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罪孽之尸

午夜刚过，西南省云冈市西郊火车站迎来了康定方向驶来的最后一趟列车。

由于近几年在云冈东部新建了一个总站，所以西郊车站本就不多的车次就再次减少了大半。如今这个时候，这儿的客流量简直少的可怜。

直到火车再度出站，旅客才零零散散地从出站台走出，总的数来，也不过二三十人。

其中一位提着木箱的黑衣男子，一出站口，就撑起了一把黑伞。

夜半撑伞，既不遮阳，也非避雨，这样怪异的举动难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当他们看清伞下这人的面容时，却都吓得不敢再瞧他一眼，纷纷加快脚步离开了他的附近。

毕竟那苍白至极的脸庞，再配上他那古怪的衣着举动，在这大晚上，实在是非常诡异。

若非都眼瞧着他从那出站口一步一步走出来，恐怕在其出现的第一刻，就会引起一阵恐慌。

而撑伞这人，似乎对这种情形早就司空见惯，并未理会这些异样的目光。他平静地审视了四周几眼，独自一人向着临近车站的那条步行街走了过去。

这怪人并非他人，正是那道观中的施不语。

此次他到这云冈市，不是要做什么驱魔捉鬼的勾当，只是正常地归家而已。

不像往常，他回家省亲只有两三天时间，这次他是真正的学成归来。

几天前在周家村诛灭的那只厉煞，是他在师门中的最后一个考验，成则安然还乡，败则灰飞烟灭。

虽说脑海里还是不时地浮现那厉煞的模样，但回到这久别的城市，施不语那混乱至极的心却稍稍平静了些许。

“多年未见，他们应该都还好吧！”想起多年未见的亲人，他的心也有些激动，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一出车站，他就往这步行街走来。这自然是为了解决口腹之欲，可当其临近步行街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往日繁华不再，从街口往里望去，街道旁的店铺比记忆中陈旧了不少。整条街都是黑漆马虎的，根本没有见到一处亮光，这样的情况，想要找家店弄些吃食，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直接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夜间赶路对于施不语而言自是家常便饭，但刚走没五分钟，他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凝重。身子一转，双脚生风，他陡然朝一条陌生的街道疾行而去。

在来的火车上，施不语想了很久，但仍旧不知道自己单方面的，对所谓害人的鬼魅进行驱逐和诛灭到底是对是错。

没得到这个答案之前，他准备先搁置一切，暂时不再掺和此间之事，直到他想到这个问题不再痛苦和迷茫为止。

心里是有这样的打算，可刚感受到这股邪异的气息，他的身子就不听使唤地冲了过去。

急速狂奔了近十分钟，施不语终于在前方那个有些古旧的居民区内捕捉到了那丝怨气。正要更加靠近那散发怨恨气息的源头之时，他却有些迟疑了。

“难道这些事，我都要管？这家伙，一看就是怨灵之类的鬼魅，可这种怨气，难道真的消灭它就能解决了？难道所谓为祸的妖邪就一定都得消灭，而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就真的是对的？”

离这居民区越近，那邪异之物散发的怨念就越深，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甚至让施不语渐渐发冷。

这种恐怖的怨念，他在那女厉煞的身上也曾感受过。可消灭那个厉煞之后，他后悔了。

真相，总是在为时已晚之际才会浮出水面。

真正的该死之人一直逍遥地荼毒乡里，他诛灭的只是一个迷途的可怜的灵魂，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厉鬼。

这一度让他联想到这么多年来所对付的那些鬼魅。它们之中，又有多少算的上是真正的妖魔呢？

至于他这个除魔降妖的修道之士，又扮演了多少次更甚妖魔般的恶人的帮凶？那沾满罪孽的双手，又消灭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这才是她总出现在我梦中的原因吧！”

那股怨念如今深沉地简直要显形了，但施不语却没有更多的行动。到了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到自己那颗道心彻底出现了裂痕。

痛苦和迷茫占据了脑海，现在的他又坠入到一种无形的深渊之中。

就在下一秒，就在施不语的脸上已经布满痛苦之色的下一秒，怨念突然消失不见了。而他也在那之后，本能地来到了那个本来散发出强烈至极的怨念的小屋。

这是一座有些年份的小屋，占地不大，位于整个居民区最偏远位置的十字路口旁。即使现在幽月当空，这里也照不见多少月光，屋子周围更是阴森的可怕。

但这种阴森当然影响不了施不语，刚走到窗户旁边，他的注意就全都被屋内的景象锁住了。

而且，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又加深了数倍，双手也被握得浮起了青筋。

虽然是黑夜，可毕竟身怀异法，屋内的一切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屋内的空间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小上许多，一看就是女性的房间中，两张单人床占据了屋子的一大半空间，其余地方则被一些女性专属的摆设占据。

虽然面积不大，但内部的装饰却十分精致。

靠窗的这张床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看起来相当舒服。只是，此时的施不语，却根本舒服不起来，甚至还觉得有些恶心。

确切地说来，但凡是个正常人，只要看到另一张床上的那具尸体，都会感觉到无比恐怖和恶心。

那具尸体生前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即使蜷缩地靠在墙角，她那被鲜血浸染的蝤蛴般的脖颈以及那完美的躯干，还是隐隐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惑。

若是不看她此时的头部，光凭她这般身段，也还能迷倒不少男人。

可是，当目光移向上方，这种充满异样魅惑的美感，却荡然无存。而施不语，则更是完全陷入到矛盾与痛苦之中。

她的脖颈之上，没有所谓的姣美容颜，所有的面部肌肉都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整张脸皮都消失不见，连接额头与顶骨之间的头皮，也缺了一大块。

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利器，会留下这样的诡异的痕迹，这分明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撕下来的。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还是她那双骇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之中布满了血丝，如今彻底地脱离了眼眶，被硬生生地挖了出来，连同着一些神经组织，垂落在血肉模糊的鼻翼两侧。

站在窗外，离那对眼珠还有三四米的距离，施不语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眼神中残留的恐惧与痛苦。

甚至在一刹那间，他还看到眼珠怨恨地转向了过来，痛斥着他那见死不救的丑恶行径。

盯着那双眼珠，施不语难受地差点喘不过气。

这一次，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再度成为恶魔的帮凶，但毫无疑问地，他实实在在地沦为了一个冷冰冰的旁观者。

而这个女子，不论与那怨气冲天的家伙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怨，她都已经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谓的对错对于施不语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罪孽的枷锁，已将他牢牢地束缚了。

内心的混乱与疚责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沦为死尸的错觉。

可施不语在潜意识中却不想被这种罪孽压迫终身，在被压抑到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反倒是恢复了一丝冷静。

他想弄清楚，这个女子到底跟那个家伙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它的怨恨会恐怖到那样的地步，为什么它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将其折磨致死。

“砰！”木箱掉在了地上。左手瞬间捏起好些个印决，一道金印凭空浮现在施不语的眼前，他忽然凝指一点，低声喝道：“幽煌魂金印，去！”

金光浮动，立谈间，金印应声而去，盘绕具尸体三周，旋即没入到其天灵盖中，随后便没了任何反应。

目睹于此，施不语脸色立即变得有些阴沉。

印记消失，就意味着魂魄已经离体了，而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肯定是那个家伙将她的魂魄连同生命一起摧毁了！

这种种迹象，就仿佛那厉煞事件的重演，并且那个家伙对这女子的仇恨，也已经超出了施不语的想象。

他真的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仇恨，会导致那家伙折磨死她后连其魂魄都不放过？又或者，它是一个真正以祸害人家生命和灵魂为乐的妖魔？

困惑，并没有持续更久，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小屋内的一声异响便打破了他的沉思。

那张消失不见的人脸突然出现了，它竟然就在尸体下方的血泊之中。

由于尸体的头部太让人震撼，所以施不语也是现在才注意到。

但诡异的事也于此刻发生，在他发现人脸的同时，那张沾染着血迹的人脸竟然就飘了过来。

“多管闲事，死！”

似乎是想将施不语也一同拉下地狱，那张人脸扭成一团，瞬间发出一阵地狱的嘶吼。接着，便猛然袭了过来。

余音未落，一阵眩晕的就突如其来地侵蚀着施不语的脑袋。见其来势汹汹，他心中猛道一声不好，印决暗点，正要迎击。

可那人脸却又一闪，顿时没入小屋另一面的墙壁，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惊歇之余，施不语总算察觉到那家伙的真实意图。恍悟之中发现到它即将逃匿向别处，他提起木箱，身形化作风影，忽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