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巧合的连结(后篇)

“林家的女婿啊……”

夜深喃喃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趟,已经有些疲累了,便拉过一只小凳子坐了下来。

“他是钟建华的好友,两人一起创业……那他也该有四十岁上下了吧?”

“四十二岁!”谢凌依当即答道,声音很大,似乎是因自己终于背熟了资料而有些开心,“他娶的是林家上一辈最小的女儿林玉蓉,两人好像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没多久,林家觉得曹雪晖很上进,就把女儿嫁给他了。”

夜深歪了歪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不行啊?!”谢凌依哼了一声,“你不听我就不讲了!”

“别别别!”夜深赶紧举手投降,“是我错,请务必继续,谢大小姐!”

“哼!”谢凌依不屑地转开了头,可看她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受用,“曹雪晖应该是在开始创业的同年就结婚了,也就是二十六七岁上下吧……他、钟建华,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叫牛达,一个叫赵旭,就是这四个人创建了华彩集团。其中牛达目前管理着人事部,而那个赵旭则是工业园区的技术总工,据说这个人一直在潜心钻研技术,因而拒绝了许多职位头衔,不过他们俩倒都是董事。另外,这两个人哪一派都没有加入,一直保持着中立。哦,还有!钟建华死前曾和牛达有过一段通话来着!”

“哦?他们说什么?”

谢凌依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钟建华的公司在软件方面的业务一直是由别家专门的网络公司承包的,他现在想要自己专门开发一个网络管理平台,为此需要组织一个新的研发部门,因此和牛达商量了一下招收人手的事。我们派人询问过牛达,他说钟建华挂电话前曾说过‘我过了这条小巷前面就到家了,我先挂了啊’。另外我们看了钟建华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通话结束时间是九点二分,和钟建华的推定死亡时间相差不久。所以牛达的证言应该是可信的。”

“唔……”

夜深托着下巴沉思起来。谢凌依打了个哈欠,她已经侧躺在床上,看起来睡意朦胧了。其实她并没有必要陪着夜深一起熬夜,毕竟是夜深有求于她。但不知为何,她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说声“明天再继续吧”然后倒头就睡。她努力睁着困倦的眼睛盯着夜深思索的脸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旭……这个名字在夜深心里过了一遍。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不,这样说不太准确。实际上在二月底的那次任务中,夜深就已经和这个人接触过一次。夜深还有印象,在他和蓝冰雨共同去华彩公司找神理的头天,乐正唯打电话来说“我们已经动用关系联系了她的上级领导”,这个“关系”就是指这位赵旭赵工。

至于这位赵先生和雨色深红之间是什么关系,夜深没有多问,许是他曾遇到过什么灵事件吧……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对灵应该就有些了解,而这一次的事件……

没有根据。夜深判断。暂且放在一边,改天去拜访一下他吧。

他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那个曹雪晖是林家的女婿,而且从创业之初起就是了,那么看来,大家都说钟建华是‘白手起家’,未免有些不尽不实。华彩集团的董事之中,有多少和林家有关系,这个能查到吗?”

“嗯啊……”谢凌依迷糊地揉着眼睛,“曹雪晖背后跟的那一群,也就是‘转型派’的主力军,基本上都和林家沾亲带故的。要说也是嘛,本来是一个搞大批量平民服装的,要像纪婉姝那样走高端服饰的路子也就罢了,突然说要卖珠宝钻石,该不会是傻了吧?除了他自家人跟他绑一条船上没办法,别人谁会去帮他?”

“如果是确有准备,那尝试跨界转型也并无不可。”夜深说道,“我三舅开的公司原本是专门搞电能表等精密仪器的,前些年也开始朝着新能源领域进行转型,如今就蜕变得很成功。不过……照你这个说法,看来林家的势力在华彩集团中并不占什么重量,那么就算林家在当年钟建华创业之初真的给予过帮助,想来也不会很大。这和林家的投机作风不太相符,看样子他们过去并没有把这些年轻人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等到发现华彩集团已经成长为一个巨人,再想插手已经有些迟了。”

谢凌依对夜深的这番说法半懂不懂,她翻了个白眼儿,双手枕着脑袋直愣愣地望着上方床板,说道:

“但根据小道消息,最近曹雪晖跟那个纪婉姝走得好像很近。”

“嗯?”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啦,是张跃飞打听来的,谁知道有几分可信度?”

曹雪晖和纪婉姝……

夜深用手机飞快地搜索了一下这两人的资料。这两个人虽不是什么大明星,但在西南地区商圈之中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参加过不少商业活动,要找到他们的照片并不难。

纪婉姝确如谢凌依所说,是一个让人惊艳的美人。她刚才说这女人能和夜永咭相比,这话半分不差。蓝冰雨的美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而夜永咭则是娇俏可爱,至于纪婉姝,仅从这些静止的照片上也能看出她的端庄与优雅。她那和婉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完全看不出她也是一位叱咤商界的女强人。

至于曹雪晖……嗯哼……

这家伙明明已经是四十岁的“大叔”了,却依旧拥有着一张帅气的面孔。这种帅是和年龄无关的。打个比方,同样的年纪,曹雪晖和钟建华的区别就像是克里斯-埃文斯和八两金的区别一样。当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了,但两人在外貌上的高下一览无遗。

容易理解。如果曹雪晖长得跟猪八戒似的,那林玉蓉多半也不会有高翠兰那样的眼光。

比起美女和野兽,许多人更爱看俊男靓女产生火花的剧情,不是么?不过,这三人都是身居高位的董事,应该不会因一时冲动而犯下什么“错误”……但从另一个方面考虑,钟建华本人的“传统派”占据着华彩集团中比较强大的一部分力量,而纪婉姝和曹雪晖两派都相对弱小,如果他们有问鼎之意的话,在“某些方面”进行联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夜深切换着保存下来的图片……钟建华、纪婉姝、曹雪晖……嗯……

他们之间,是否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夜深暗暗把这些信息记在心底。他又问道:“别的还有什么吗?比如说,钟建华有没有仇家什么的?最近有没有跟谁发生过争执?尤其是华彩集团内部的人……”

“唔……”

在夜深静心琢磨的这会儿工夫,谢凌依好像都快要睡着了。听到夜深问话,她才挣扎了一下,满脸不情愿地转过头来。

“他们生意做得这么大,有些得罪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她嘟哝着,“不过倒是听说,钟建华近期的脾气好像有点儿大,在公司里跟人发了好几次火。比较严重的是半个月前,他跟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个叫唐东升的人吵得比较厉害。那个人虽然不是创业之初就跟在他身边,但也是十年老员工了。他们吵得很凶,钟建华把他摆在办公室里的大理石雕都给砸了个稀烂,据说这事儿闹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为什么吵啊?”

“嘿,你可问到点子上了!”谢凌依眯着眼睛说,“据说这个唐东升是他的死忠,两人以前也多次意见不合争吵过,但总能殊途同归。不过这一次事儿有点儿大,那个唐东升有一个女儿,正是上高中的年龄,在半个月前的晚上被人给‘欺负’了!”

“欺负?”夜深一时没反应过来,“校园霸凌吗?”

“不是!唔……就是……那个呀……”

谢凌依扭扭捏捏的,刚才洗澡后褪下的红潮此刻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涌。

夜深瞬间明白了——

“难道她被人侵犯?!”

谢凌依点头。

夜深的心脏砰砰加快了跳动。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件事可能和他的任务有什么联系,“侵犯”也是“那种关系”的一种体现。这是巧合吗?不,虽然还不能确定……但看来这个名叫唐东升的人,也需要列入到调查名单之中。

谢凌依继续说道:“那天出事儿之后,唐东升请假在家里安抚女儿。但是他本来是约了重要客户的,这一回爽了约,钟建华当然大发雷霆,非要他到公司里来解释清楚。结果两人就这么大吵了一架。唐东升摔门而去,几天都没有上班。但是……我们向纪婉姝等人确认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却说最近钟建华和唐东升已经和好了,所以他暂时嫌疑不大。”

“唔……”

夜深点了点头。这之后,他又向谢凌依确认了几个问题。眼看就要到凌晨一点,他倒是无所谓,可谢凌依本来今天就累得不行,明天还要去忙,这会儿早就支撑不住了。夜深眼看着她嘴里的东西已经掏得差不多了,这便放过了她。天气闷热,他也得去洗个澡呢。

然而,就在他拿好睡衣撩开门帘的时候,身后的谢凌依却在迷迷糊糊中突然问道:

“我说啊……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你从去年开始就老是这样,对着我调查的案件打听来打听去的,又不怎么帮我们破案,你到底是在忙活个什么劲儿嘛?”

“呃……”

夜深回头看去,谢凌依没有拉上床前的帘子,夜深能看到她双目紧闭。

也许她只是随口一问?

夜深这样想着,正打算像往常一样糊弄过去,她却又说道:

“我好像听苏琴说你在网上写侦探小说?是要用作素材吗?那你可不能乱写哈,这种案子我们正在侦办过程中,按理来说是不能随随便便把相关细节透露出去的。”

“哦,我知道。”夜深赶紧答道,“你放心,这些规矩我懂,我不会随便乱写的。”

“那你打听什么?难不成你是隐藏很深的情报贩子?像折原临也那样的?”

“不是。”夜深矢口否认,“我不会拿这种情报去赚钱。”

“唉……”谢凌依撇了撇嘴,“那你问这么多,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并不是无意义哦……夜深想着,但他不会这么回答。这是一个绕开话题的好机会。于是他说:

“就算无意义又怎样?在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有意义的事,才有去做的价值。”

这种回答有些讨巧,但用来应付谢凌依应该足够了——正当夜深这么想着的时候,谢凌依却突然“啊哈”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和刚才困倦不堪半死不活的形象判若两人。

夜深吓了一跳,手中的睡衣差点全掉在地上。

“大半夜的你干嘛?”他抱怨起来。

谢凌依却是目光炯炯,好像刚才那困得要死的女孩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似的。

她指着夜深,语气中充满了兴奋——

“一年了!终于被我抓到你了吧!”

“啊?”夜深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自相矛盾了!”谢凌依大叫道,“我就说嘛,哪有人可以一辈子都把话说得那么圆滑!这回你装逼失败了吧!”

“……啥?”夜深一头雾水。

“还记得吗!去年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你说你是不会说谎的,你说说谎对你来说是最无意义的事情,对不对?”

夜深一挑眉毛。

“我的原话是——‘我从来不说谎。在我看来,说谎是所有需要耗费体力的活动中,最无意义的一个’,对吧?”夜深平静地说道。这话他不会忘记,因为他每次跟人解释自己不会说谎时,都会把它用上。

“对呀!你承认就好!”谢凌依呲着牙,不顾自己凌乱的头发,继续指着他说道,“可你刚才又说,无意义的事情也值得去做。这不就是一种自相矛盾吗?”

“……没有哦。”夜深摇头。

“你还狡辩!”

“我没有。”夜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这些话都是我说的,我可以承认,但是它们并不相互矛盾。其原因在于,我那句话并非是一句,而是两句。”

他在谢凌依疑惑的目光中竖起两根手指。

“前一句,‘我从来不说谎’。后一句,‘在我看来,说谎是所有需要耗费体力的活动中,最无意义的一个’。仔细想想,谢凌依。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很薄弱,至少,并不是因果关系。”

谢凌依呆了一下。

“……什么意思?”

“就是说……”夜深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不说谎,并不是因为我认为它无意义。我不说谎是一件事,而认为它无意义,则是另一件事。这两件事不是用‘因为’、‘所以’连接起来的。我确实认为谎言没有意义,但没有意义的事情有很多,我并非每件都不会去做。唯有说谎例外。我之所以不说谎,是因为我曾和‘某人’进行过一个约定,我答应他,会尝试去做一个不依靠谎言也能够好好生活的人。”

他看着谢凌依的眼睛。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唔……唔……”

谢凌依发出不知是答应还是不服气的含混声音,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过了几秒,在夜深的注视下,她一把掀开凉被钻了进去,气愤道:

“太过分了!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呸!我辩不过你,行了吧!”

夜深看着谢凌依翻身面向墙壁,只把后脑勺露给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他摇了摇头,心想:要跟我争论这些,你还差得远呢。

他走出里间进入浴室。身后传来了谢凌依有些做作的打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