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半身的碾压
神理重新把防盗链挂上,又摸出钥匙在锁孔里拧上几圈。做这些事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安全感,但此时的她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她又瞄了手中的雨伞一眼。
“没有什么女人……没有什么怪东西……只是我眼花……什么都没有……”
她在心中如此默念着,然后把伞放到阳台打开晾水。正如那个小伙子所说,外面的雨势确实小了不少。她返回到客厅里,伸手摸向窗帘。就在这时——
“沙沙……”
神理手上的动作僵硬了。
她条件反射般探头看向阳台上的雨伞。
……并没有。
那里什么都没有。
“呼……”
神理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自嘲了一下。
只是精神太过紧张了吧?
然后,她伸手把窗帘拉开——
在黑夜与落雨组成的帷幕之前,她的窗户上,一个白衣长发的人影如同壁虎一般静静地趴伏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的迟滞后,神理发出破了音的尖叫,没命地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她用平生最快最狠的动作把门销死,然后把能搬得动的椅子、落地镜等物件全部丢到门口堵上。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哆哆嗦嗦地跳上床铺,用力扯过棉被把自己紧紧包裹住。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闭着眼睛,向自己问出这种根本不可能得到解答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会遭遇这种事?
不,等等……
她忽然睁开眼睛。
遇到了这种事的……只有我吗?
她想到了一个词,就在今天才刚刚听说过的词。
“死亡事件”。
神理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她出乎意料地迅速冷静了下来。她掀开被子下了床铺,走到梳妆台旁伸手拉开柜子,从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薄薄的硬皮本。在过去,这本子被她当作通讯录使用。
她翻到了其中某一页,然后从挎包中取出手机——这种时候,她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没有把挎包放在客厅,刚才来开卧室灯的时候习惯性顺手把挎包丢下真是太好了。
那一页纸上记载着数个号码,神理的目光瞄着的,是其中的三个。
她打开手机拨号盘,但对于这些号码能不能打通,她其实并没有信心。要知道,她把这些号码记在本子上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十多年不换号码的人……恐怕根本就没有吧?
但至少她要一试。
她拨出第一个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pleasecheckitanddiallater……”
即便明知道这是当然的结果,神理还是不由得感到失望。
第二个……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啧……”
神理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第三个……
“……您好,您所拨打——”
神理狂躁地把电话摁死,把本子扫下床去。
她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传来什么异动,好像“那东西”并未侵入她的房子。可这并不能让她感到丝毫安慰。她把一只手五指插入发间,心绪不宁地思索着。
……啊,对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又拾起手机,在通讯录列表中划动着手指,那些人名上下翻滚着。
最后在一个名字上停下。
神理深吸了一口气,点下了拨号键。
“……嘟……嘟……”
她慢慢地把手机递到耳旁,胸腔中的心脏紧张地鼓动着。
拜托了!这一次一定……一定……
……
陆伯言驾驶着破旧的昌河面包车在山雨中穿行,没有了后面那半车厢稀料,车子却并没有轻快多少。原因是刘勇波给他往车上装了好几箱子白酒,似乎是事先跟龙头联系好了要带过去的。帮老大办事,陆伯言自然不会推辞。
他的身体很冷。多年前的老昌河上根本不可能有空调这种奢侈品,他也没有带换洗的衣服。眼下,之前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如同冰块一般紧紧贴在他身上,和从车窗缝隙漏进的冷风一起折磨着他。不过往好了说,大腿根部因之前碰撞而产生的痛感却因这过低的温度而减轻了许多。
没多远了吧?他睁大眼睛看向前方弯曲的道路。刚才被我撞了的那个护栏……在哪儿来着?
冒出这想法的同时,车前方来到了一处弯道。陆伯言没有减速鸣笛,而是直接踩下了刹车。
对,就这儿!
他拉上手刹。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打开车门爬了下去。山道依旧如他来时那般寂寥,除了他和他的昌河之外,既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其它的车。他左右张望着,但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找尸体吗?可是之前他不是就已经认定了吗?根本没有尸体,也没有发生什么碾压事故,那都只是他的幻觉啊。
他只是被一种莫名的心绪引到了这里,仿佛细语轻声在他的头脑中响起——“你刚才下车查探的时候,实际是发现了‘什么’,可你却把它遗漏掉了,所以这一次再来看,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也就是说,他只感觉自己应该是想找到“某物”,可却并不知道那“某物”到底是什么。
况且是在这种能见度极差的山雨环境中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还是做了。他左右扫视着,车底什么都没有,附近的地面上除了山雨溅起的水珠外,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再往外圈,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带着护栏的悬崖。无论哪边应该都不可能再发现更多的线索。
可是……
奇怪啊。陆伯言心里想着。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为什么却总感觉视野里有什么怪异的东西?
这种莫名的不安挥之不去,他再一次仔仔细细左右四处巡视了一番,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他必须回车上去了。再在雨里淋下去,哪怕身体再壮,估计也要发几天烧。
“沙沙……”
他返回驾驶座,关上车门,放下手刹。这时他又听到了那种虫子爬行的声音,这一整天他被这声音烦得够呛,但也差不多习惯了。只不过摸上方向盘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些泥巴,脏兮兮的。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手上本来就有泥巴,沾到了方向盘上而已,这很正常。
可没来由地,他想起了刘勇波的话——
“我看你这可不像是淋了点儿雨淋出来的,你是搁泥地里滚过吧?”
陆伯言松开方向盘,他望向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又看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不……这衣服不光是湿透了,正如刘勇波所言,它已经被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在地上爬了一圈一样。
——爬?
“沙沙……”
陆伯言的脑中如有一道电光闪过,他突然间明白了。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却觉得视野中有什么很奇怪。
其实不是“视野中”有什么很奇怪,而是“视野”本身很奇怪!
他的视线太低了!
他左右张望的时候,看到的怎么能是车底呢?他下车之后又没有弯腰,就算要看也应该看到车体才对啊。
除非……
他下车之后,根本就不是站直身体的,而是趴伏着的。
为什么他没有站起来呢?
陆伯言的嘴唇哆嗦起来,却与这冰冷的风毫无关系。
因为他……根本无法站立。
他摸向自己的双腿,自己那因来路的撞击而一直隐隐作痛的双腿。大腿根部还能察觉到痛感,但再往下,不论怎么摸怎么捏,都再没有丝毫感觉。
这就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的事实。
所以刘勇波让他下车帮忙时,他想要过去,却没能离开驾驶座。
所以他在山路上下车查探的时候,才会一直趴在地上以致于把衣服搞得这么脏。
那不是感冒造成的问题。
他的双腿,在之前面包车和悬崖护栏的撞击之中,坏掉了。
可是……
陆伯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双腿被撞坏这种程度的事件,为什么他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说到底,如果他的双腿都坏了,不能控制了,那么……
这辆昌河车,它的离合、刹车和油门,又是谁的双腿来帮他控制的?
“沙沙……”
他的视线缓缓向下移去,但在那之前,后视镜中出现的“某物”吸引住了他。
“沙沙……”
那东西是突兀地出现在悬崖边缘上的,眼下,它正用两条手臂在地面上爬行着,向这辆面包车逐渐靠近过来!
陆伯言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幻觉,他确实撞上了某个“东西”,并且把它碾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路面上,而另一半则被他的车轮卷着撞向了护栏,推到了悬崖外面。那“东西”的下半身趁着他下车查探的时候,从他打开的驾驶座车门溜了上来,代替了他自己坏掉的下半身。而那上边的半截身体,此时终于从悬崖下方爬了上来,要来寻回它的“下半身”了!
“沙沙……”
爬行的声音在逐渐接近。
陆伯言伸手拉开左侧的车门,整个人朝下方的地面栽了过去。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用两条胳膊使劲向前方扒拉着,什么都不想,只一心求着能够离那可怕的东西远些!
雨水将地面打得一片湿滑,陆伯言的双手在这样的地面上产生的摩擦力远远不够带动他的身体。
不知爬了有多久,他回头看去。
那上半身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驾驶座上,车门“砰”的一声关闭。
“它”要夺走我的车?不,不是……
陆伯言呆呆地看着那道白影。
昌河车的车轮滚动起来。
原来是这样。
那道白影……陆伯言终于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地念着,眼看着他无比熟悉的车体朝着他逐渐靠近过来。
不知怎么,他此时的脑袋竟想到了刘勇波讲述的那个关于女司机的段子。
女司机就够可怕的了,更何况是个女鬼司机呢。
他的嘴角居然露出了笑容。
他已经放弃了逃命。没必要逃的,早该有这么一天了。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刚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仰躺姿势。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神理”。
怎么这么巧啊?
他笑着接起了电话。
……
“……喂?”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神理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
“呃……阿逊……”
“神理。”电话那头,疲惫的声音却带着不明所以的兴奋之意,“我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打给我。不过也无所谓,最后能跟过去的老朋友说说话,其实还挺开心的。”
“嗯……呃,最后?”
神理对这个词起了反应。
“阿逊,你——”
“听我说。”男人的声音和过去那软弱的样子不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又来了,神理。我早说过的,我做了坏事,早晚逃不过有这么一天。现在她又来了,她又来找我了。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那句很有名的话,怎么说来着?哦……‘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阿逊!”
“永别了,神理。”
电话那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断裂了一般。
神理大睁着眼睛看向面前的白色墙壁,手臂还以僵硬的动作把手机举在耳边。
“……嘟……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