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邺城
袁熙正怒视田丰,胡人南侵,肆掠并州,身为河北之主,袁熙自觉有必要保护并州百姓,但没想到最信任的田丰这回却暗中与胡人妥协,只命大将张颌守住壶关,对并州百姓的死活置若罔闻。。。
“先生,为什么?”袁熙愤怒又失望的盯着田丰问道。
田丰沉默良久,缓声道:“无他,为主公未来考虑。”
“未来?对治下百姓见死不救,任由他们被胡人欺凌,我袁熙有何面目继续自称河北之主?”袁熙痛心自责道。
“……主公,非是田丰铁心石肠,实在是眼下我们有心无力。河北连连征战,老主公在世时不知体恤民力,待到主公上位又让河北陷入内争,好不容易等结束了内争,辽东公孙度又兴兵来犯,主公,我河北虽大,但眼下实在是无有余力两线作战啊。”田丰见状不忍,耐心对袁熙解释道。
“若是那样,为何要命张颌紧守壶关,不许并州百姓入关避难?”袁熙问道。
“主公,若无并州百姓为酬,轲比能、步度根等人又岂肯放过冀州百姓。”田丰苦笑答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袁熙本只是一州之主,那时就已经有些感觉力不从心,等他做了河北之主后,要管的事就更多,要不是有田丰、田畴等人辅佐,袁熙恐怕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也正是因为知道田丰等人的辛苦,袁熙才能理解田丰放弃并州的苦心。
眼下的河北袁氏早已大不如前,连番征伐早就耗尽了袁氏的积蓄,眼下虽对公孙度的战事节节胜利,但想要同时对付公孙度和轲比能、步度根等势力,河北袁氏没有那么大的本钱。
田丰放弃并州犹如壮士断臂,必须在公孙度或轲比能之间做一取舍。唯有先解决了公孙度,河北袁氏才有余力对付轲比能,至于并州的百姓,那就只能先说一声对不住了。
田丰的选择虽不能说错,但绝对无法让大多数人接受。袁熙还好点,信任田丰,知道田丰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他会放弃并州必有苦衷,等田丰向他解释清楚,袁熙也就将此事揭过。可别人却不清楚田丰的苦衷,尤其是那些受到田丰平日打压的人,更是将这个机会视为击败田丰的绝佳时机,一时间田丰勾结胡人,欺压主公的恶名便在河北传扬开来。
消息传到袁谭的耳中,袁谭差点高兴的乐嗝屁过去。如今的袁谭可不比从前,袁绍活着的时候袁谭是袁家大公子,青州牧,可等袁谭失了势以后,他就成了狗不理,原本围着他转的陈宫、郭图等人舍他而去,投奔袁熙帐下,现在正与高览、朱灵等人一同对付公孙度,逐渐在袁熙的帐下站稳根脚。而袁谭本人则被困在了邺城,田丰以养病为名,将袁谭的一切职务停下,袁谭如今在邺城就是个富贵闲人,而且他这个富贵闲人还不如孙权,至少孙权还有个自由走动的权利,而他除了自己的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得知田丰被人猜忌,最开心的就是袁谭。只不过袁谭也就是只能在自己的宅院里开心开心,想要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河北在经历过一场兄弟之争后,没人愿意让河北再来一次兄弟之争,而且袁谭也并非是有多雄才大略的人物,自然也就引不起他人的兴趣。
袁谭并未对袁熙的河北之主构成什么威胁,随着袁尚的出走,河北内部现在很稳定。些许骂名,田丰自己不当回事,袁熙也就没有在意。眼下河北最主要的敌人还是公孙度,陈宫为了得到袁熙的重用,在随高览出兵以后献计奇袭范阳,端了公孙度的存粮之地,随后朱灵、牵招率兵正面击溃得知粮草丢失而军心大‘乱’的公孙度部。
公孙度的帐下本就没什么大将,他之前能高歌猛进,不过是趁虚而入,而他所找的那些盟友也只是一个个墙头草,尤其是蹋顿的中途倒戈,更无异于在公孙度的后心狠捅上一刀。现下的公孙度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仗着麾下骑兵与袁军纠缠拖延时间,想要翻盘的可能已经不大。
轲比能等人率部南下的时候公孙度还高兴了一阵,认为自己有机会与袁军言和,却不想袁军行事是如此狠绝,为了一举解决自己这个隐患,竟然舍弃了并州。失去了并州的河北袁氏的确会实力受损,但对公孙度的影响却更加的巨大。
随着蹋顿的反戈,先前还是盟友的乌丸人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堵死了自己从陆路返回辽东的可能,自己想要返回辽东,唯一的出路就是乘船。可此时想要找到大船谈何容易。袁氏为了收拾自己连并州都不要了,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易找到海船。
先前趁着袁氏去与朝廷对峙,后方空虚,公孙度率军高歌猛进,甚至长驱直入杀到了南皮,但如今,南皮却成了公孙度的困兽之地。回军的袁氏并未立刻挥军南皮,而是派张颌高览率一军星夜兼程直扑北平,意图截断自己的归途,同时又命郭图为使密会蹋顿。
乌丸人皆是见利忘义之辈,当初蹋顿会随公孙度出兵,那是因为公孙度开出了让人心动的价码,而郭图给出的价码,比起公孙度来要更加‘诱’人,蹋顿自然舍弃了公孙度重回袁家的怀抱。
蹋顿的背叛,让公孙度万劫不复,范阳的粮草被毁,让公孙度的麾下人马军心涣散。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想想演义里袁绍百万大军在粮草被毁后都能被曹‘操’的十几万人马击败,公孙度的人马就表现的更加不堪了。
南皮现下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在被朱灵、牵招率军正面击溃以后,每日每夜都有逃兵带着这些时日从百姓手中抢夺到的财物逃走,想要化整为零偷偷返回辽东。只是这些人注定回不到辽东,先不说袁军分布在各地的排查,但是受尽了他们这些人这些时日欺凌的百姓,就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先前无人撑腰,百姓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有人撑腰了,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每个村庄的青壮都组织了起来,袭击大队人马没那个胆子,但偷袭几个落单的逃兵,那个胆子还是有的。
公孙度也曾派人去邺城向袁熙求和,可等回来的却是使者的脑袋。袁熙虽然‘性’格有些懦弱,但却也不喜欢逆来顺受。尤其是在实力比对方强,先前又被人给欺负了的时候,抢完了,杀完了,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门’也没有!
在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公孙度绝望了。人在陷入绝望的时候,要么听天由命,坐等死亡降临,要么疯狂一把,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而公孙度明显属于后者。在求和无望以后,公孙度将南皮城中的百姓集中到了一处,并且扬言只要袁军敢攻城,他就先杀城中百姓,然后放火**。
公孙度死了不要紧,可南皮城的百姓却不能不救。别看河北袁氏名义上占据四州之地,可实际上真正能够为袁氏提供钱粮的也就只有幽、冀二州。青州自黄巾之‘乱’时就废了,贼患不绝,不往里搭钱就算是不错。而并州由于先前大汉朝廷让归附的南匈奴在并州休养生息,现下的并州说是汉人的天下,但匈奴人却是随处可见。轲比能的兵马一到,那些平日里看似老实的匈奴人便撕去了伪装,将屠刀挥向了身边的汉人。
南皮算是冀州内的一座大城,城中的财富、人口对冀州都有不小的贡献,袁熙不能任由公孙度拿这座城陪葬。可就此放走公孙度,袁熙又不愿意,事情也就此僵持了下来。
袁熙来找田丰本意是想要与田丰商议一下是否放公孙度一马,许其返回辽东,却不想无意中得知壶关张颌并未执行自己的命令,没有接纳那些自并州逃难来的百姓。等他得知是田丰给张颌的密令后,不由大怒,连忙来找田丰询问究竟。
“唉~此事过后,恐怕并州再难算是我河北之地。”袁熙叹了口气道。
“主公,眼下不是叹息并州之事的时候,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主公决断。”田丰见状皱眉提醒道。
“……先生是想说公孙度的事情?”
“是的,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岂能就此放过公孙度。若是让其返回辽东,如同放虎归山。”
“那先生是打算再舍弃南皮一城的百姓?”袁熙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田丰问道。
“主公,南皮对我冀州十分重要,轻易不可言弃。”
“既如此,先生如何让公孙度离开南皮?”
“……恐怕需要让主公的名声受损。”
“呵呵……放弃并州,我还有什么名声。先生,不必为我的名声考虑,既然先生执意要解决公孙度,那就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听到袁熙的话后,田丰有些感动。他是个‘性’子古板的人,并非不知变通,而是他以往不屑为之。因为他的‘性’格,他的仕途坎坷,袁绍虽也看重他的本事,但却不能接受他的‘性’格,让他几起几落,直至被打发去了渔阳。
而在渔阳,田丰遇到了袁熙,原本田丰并不看好袁熙,认为此子‘性’格懦弱,成不了大事,却不想老天就是爱开玩笑,这么一个‘性’格懦弱的人,竟然成了河北之主。说实话,无论是袁尚或是袁谭,都比袁熙要适合做河北之主。
田丰辅佐袁熙夺位,只不过是想要报答袁熙当年对自己的尊敬,在袁熙成功上位以后,田丰本想急流勇退,回乡不再过问世事,却不想袁熙在成为河北之主以后对待自己一如既往,田丰想退的心思逐渐也就淡了。
将心比心,田丰又非草木,对于袁熙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又怎么会无动于衷。为了报答袁熙这份信任与支持,田丰可以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袁熙。而现在袁熙还是如往日一般的信任与支持,让田丰誓要将公孙度解决以回报袁熙的这份信任与支持。
田丰认真了,公孙度就倒霉了。他本就不是一个足智多谋之人,面对袁军释放出的“善意”,还真以为是自己挟持人质的计划奏效,令袁军不得不就范。而在亲眼看到海边袁军为他们准备的百余艘海船以后,公孙度对袁军同意放他一马的态度信以为真。
之前是自觉没有了活路,所以孤注一掷要跟人玩命,但现在生路已现,求死的心自然也就淡了。在确定自南皮至海边这一路上没有袁军以后,公孙度率领残兵败将离开了南皮,他倒是也信守承诺,没有屠杀南皮的百姓,但等他到了海边,看到从百余艘海船上冲下来的袁军时,公孙度知道自己上当了。
光想着派人查看沿路是否会有袁军埋伏,却忘了海船上同样可以藏兵。面对袁军的袭击,公孙度麾下人马大‘乱’,‘乱’军中公孙度本人被牵招一枪挑落马下,原本在辽东做着土皇帝的公孙度就此命丧他乡,他所带的人马也被袁军杀得一个不剩。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些人随公孙度兵犯幽州的时候没少杀人,一报还一报,现在则是他们偿命的时候。
解决了公孙度,袁熙就仿佛感到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搬去了一块,便想着找田丰商量商量搬去自己心口另一块大石。先前有公孙度这个麻烦在,袁氏只能看着并州被胡**害,但现在公孙度已除,袁军也有余力‘插’手并州。
“先生,为何皱眉不展?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袁熙见田丰紧皱眉头,不由纳闷的问道。
“主公,并州的事情恐怕有变。”田丰放下书信,看着袁熙缓声说道。对于袁熙的来意,就算袁熙不说田丰也能猜到。他本也打算等大军休整个十天半月后便出发去救并州,但沮授的一封书信,却叫田丰感到出兵之事需要从长计议。
沮授写信给田丰不是来叙旧,而是来绝‘交’的。沮授本是韩馥的手下,韩馥将幽州让给了袁绍后,沮授也在田丰的引荐下投了袁绍。后来袁绍以清君侧的名义向朝廷发难,田丰由于反对被袁绍打发去了渔阳,而沮授则随军南下,最后叫汉军俘虏。袁绍死后,河北陷入内‘乱’,沮授也在那时被刘协放归河北,只是回到河北以后的沮授并未受到袁熙的重用。虽然沮授的本事在那摆着,可袁熙却不信任沮授。
袁熙并非袁绍,沮授也不愿在不信任自己的人手下做事,在为袁熙阻挡了一次汉军之后,沮授再次成了汉军的俘虏,而这次,沮授也已经无意再为袁熙效劳。当然沮授也不打算为汉军效劳。仕途不顺,让沮授心灰意冷,本打算就此回乡教书育人,却不想刘协没放过沮授。对于沮授这种软硬不吃的家伙,刘协也没什么好办法,便让人将沮授送回了长安,‘交’由荀彧监管。
在没有发生胡人南侵之前,沮授只是在荀彧手下担任一书吏,平日里负责抄写公文换取俸禄糊口。但人在中枢,有许多事情就瞒不了沮授,在得知胡人南侵,河北袁氏见死不救以后,沮授终于闲不住了。而在得知壶关张颌紧守关‘门’不纳并州百姓以后,沮授更是对田丰感到极为不满。
这世上的事情就怕比,相比起河北袁氏的不作为,朝廷的反应让沮授动摇了。这并州虽为大汉天下,但实际上却被河北所占,朝廷就是不管此事,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但朝廷管了,放下收复荆南的大好机会,朝廷开始调运各地粮草准备出兵并州,而与之相对的,就是袁氏的漠不关心。沮授不明白,就算河北袁氏有苦衷,可开关接纳逃难百姓难道很难吗?
朝廷的耳目是可怕的,身在荀彧身边,沮授有的是机会接触那些绝密消息,田丰‘私’下与胡人谈和的事情,也就叫沮授知道。
沮授大怒!
田丰收到了沮授的绝‘交’信,也由此知道了朝廷准备出兵并州的事情。按理说朝廷出兵并州对袁氏是有好处的,至少压力会减半。胡人凶悍,但汉军同样也不是好惹的。仅凭河北一己之力可能应付起来会有些吃力,但若是汉军参战,应付起来感觉吃力的恐怕就是胡人。
但若是任由并州被朝廷所救,那日后这并州还算不算河北袁氏的地盘?没有了并州,青州短时间内又指望不上,河北袁氏到底是保持不变选择参战还是任由朝廷与胡人争夺并州,自己借机休养生息?这是个问题。
“先生,你在犹豫什么?”袁熙纳闷的看着田丰问道。
“……主公,我是在想朝廷出兵并州对我河北究竟是好是坏?”田丰闻言答道。
袁熙闻言愣了愣,好半天才开口对田丰说道:“先生,要是让我说,我觉得是好处大过坏处。”
“哦?愿闻其详。”
“朝廷出兵并州,最大的好处就是并州百姓不必再受胡人之苦,而我河北也可免去防备轲比能等人的压力,可以专心休养生息。”
“那坏处呢?”
“……恐怕就是河北还要多背一阵子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