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暂作休整
乔姆再次醒来,他满头大汗,周围闪烁着油灯黯淡的灯火。
这缕淡黄色的光辉只有活人可以看见。
门外不时传出伤者的呻吟,他将门帘掀开一线,看见有人的大腿被锯掉,血淋淋的创口甚至能看见骨头。还有些人刚逃到这里就死了,尸体积在门边。
不久前的战役使克鲁泡特金站的幸存者们饱受挫折。
门外还有残响,剩下的人们给门口加固,免得“那些玩意儿”乘虚而入。乔姆拉住旁边人问他发生什么事情。旁人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快死了。”便大笑着离开。
乔姆不觉得这是个低劣的玩笑。
恍过神来,他身边空无一人。乔姆的背包还在,说明不久之前还有人守着他,她应该暂时离开了
乔姆从背包翻出战前明信片,一张张的摊在桌上。
灯火辉煌的诺斯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他的全部记忆只能从这些泛黄的老照片读起。
即便不知道这些照片记录的究竟是哪里。
他只觉得很漂亮。
这些一掌就能包住的纸片就能带给他片刻的安宁。
站点内人声鼎沸,娜塔莉撩开门帘,故作吃惊道:“你怎么还活着?”
乔姆看着她走路一瘸一拐,有点想笑,只是没有笑出来。
娜塔莉摸着乔姆手上的伤口,乔姆有些迟疑地挪开几寸。
“你害羞?”
“人碰到陌生的东西都很害羞。”
“难道以前没有人碰过你的手?”
“没有。”
娜塔莉会觉得有些心酸,她当然会好奇乔姆以前的经历,只是这种情况,她又怎会开口问呢?
乔姆左顾右盼,他在寻找另一个人。
这个人却自己出现,他从旁边房间走出来,与乔姆面对面站着,没说一个字。
乔姆没想到他会不远万里跋涉到诺斯科,更没想到这个“唐”仍不肯还他自由。乔姆先开问:“你来干什么?”
“不是我来干什么,是唐要你做什么。”5B的语气非常强硬“你知道历年连意党都没有水晶人,你这就想脱离我们,除非你不在这个世上生活。”
“那就死吧!”乔姆吼出这四个字,5B条件反射似地摸向袖口。
乔姆会切下所有人的脑袋,他并非没有这么做过。
5B说:“我的命就是不如你,你如果不打算回去,怎不干脆杀了我?”
乔姆冷冷地答:“如果不是你在隧道救我,你本来就是死人。”
5B气得发抖,他面部经络都蹬出来,原本俊朗的一张面孔竟变得阴森可怖。如果乔姆确实这么想,就没人能够阻拦,他会用那柄不到四寸的匕首刺穿所有人的喉咙。
5B咬牙切齿,甚至能看见他袖口里闪着寒光的折叠刀,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弹出那把刀。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杀不死你。但是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次,我要胜过你。”他走进了克鲁泡特金站深处,再也没有出现。
娜塔莉从未见过乔姆这幅样子。
在她印象里,乔姆沉默内敛,唯独提到“唐”这个男人,令他最后的底线爆发。
她忍不住刺探乔姆的过去,“唐......唐是谁?”
乔姆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你不想再看到,总有些事情不愿提及,既然我不乐说,你又何必咄咄相逼呢?”
她晓得就算拿枪抵在乔姆脑门上,他也断不会说一个字,只是太不甘心。
过道间还有受伤的人,他们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在医疗物资极度匮乏、又不能上到地表的情况下,等待他们的只有缓慢的死亡。
“杀了我!给个痛快!”男人膝盖以下被截断,血肉已煞为暗红色的一片,可能已经发生坏疽或感染,对他来讲,死亡岂非最好的解脱?偏偏没人理他,这种境况下,一发子弹岂非也是珍稀物资?
所有人开始收敛子弹。
他们意识到噩梦刚刚开始,在将来漫长而痛苦的岁月里,一发子弹可以帮他们解决麻烦,一发子弹也能解决他们自己。
最终这个可怜人爬到钢材旁边,这些仍是毛坯,尚未打磨,锋利得狠。他将脖子高高昂起,鼓足勇气往钢板上撞去。娜塔莉浑身颤了一下,她看见鲜血流淌下来,男人半个脖子还挂在上边。
她甚至想要呕吐。
没过多久,两个人过来把尸体堆到门边,娜塔莉阻止他们,说:“慢着,尸体先不能堆这里。”
两人问:“怎么?”
娜塔莉说:“我们尚不知隧道内的那些玩意儿靠什么追踪猎物,是视觉?听觉?还是嗅觉?不过我可以肯定它们的成虫是靠嗅觉与震动。”
两人满脸惊愕,“你说那些东西还是幼虫?还有大的?”“哦,我想她说得没错,我们都见过这种肥虫变成甲虫或蝴蝶。”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像几十斤的铁锤在击打大门,两人招呼一声:“把尸体抬走!别给它们嗅着气味!”
随着尸体被抬走,门外安分了许多,众人一刻也没敢放松,继续巩固防御。
站点中部,篝火仍在烧。
坐在那里的是残存守卫,现在契科夫死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倒也不慌。只是他们眼里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恐惧,对隧道的恐惧,对将来的恐惧。
恐惧就像疾病。
它会占据人的心,然后逐渐扩散,感染到灵魂深处。
这些是最后的酒、最后的烟,他们想在死前享受最后的欢愉。忽然一瓶伏特加被乔姆拿走,守卫拉住他,“你不能喝。”
乔姆说:“那你就阻止我。”
守卫紧紧攥着乔姆的手腕,他手背上的青筋好似龙须般根根暴起,卯足气力要将酒夺回去,却给乔姆硬生生拽下去。守卫惨叫一声松了手,他怕再僵持下去自己的手臂也将不保。
守卫诧异地问:“你是谁?”
乔姆说:“一个和你们一样努力活下去的人。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你太客气了,这哪里是不太乐观,这根本是绝处逢生。”守卫余光扫去,人们哀声遍地,一个一个饱受摧残,就像狂风里细细的芦苇杆子,稍不留神就要断裂。
乔姆问:“你们是不是季米内亚泽夫线过来的?”
守卫点点头。
“最初我们确实在谢里普霍夫的季米内亚泽夫线,但我们失守了。没错,我只听说上面要求撤退。许多人都死了。”守卫盯着橘黄色的篝火,这些火苗好像烙进了他眸子里。
他的语气有些颤抖,“有某种东西,某种无法触及的神秘力量杀死了他们。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那些人惊恐的面目,我至今还记得。”
乔姆问:“然后你们怎么转来克鲁泡特金的?”
“本来是要在谢里普霍夫边境截击敌人,我们等着长官的命令,可他几秒后就死了,我们遭到异种的袭击,契科夫带领我们临时进入这里躲避。”
“异种?”
“它们不是人。那具躯壳里所隐藏的骇人想法,残忍的手段,不是我们作为人可以理解的。”守卫把烟烬抖在地上,他已抽完最后一支烟。
乔姆猜测他最初所见到的那群野兽就是守卫口中的“异种”,连火枪大炮也无法抵挡它们。他问:“你知道详尽点的事情么?”
守卫敷衍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士兵,叫我冲锋杀敌我绝不退缩,但这种政府隐瞒的恩恩怨怨,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看来问不出什么了。
看着守卫们挥霍物资,乔姆也没有说什么。他一个人站在火堆旁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许久,乔姆蹦出一句话:“我要去地表。”
守卫们全都盯着他,“同志,地表不是那么好去的。”“我们知道地表上有很多危险,所以才从季米内亚泽夫跑到这里。”
“那怎么办?和你们一样等死吗?”乔姆说道。
守卫们铁青着脸。
理智的成年人会尽量规避不必要的战斗,而不是和三岁小孩一样心思狭隘。他们本该和乔姆过过招,可乔姆说的话不无道理,何必为了一些口角大打出手?
终于,其中一名守卫开口:“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