。又结交蒋斌和蒋显,和姜维情好欢甚。

十二月二十四日,朝廷下诏,以伐蜀之功劳,册封钟会为司徒,并封县侯,食邑万户。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亭侯,封邑千户。

平蜀后,钟会有谋反之心,他忌惮的只有邓艾,同时邓艾破蜀后居功自傲,承制专事,钟会便密白司马昭说邓艾有反状。

同时,卫瓘、胡烈和师纂等人也上书说邓艾有悖逆之举,正月初一,朝廷下令用囚车押送邓艾回京,司马昭担心邓艾不服命令,命令钟会进军成都,监军卫瓘打前阵,拿着司马昭手书押邓艾进囚车。

邓艾被押后,钟会马上赶到成都,统率大军,威震西土。自认为功名天下无比,不愿再屈居人下,加之猛将精兵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于是举兵反叛。

钟会打算派姜维率蜀兵出斜谷,占领长安,再派骑兵经陆路、步兵经水路夺取天下。

钟会收到司马昭的书信说:“我担心邓艾不服命令,今派遣中护军贾充率步兵和骑兵万余人入斜谷,驻扎在乐城。我亲自率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我们不久就可以相见了。”

钟会得信后大惊,对亲信说:“仅仅抓获邓艾,相国知道我一人就能做到,他领大军而来,必是发现异状,我们应当迅速出发。如果顺利,可以得到天下;如果不顺,还可以退回蜀地学刘备偏安一隅。自以淮南之战以来,我从未失策,已远近闻名,我这样功高名盛的情况,哪能有好的归宿呢?”

钟会于正月十五到成都,先送走邓艾,十六日,召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的将士以及蜀国旧官,在蜀国朝堂为魏明帝郭皇后发丧,并假借她的遗命,起兵废掉司马昭。钟会让众将士在版上写下同意作为凭证,委派亲信率领各路军队。

但是魏将们并不跟从;于是钟会把他们都关在益州各官府中,派兵严加看守。

钟会有一个器重的部下叫丘建,是胡烈旧属,他对钟会说:应派一名亲信为胡烈端饭倒水,诸牙门将也应按例备一员侍从。

胡烈趁机编造谎言说,钟会已挖好大坑,想把将官一个个打死,埋在坑中。”众牙门将的亲兵们也把这个谣言口口相传,一夜之间大家都有所耳闻,人心浮动。

有人对钟会建议:“应把牙门骑督以上的官吏全都杀死。”钟会犹豫不决。

十八日中午,胡烈部下与胡烈的儿子出门敲鼓,各路军士也没人统领,都涌向城门。当时钟会刚给姜维铠甲兵器,听外面有兵作乱,钟会惊问姜维如何是好。姜维说:“但当击之耳。”

景元五年正月十八日,钟会与姜维死于兵变,终年四十岁。

钟会死后,魏军无人约束。数日里,蜀中军众钞略,死丧狼藉,钟会帐下将士数百人被杀。

姜维妻子儿女皆被杀;原蜀汉左车骑将军张翼、汉城护军蒋斌、太子仆蒋显、大尚书卫继等也被乱兵所杀。

关羽家被庞德子庞会灭门,邓艾部下追上囚车,欲迎回邓艾,卫瓘指使田续杀掉邓艾父子,师纂等也被杀。

因邓艾被定有谋反之罪,邓艾在洛阳的诸子也都被杀,其妻和诸孙流放西城,其后卫瓘约束诸将,成都之乱方平。

钟会未娶妻,养兄二子,钟邕随钟会作乱,一同被杀。养子钟毅和侄子钟峻、钟辿也都下狱,应论死罪。

司马昭代表魏帝曹奂下诏,说念及钟繇、钟毓的功劳,仅处死钟毅和钟邕诸子,赦免了钟峻、钟辿,有官爵者如故。

这段历史,种辿所知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钟会和邓艾都会被杀,并知道蜀汉灭亡了,他只是偶尔看到姜维被杀,然后了解了一下,也知道此身之族的结局,这才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