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阳来复
杨影尘叹道:“我曾听蓬莱剑派的道长说,吞洲本居东海之外,为千年凶兽;昔日,东海龙王之子游出疆域戏耍,偶遇吞洲,见它生得庞大笨拙,有心逗弄,跳至它背上拍打;孰料那吞洲扭头张开大口,竟将那条龙整个地吞进腹中。龙王得知后大怒,亲自带兵往域外剿杀吞洲。那吞洲也当真厉害,以一己之力,将龙王连带它的虾兵蟹将们打得落荒而逃。它自己也索性就游到了东海之内,在龙王的卧榻之侧胡作非为,也没有谁可以制它。它自己渐渐骄横起来,以为老子天下无敌,什么也不必怕,就到处打翻船只,淹没陆地,吞噬人畜。蓬莱剑派曾倾派出动降魔,也未能成功。没想到竟叫你爹给变成了渔民们的大餐……像你爹这样的功夫,想来碧霄宫的掌门玄青道长,天虞剑派的掌门如沫仙子也有所不及。不知你爹的名讳是什么?”
“林远山。”林溢寒道。他从小时候起,爹便很少和他讲那些陈礼陋俗;因而他也不知避讳,直接便将爹的名字说了出来。
“林远山?不好意思,恕我孤陋寡闻,这个名字我不曾听过。或许你爹当年行走江湖时,并不是用此名。你爹这样视浮名为无物,才是真豪杰所为。若他日有缘一会,真乃人生一大快事。”杨影尘道。
溢寒笑道:“爹若是见到杨大哥,也一定会觉得臭味相投,少不得和你喝上个几天几夜的。”
杨影尘拍了拍酒壶道:“叫你这么一说,我的酒兴又被勾起来了。如何,你俩再陪我多喝上几杯?”
林溢寒连声叫好,姜若瀛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斛月光漏过窗棂,叆叇在天青色酒杯中。夜风拂过屋檐上的风铃,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几点小舟点着渔火,摇曳在浮光掠彩的小河上。林溢寒和姜若瀛饮着醇冽的美酒,听着杨影尘讲些海内外的奇情杂事,兴味盎然。
不知不觉中,已经漏下三十刻。白日熙攘的人群已各自归巢,安享夜晚的宁谧。林溢寒喝下一壶酒,看桌上点起的油灯已有了重影。所幸有内功在体,撑持得住。他看看身畔的若瀛,不过才喝了三杯,面颊像被夕阳烧过的云霞,眼神也有些迷离。杨影尘看他们俩的样子,笑道:“哈哈!你们两个小娃看来是醉了!也罢,今日就到此吧!我们走!”说罢,他提枪在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然后大步向前走去。溢寒拉着若瀛,随杨影尘一道下楼。
“杨大哥,我们这是去哪?”林溢寒问道。
“找个客栈歇一晚,明早启程向南。”杨影尘道。
三人沿着沿河的青石路,走向长街尽头的客栈。两旁的店铺多已打烊。客栈挑着两盏灯笼,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如寄小居”四个字。走进客栈内,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柜台边招呼。
“掌柜的,可有三间上房?”杨影尘问老者道。
老者摊手道:“客官抱歉!本店只剩一间普通客房,不知……”
杨影尘道:“普通便普通吧!若瀛,你且去客房中歇息。”
若瀛疑惑道:“那杨大哥和溢寒呢?”
杨影尘笑道:“不必担心我们,我们自有去处!”
当下,杨影尘付了银两,嘱咐若瀛将门窗锁好。待她进门歇息后,便对林溢寒说:“溢寒,你我去屋顶上暂歇一晚如何?”
溢寒虽觉外面颇有些冷,但想到自己真气足以御寒,不想拂杨大哥之意,忙点头答应。
两人走出门外,先后跃至屋顶上,各自拣择一处躺下。天上并无乌云荫蔽,一钩斜月遥挂天边,几颗疏星嵌在苍黑色的帷幕上。北风从耳畔呼呼吹过,林溢寒忍不住打了过哆嗦,忙运功御寒。
杨影尘道:“可是觉得冷?”
林溢寒忙道:“没事没事。”
杨影尘道:“明日便是冬至日。这风乃是广莫风,坎气所生,其性至阴凝寒,所以肃杀凋零万物。不过,天地生生不息,周流运转,阴气至于极则开始衰竭,阳气开始萌生。这便是《易》一阳来复之意。你试着将天地阴寒之精气自百会穴导引周行全身经络,会聚至丹田处。”
林溢寒依照他说的话引气,一道寒流如冬日的澄泉,自头顶汩汩涌出,淌入全身的经脉河道,顺流而下,最终汇入丹田气海,又从气海流回经络中。如此周身流转了几十遍上百遍后,经络中的阴气越来越盛大,渐成大江大河之势。林溢寒只觉冰冷异常,身体不停地战栗,五脏六腑百骸中无不渗着寒意,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成冰。
“现在觉得如何?”杨影尘道。
“好……好冷……”林溢寒颤声道。
杨影尘笑道:“还能说话,看来还不够冷。继续运行下去吧!”
林溢寒又这么周转了上百遍,身体已经冻僵,衣服不曾裹着的地方,甚至开始凝结小冰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赤身扔进了冰天雪地中,无处可借一丝暖意。
杨影尘看他已经快顶不住了,将手指在他百会上轻轻一点,送入一点纯阳之气。林溢寒却如风雪中的迷人忽然看见一星火把,拼命地将这点热气攥住,把它导入经络中,以抵御寒意。阴气如狂风暴雪,扑打向这点阳气;而阳气虽弱小,却有极其旺盛的生机,在周行几遍后,不仅未熄灭,反而越来越浩大,如同寒冬逝去,东风吹澌冰溶,涌出汩汩春水,而枝上百花待发。又行了几十个周天,林溢寒已觉身在四月,阳气越来越盛,阴气为阳气所熔冶,园中花谢花飞,窗外梅雨沥沥。
渐渐地,林溢寒感到全身燥热,像被关在六月的酷暑中熏蒸着,汗水涔涔而下,呼出来的气有如火焰。那阳气越来越猛烈,像烧过森林的大火,把经行的一切都燃为灰烬。林溢寒忍不住这狂燥之气,要起身飞奔,却被杨影尘一把拉住,说道:“到阳气最盛之时,像刚在那样,将寒气导引入体。如此阴进阳退,阴退阳进,周而复始,运行下去。”
林溢寒依言而行。头顶涌入的寒气,如夏日的阵雨,虽然只能消片刻的烦暑,却也极为熨帖。渐渐地,阵雨转成秋风,天气转凉,万物开始消歇。如此运行下去,又渐渐变为数九寒天,冰封雪飘。只不过此时林溢寒已不必借助杨影尘的外力,而是鼓动体内本有的阳气,再将阴气一点点消褪。
就这么循环运行着,林溢寒身体内春秋变易,四时更替,阴阳消息,倒似悠悠过了数百年。他已经忘记了时间和身体,只剩下灵台的一点清明,在万古的长空中,凌风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