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瞠目的死者(前篇)
华彩集团于2002年创立,最初只是一个十几人的小团队,老板钟建华也不过是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青涩创业者。没有人能想到十五年后的今天,它会成为远东西南地区服装产业的龙头。虽然因为如今不少重要职位都被钟家亲族的人霸占着,常被人讽为“家族企业”,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够白手起家凭借着独到的眼光和雷厉风行的手段成为商界佼佼者的钟建华,与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如今在远东西南已经难逢敌手。
当然,作为一家已经拥有十五年历史的企业,其内部的派系争斗也渐渐分明起来。目前华彩集团中实力最强的三大派系,一是董事长钟建华所带领的“传统派”,或者说“保守派”,依靠多年前建立起并维持至今的人脉,持续进行大批量模式化的服装生产;二是近年由董事长夫人——同时也是副董事长的纪婉姝所带领的“革新派”,正在试图打通上流社会高端服装设计的路子;三则是由当年以好友和投资人身份与钟建华共同创业的曹雪晖所带领的“转型派”,似乎是打算向着钻石珠宝等奢侈品的领域发展。
虽然内里暗流涌动,但三大派系表面上还是一片和平景象。尤其钟建华与纪婉姝夫妻二人尚且年轻,一同出现时总是手挽着手,郎才女貌情意绵绵,亲密无间羡煞旁人。他们结婚方才五年,膝下尚无儿女,但夫妻恩爱,不消言说。据说钟建华自从结婚后就几乎再不加班了,每个周末都一定要放下所有事务,再大的单子再重要的客户都不在乎,只专注于陪伴妻子出门游玩。每天晚上回家一定要在附近超市给妻子买一瓶新鲜牛奶。这在公司内部俨然是一段佳话。
当然,佳话是佳话,佳话跟假话可也是同音呢。买牛奶这条可能是真的,因为也有许多相熟的商人和公司上层住在香郡兰庭,老钟每天晚上提着牛奶哼着歌儿走回家,许多人都看得到的。但大单子大客户还是要接待一下的,大不了让美丽的妻子一并陪同。而且如果是一般的客户,有和华彩集团合作的意愿,多半也会清楚钟建华的习惯,不会特意挑着周末去跟他谈生意。反正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可跟流水线上吃死工资的员工不一样,他们每天都在“忙”,同时也每天都有“空闲”。只要预约好了,即便在工作日出去喝杯咖啡又有何妨?若是满意,下一步就可说合同的事情了。
但关于这对夫妻的关系,其实也有些别的流言。
从外貌上来讲,纪婉姝确实是个美丽女子,想必从小便不知走进过多少男生的午夜桃花梦。如今三十出头,风姿不减,却还要加上婚姻生活的滋养,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据说她过去在锝阳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有一段时间在成衣店中做考察,偶然间被已经成为大老板的钟建华一眼看中。那之后她就进入了华彩集团,有着钟建华的帮衬,升迁速度简直快得惊人。但她本人也颇有才能,出色的交际手段令人折服,言谈举止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魅力更是让人心醉不已,与她交谈往往如沐春风。一开始还有人恶意造谣说她纯粹就是个凭借身体上位的花瓶,但不久后当她进入董事会的时候,满座诸位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一个人如果有才能,会创造价值,那她无论在哪里都能够赢得尊重。只是近年来在华彩集团上市之后,派系争斗所燃起的一些火星也给一些人原本美妙的生活旋律带来了不和谐的杂音。
据说钟建华本人极为自负。本来嘛,白手起家干到今天,不仅超越了沉舟,连千帆都甩在了后面,成为一方霸主,机遇虽有,能力更不必说。这样的人傲气一点也是应当的。他看不起曹雪晖的“转型派”,但这一派人本来就少,又是多年至交,他不会多说什么。可他或许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对于自己的妻子公然和自己唱对台戏这一点,他一直十分不满。
在高层会议上,钟建华不只一次发表些暗示性的言论,让纪婉姝下不来台。但纪婉姝却依旧笑得端庄,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半点对抗之意。又一次酒会之上,钟建华喝得多了,公然说出了些带有侮辱性质的话语。纪婉姝没有说话,但她有一个叫牧流心的小秘书却听不下去,大着胆子和老板顶了几句。钟建华来了火气——我训我老婆天经地义,你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敢插嘴?于是几句话把小姑娘骂哭了,还威胁说要把她踢出去。许是话语太过粗俗,旁人都看不下去,纪婉姝便也忍不住回敬一下,钟建华便直接把一盆汤汁扣在她头上了。
那一次风波不小,有人猜测公司内部可能会发生一场大动荡,但却全然没有这样的迹象。这件事过去之后,钟建华和纪婉姝仍旧手挽着手出现在各种场合。没有人听到他对妻子公开道歉,甚至他对“革新派”的态度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也许他们在家里也曾吵过闹过吧?但不管怎么说,纪婉姝在公开场合是给了钟建华十足的面子,从没有拉下过半次脸。
华彩集团就是在这样的内外环境中一直走到今天。作为上市公司,当然也会有诸多来自外部股东的压力,但他们的影响比之这三大派系都远不能及,故而根本无人在意。而那些派系之中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事情,对于公司内部的员工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但却也没几个人会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虽然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说法,但中低层的员工们日子还是相对平静的,毕竟不管上面的大人物再怎么斗来斗去,只要你不去招惹他,谁会多看你这条小虫一眼?
……
夜永咲站在墙根,望着那条还算干净的小巷。第一次现场勘查已经基本完成,那个中年商人的尸体已经被送走,已经得到他家里人的允许,要送去做司法解剖。
毕竟那个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死亡……
虽说是“中年男人”,但要这么说来,我也已经三十多了,跟他相差还不到十岁呢。夜永咲有些惶然地想着。
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憋着一股火气。如今的五一可不像过去,虽然还冠着个“黄金周”的名头,但也就剩三天假了。像谢凌依、苏琴这样的都是放两天假值一天班,但夜永咲算是“以权谋私”了一回,他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三天。虽说有点不地道吧,可他平时人缘好,这次也是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大家无非嘴上埋怨他两句,心里却并没有多少不满。
可这个案子一出,完了,全泡汤了。夜永咲昨晚刚和身材娇小的妻子一番亲热,今早却又被一阵撩拨,抚摸着妻子温软滑腻的身体,心火又旺盛地烧灼起来,正待提枪上马,就突然接到了这么一遭电话。
讲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生出了如谢凌依那番话一样的心思——
“特么的你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真特么晦气!”
但这话是说不出口的,即便只是想想,也让他在冷静下来后迅速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意。
这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有些当警察就是为了吃碗公家饭,有些是想要找个渠道爬上去攫取权力,还有一些——如苏琴这样的,是“胸怀大志”的类型,真的是一腔热血想要主持“正义”。而夜永咲,他每种想法都占着一些。他也希望站上父亲那样的高位,也希望自己能够扬名四方,但他决不会为了达到这种目标而不择手段。从小受到的教育对他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他的心中是有一杆秤的。如果让他青云直上,治下的居民却活得暗无天日,那他还不如在刑警队里干一辈子呢。
他可不是站在这里无所事事。吴允然正站在他身边讲述死者的一些情况,被害人钟建华身为华彩集团的董事长,那么集团内部的状况夜永咲也确实需要了解一些。这起案子多半要被定性为谋杀案件,因此了解死者的人际关系是调查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负责清扫这片区域的女工,发现时间为清晨五点十分左右。案件递交到高新分局后,大家都在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吴允然手上的这份报告是他和张跃飞在几小时内整理出来的,挑了些重点给夜永咲讲述,让他大致能够理解其中的人物关系。之后开会的时候,这份资料会和其它一些信息放在一起,成为大家讨论研究的对象。
“夜队!”张裕明在他的背后叫道,“被害人的妻子情况好些了,同意和我们见面。要不就现在?”
“就现在。”夜永咲果断地点了点头,“你去过门口保安室了吗?”
“还没有。”
“那你现在去。”他边说边走到路边上,打量着隔离带附近的诸位同事,“女性的话……我看看……让小谢和大史去吧。”
丈夫被害,妻子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这个时候有位女性陪同会比较好说话。夜永咲是这样判断的。谢凌依虽然平时大大咧咧没个正形,但工作的时候还是会上心的。至于另一人,本来吴允然是最合适的,但夜永咲还打算就这份资料再和他讨论一番,而其他人无论谁都差不多。
当然,这么说的前提是,那位“钟夫人”和此案并没有关系。
夜永咲回想起吴允然刚才的说法……华彩集团表面安定之下的暗流涌动,以及……
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况呢?那个女人真的就像这资料中所说的一般温柔善良吗?
他直视着前方,略显阴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面前的建筑物,直直刺向了掩藏在其后的那座三层别墅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