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蛇与蜥(后篇)

众人落座。蓝冰雨把手中的书本收了起来,那本《银河铁道之夜》她已经快读完了,夜深不得不惊叹一下她的阅读速度。而舒琳这个单纯的女孩儿此刻或许正因为刚刚与夜深和解而开心得很,穿着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快活地左右摇晃着。

“我这边有一些资料,是刚从信息部门那边取到的。不过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调查结果。夜深,冰雨,怎么样,你们的进展如何?”

“唔……”夜深瞄了蓝冰雨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于是便由自己开口,将这两天内对于事件的调查状况讲述了一遍。

“哦哦!”他刚一说完,舒琳便急不可耐地表现起来,“不是挺简单的嘛!声音是爬行的声音,咒纹是蛇头和蛇尾,那当然是蛇咒啦!”

“这蠢货上回开会绝对是跟周公他闺女逛街去了!”齐思诚嗤笑道,“别白痴了,现阶段只能判断不是蜂咒而已。忘了吗,蛇咒和蜥咒极为相似,不管是咒纹还是声音。如果是蜂咒倒还简单了呢。现在问题就是,到底是蛇咒还是蜥咒!”

这两人真的是一见面就怼。

“嗯……”乐正唯的目光看向夜深和蓝冰雨,“你们两位的意见是?”

少见地,是蓝冰雨先开了口——

“根据现阶段获取的情报来看,我认为蜥咒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夜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持反对意见,我要投蛇咒一票。”

舒琳和齐思诚之间眼看就要燃起的战火突兀地熄灭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摆出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姿态。齐思诚甚至还偷偷给夜深比了个大拇指,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房间中五人的视线交错着,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怪异。

“各自的理由,说一下吧。”乐正唯倒是淡定得很,“冰雨你先。”

“两方面。”蓝冰雨轻声开口,“第一是时间。蜥咒的杀人数限定为五人,而蛇咒则是四人。如果按蛇咒来考虑,那么神理的‘尾巴’就是最后一个咒纹。下咒人贴完符之后,虫咒的限制时间便已开始,因此下咒人为了不使时间浪费,应该立刻发动虫咒才是。然而我今天向死者陆伯言的室友询问过,他说陆伯言是在昨日起床时才开始听到虫子的怪声。从周五到周一,中间隔了两天多,总不会是因为下咒人忘记了吧?”

这么说来她上午真的去见了那个陆伯言的室友?夜深暗自点头。虽然和她关系不善,但看来她对于任务确实挺上心的。

舒琳扳动着自己盘起来的双腿:“也就是说……冰雨姐你认为那个下咒人贴完神理之后,又去找机会贴最后一张符,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

蓝冰雨微微点头:“第二点,则是从陆伯言的死亡方式来看。按照神理的说法,昔年陆伯言是驾车碾死了那个女人,而他本人的死法与此相同,符合蜥咒的规律。根据以上两点,我认为这次我们面对的应该是蜥咒。”

“嗯,理由充足。”乐正唯唰唰记着笔记帮助他们整理信息,“夜深这边呢?”

“我仍然坚持蛇咒。”夜深有条不紊地说,“第一,也是蓝冰雨刚才提到的时间,她可能忘记了一点,实际上虫咒早已在周五就开始了。那天神理在下午五点左右于家门口被一个怪人贴上了咒符,当晚洗澡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声音,同时看到了预兆。也就是说,在神理被贴符不久后,虫咒就已经发动了。下咒人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寻找下一个人,神理就是最后一个,‘蛇尾’,而非‘四足’,显然是蛇咒无疑。”

他看了蓝冰雨一眼,发现她并未作出什么反应,便接着说道:

“至于陆伯言,我上午和查案的警察打听过。他虽然工作很忙,但从上周六开始,他为了养精神请了三天的假,只不过昨天临时帮室友代班。这一点下咒人应该没有料到。陆伯言被预定的死法是‘碾死’,那么我想,他的预兆应该是和‘碾压’或‘车辆’有关,既然周末两天他都没有碰车,那么,预兆一直没有出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他死法跟当年那个女人一样,你又怎么解释?”舒琳质疑道,“上回开会乐正姐可就说了,死法恰好一样这种事几率可是很低的!”

“很简单。”这个问题对夜深构不成威胁,“虫咒会选择最‘合适’的死法,理解一下这句话,应该是指对被下咒者而言‘最容易出事故’的途径。比如说,被下咒者是个高空清洁工,那么最适合他的死法就是坠楼;如果被下咒者是个救生员,那么最适合他的死法就是溺死。而陆伯言是个跑黑车送货的司机,他最适合的死法当然就是交通事故。和当年的被害者一样,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舒琳被反驳了一通,垂头丧气地窝在沙发里。齐思诚在旁边偷乐。

夜深也不理他们,继续说道:

“蜥咒的特征是被下咒者全员的死亡方式都会和作为引子的那起死亡事件中死者的死法一样,也就是说,这几个人的死法也都应该是相同的。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陆伯言死于车祸,但神理的预兆却一直和‘水’有关。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是相同的死法。”

到这里,大家都应该已经认同了他的话。因为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夜深也没有洋洋自得,只是用平静的陈述将最后一个理由抛出:

“在神理的讲述中,当年那起事件的参与者一共只有四人。我想这应该是决定性的了。当然,由于虫咒的使用和下咒者与被下咒者的‘想法’有关,也可能会有意外的状况。比如说,下咒者或许会把被害人的那位老母亲也算在内——毕竟如果她没有生下女儿,女儿就不可能遭遇这种死亡事件,那么她的‘生育’便可看作是女儿遭害的原因之一。但这种想法实在太过牵强。所以我认为限定四人的‘蛇咒’应该是最可能的状况。”

“嗯,其他人的意见呢?”乐正唯问道。

没人反对。乐正唯看向蓝冰雨,她也摇了摇头。这就算是定下一件事了。

“那么,整合一下目前的状况。”乐正唯抬高了声音,她对着手中写满了字迹的资料说道,“基本已经断定这回我们所面对的是蛇咒,以四人为限,时间则是从上周五下午五点开始后的七天,也就是到本周五下午五点——我要提醒你们一下,今天已经是周二了,你们的时间很紧。重申一遍,越接近限定时间,虫咒的‘袭击’就会越直接,越猛烈,我们必须尽早解决才行。”

“嗯……”夜深点着头,“话说回来,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未来视界系统给出预言是在周日对吧?但严格来说,虫咒应该是在周五就开始了。在过去的数月中我出过那么多次任务,未来视界的预测结果基本会在事件发生之前的一周左右就出来,有时长到两周,最短也会在事件前两天得出结果,足够我们做好应对的准备。但这一次,是不是太晚了些?”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就连一直冷着脸的蓝冰雨眼神也凝重了一些。

“确实……”齐思诚捋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我在这儿干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按理说未来视界不应该有这么久的‘延迟’啊……”

“可不是头一回!”舒琳提醒他。她的眼神往夜深的方向飘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再说。

夜深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未来视界系统上一次出问题,是在去年六月份,就是那起该死的公交车事件。如果那件事能够被成功阻止的话,秦瑶歌就不会被折磨成这副样子了。

“唔……会不会是这样?”齐思诚摇晃着一根手指提出猜想,“虫咒下咒完成是在周五,但实际第一次开始杀人是在周一。如果不考虑周一之前的‘预兆’,那周日给出预测结果倒也不算太晚,对吧?”

“你是纱布吧?”舒琳像看白痴一样瞪着他,“未来视界预测事件可不论严重程度的,会出人命的能预测到,普通的骚灵事件也能预测到!亏你还混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儿事儿都不懂,是当薪水小偷来了吗?”

“别吵了,你们两个!”乐正唯那一贯温和的声音此时也略显严肃了,她顿了顿,对夜深说道,“这件事确实很重要,之后我会找时间去跟信息部门的同事交涉一下。你和蓝冰雨就先不要考虑这些,把重点放在这次的事件上,好吗?”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均点头表示理解。

乐正唯满意地继续说道:“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在被蛇咒标记的四个人中,第一位‘蛇首’陆伯言已确认死亡,第四位‘蛇尾’神理目前已同意与我们合作,我们现在首要保证的就是她的安全。另外还有两位,‘蛇颈’与‘蛇身’,按照目前状况来推断,是当年和那两人在同一辆车上的权英龙和左宇。这两人的资料我有拜托信息部门调查,但目前还没有可靠结果。”

“我也拜托神理让她帮忙寻找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夜深说道。

“嗯。”乐正唯说道,“另外,这里有我刚印的资料,是关于当年那起事件的,你们看一下。”

她将印着资料的纸张分发给四人。夜深自然是一拿到手便认真阅读起来,蓝冰雨也看得颇为仔细。至于另外那两个……唉,不说也罢。

十三年前那个可怜的女人名叫董娜娜,是河头村的居民。母亲名叫娄家珍,是从外乡嫁到此地的;父亲董福有,则早在九十年代就过世了。此外据说她和村里某家订了娃娃亲,但只为传言,不可考证。

事件发生当日清晨她曾借了某邻居的机动三轮车离村进山,目的不祥,现今已不可考。中午返家后,似因发现某物遗落山中,于是冒雨徒步前去取回,只是一去不返。她的尸体于次日早间被人发现,送回村中。

警方调查了日前曾在村中留宿、后开车进山的陆伯言等四人,四人对造成董娜娜死亡一事供认不讳。进一步调查认为,主要责任应归于事发时昌河车的驾驶者陆伯言,判其对受害者家庭进行经济赔偿。受害者母亲曾坚持认为女儿是被谋杀,试图上诉,但最后不了了之。

唔……和神理说得没有多大出入。夜深把资料看了几遍,记在心里。关于受害者的尸体具体是怎么被发现的、被谁发现的、被发现时的尸体状况等信息,资料上并没有记载……也罢,应该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吧……

只是……为什么董娜娜的母亲会认为女儿是被人谋杀的呢?是悲愤过度而产生的妄想吗?还是说……

“这位娄家珍女士,目前仍然在世,且还住在河头村。”乐正唯补充道。

“也就是说,如果说有谁最可能是下咒人的话,那么就是这位娄女士了。”夜深轻声说道,“她一直认为女儿是被这几个人杀害的,但他们并没有付出多大代价就可以继续逍遥法外,所以她怀恨在心。她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蛇咒,就想办法来杀死神理他们,好为女儿复仇……”

这应该是最为合理的推断,只是……

“根据神理的说法,当时给她贴符的,应该是个高大的男人。”夜深有些疑惑,“乐正,虫咒不需要下咒者亲自贴符吗?”

“据我了解,并没有这个规定。”乐正唯摇了摇头,“制符时需要下咒者亲自来做,进行这一步的时候,虫咒会通过下咒者的心意来锁定被施咒者。但之后贴符的步骤,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成。只不过……像是这种事情,一般还是亲自去做比较保险吧?”

“可能那个娄老太害怕被认出来嘛!”舒琳插嘴道,“找个不认识的去做,那几个人就不会起疑心啰!”

“如果真是这位娄女士下咒的话,那我们就需要带着神理——有可能的话,也要带上另外两个人——去找到这位娄女士,然后让他们在娄女士面前诚恳地道歉,请求她解除虫咒。”夜深干巴巴地说道,“虽然我觉得多半是没什么用。如果娄女士真的为了十三年前的事情记恨他们到现在,恐怕这怨气也不是说几句话的工夫就能够化解的。”

“但还是要一试。”乐正唯少见地叹息一声,“毕竟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方法了……”

“哦对了!”夜深突然想到一件事,“说到方法,你之前提过的……”

“啊。”乐正唯也反应过来,“对,我正要说这事。前天会议的末尾,我跟你们提到过的那位师傅,是我昔年四处交游时认识的,他是一位蜥咒的高手。我这两天尝试与他联系了一下……”

“结果呢?”舒琳好奇地问道。

乐正唯不无遗憾地说道:“很可惜,他数年前就过世了。”

“诶……怎么这样……”舒琳失望地瘫倒在沙发上。

夜深却疑惑地问道:“那你联系到的是谁?”

“呵呵,问到点子上了。”乐正唯居然用稍带些调皮的语气说道,“那位大师傅虽然过世了,但我找到了他的弟子。师傅曾与他提过我真是太好了……他听说我们是为了救人,当即表示很乐意协助我们。不过,他从师傅那里学到的,当然也只有蜥咒。话虽如此,虫咒之间总是有些共同点的,我想应该多少能帮上些忙吧。我去找张地图标记一下,你们周四就应该考虑前往河头村的事了。”

“了解。”

这边刚刚答应完,夜深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抱歉,忘记调静音了。”他告了个罪。不过送葬者小队内部本来也没有开会要关机的规矩,因此谁都不会责怪他。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却是数小时前才见过面的那位神理小姐!

“喂?”他接起电话。

“夜深先生吗?”神理的声音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激动,“我、我找到左宇了!”

“是吗?”

这可算是一桩好消息,夜深也是心中一亮。他看向乐正唯,她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这边会议已经结束。

“那么,我这就去您那里。”

他挂断电话。乐正唯也开始将散乱在桌子上的资料收集起来,抱进怀里,她说道:“很好,时间紧迫,我去找份地图。那位小师傅也是山中的修行人,关于他的所在地,我明天会标记给你。另外,让你们去找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明天一并和你们说。”

夜深点头表示了解。

“那么,你们就快点赶去神理小姐那里吧。务求在短时间内把剩下两名被施咒者也找到并集合起来。”乐正唯说出结语,“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