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未知的困惑(中篇)
夜深冒着雨回到永夜泉奶茶屋的二楼时,房间里只有舒琳和蓝冰雨两个人。舒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她正趴在乐正唯的长沙发上玩手机,两只白净的脚丫无聊地摆动着。而蓝冰雨仿佛没有听到夜深走进来的声音一样,看都没看他一眼。
夜深没有说话,他已经过了气头,现在也不想再去纠结那些破烂事。这屋子里只有一条毛巾,是乐正唯的,舒琳这女孩还可以借来一用,夜深这么个大男人就免了吧。
他取出几张纸巾,稍稍擦了下身上的雨水。纸巾能起到的作用聊胜于无。他四下张望一下,发现自己的雨伞被蓝冰雨放在门前,正要走过去拾起,忽然注意到舒琳那略有些刺人的视线。
“怎么了?”
“……你怎么回来的?”舒琳冷冷地问。
“怎么回来……打车啊。”夜深不明就里地答道。
雨伞被蓝冰雨拿走,那个卖伞小贩又不肯跟他做生意,最终他没了办法,只好打了一辆网约车。但车子既不能驶上人行道,也没法进入交大校门,故而这一前一后两段路,夜深只能靠自己跑,淋雨也就成了不可避免之事了。
“打车?”
舒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把手机丢下,从沙发上弹起身来,用有些不雅的蹲姿指着夜深说道:
“喂,你。你知道冰雨姐怎么回来的吗?”
她怎么回来的?
夜深转头看向安静读书的蓝冰雨,那本小说她似乎已经快读完了。她应该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但却并没有抬头应一声的意思。
她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要问我?她刚才没跟舒琳说吗?
夜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面对舒琳虎视眈眈的眼神,还是老实地开口:
“她的话……应该是坐地铁回来的吧……她——我把伞借给她了。”
他本来想照实说“她抢走了我的伞”,想来想去还是忍住了。毕竟蓝冰雨跟他一比不过是个小女孩,给她几分面子吧。
孰料,舒琳却是气势汹汹地在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你把伞给冰雨姐让她去坐地铁,然后你自己打车回来?我的天呐,你脑子里怎么想的?我还一直以为这种事儿只有在反转笑话里才会出现,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办出来!你也未免太渣了吧?!”
夜深惊愕地看着舒琳,又看看蓝冰雨。这……什么跟什么啊?
“你还看!你那什么眼神?我还冤枉你了是吧?!”舒琳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说道,“还不赶紧去给冰雨姐道歉!真是的,怎么有你这种男人……”
夜深盯着蓝冰雨,那个女孩仍旧只是垂着视线盯着她的书本,连半分起来解释的意愿都没有。
屋子里的气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
舒琳在等待着夜深过去道歉,而夜深则在等待着蓝冰雨的说明——哪怕一句也好。
可他们都没有等到。
最终先不耐烦的当然还是舒琳,她又尖声数落起夜深的不是来。
夜深转回视线,他的眼神中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他静静地望着舒琳在那儿气得跳脚。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感到有些疲惫,又有点想笑。
他一丁点都不想争辩。
“哦……”夜深淡然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还‘这样啊’?!”舒琳怒视着他,“你就没想过反省一下吗?过去几个月我一直以为你还算是个居家好男人来着,敢情你那些绅士风度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认错?渣男!我呸!”
夜深不再理会她,他转身走向门口,拿起雨伞,任由这女孩在后面再怎么说些贬低他的话,他都没有回头。
“我先回去了。”
他这么说着,开门离开。
……
“诶你站住!喂,夜深!”
舒琳抓着沙发靠背,愣愣地看着被夜深关闭的房门,一时之间竟没有回过神来。几秒之后她才回头,冲着蓝冰雨怒气冲冲地说道:
“冰雨姐你看他!你看他!他这什么态度啊!明明是他自己做错事,还搞得好像我骂错他了一样!这人!哼……”
蓝冰雨没有答话,只是终于将视线抬起,看向夜深离去的方向。她姣好的双眉不易察觉地微蹙,仅仅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只是此刻,她的视线之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一些平时不太可能出现在她眼中的东西。有困惑,有烦躁,但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一点……
舒琳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她抓起手机,有些粗暴地在屏幕上划动着手指刷起微博。
蓝冰雨将小说看完了最后一页,她轻轻合上书本。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蓝冰雨盯着那空中飞扬的雨丝看了一会儿,不多时,她收回视线。
她在静默之中轻声开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其实……”
……
神理从公司班车上离开的时候,天空已然黑尽。其实这时不过六点半多,只不过尚且二月底,加上下雨,天黑得早些罢了。
她打着大小适中的黑白斑点雨伞走进灵石社区,年轻的门卫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是熟面孔,就继续低头玩消消乐游戏。神理沿着平整的道路向着自家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她一直低着头,却并不仅仅是要避过地上的水洼,同时……
她一直在思考着。
让自己困惑不安的源头,究竟来自何处?
是因为害怕自己被邪教盯上了吗?神理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她觉得不是。那一男一女虽然说话举止有些怪异,但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可怕”的感觉。倒不如说,心里明白了那两人的“底子”,反倒让她有种不足为惧的安心感。
既然如此……
神理毫无头绪地思索着。就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一束视线。
有人正在盯着她的后颈。
“沙沙……”
不知何处传来什么东西爬行的声音,这声音听来不小,并没有淹没在她身周的风雨之中。神理左右张望,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许是草丛里有小蛤蟆爬过去,抑或只是听错。毕竟雨声这么大,把别的什么声音混淆了也不足为奇。
她为这声音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神理半转过身,并没有看到身后有什么人在。只有那个年轻的门卫似乎发觉了她的视线,又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秒。
是他吗?
不,不是……
神理说不出为什么,这种视线带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她再次四下张望了一番,仍旧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士。这便继续往家中走去。
说起来……那两个邪教的人为什么会盯上我呢?
这也是一个让她不解的地方。
我虽然有点儿积蓄,但那点儿银行存款才顶多大点儿事儿?比我有钱的人可多了去了。光我们部门里那些老员工,哪个年收入不比我高一截?他们怎么偏偏想要对我下手呢?
再者,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渠道查到我的?我当时一进会议室,那个男人就说出了我的名字,这说明他们不是随机犯案,而是早有预谋!可……是谁把我的信息透露出去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工指名道姓说要你……”
她想起了侯总说的话。是赵工强要神理过去见那两个人的。
赵工……那个人性格怪异,难道说他加入了那个邪教?可他为什么又要把我拉进去呢?
“沙沙……”
神理在路灯下停下脚步。
那种被人盯着后颈的惊悚感再一次出现了。
不……说是“再一次”有些不太合适,因为那种脖颈发毛的感觉其实一直都在,只是神理终于被盯到受不了了而已。
她顿了一顿,猛然转身!
“……唔?”
没有人。
仍然没有人。
这一回她已经走了老远,就连大门口那个小门卫也已经看不到了。漆黑的道路上只有路灯的光芒昏暗地投射着,将神理的倒影映在被雨水打得涟漪四起的水洼之中。
没有什么人在盯着她。
真是怪了……神理抓紧了伞柄,有些不信邪地往草丛里面望望,但当然没有人影。她刚才是突然转过身来的,即便有人藏在草丛里偷看她,也应该来不及躲回去。
到底……怎么回事?
神理不由得想到了网上常见的那些单身女性被歹徒跟踪行凶的帖子,她后退了半步,高跟鞋帮踩进水洼里,她却顾不得心疼。
……不会,这里除了路边草丛,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就连草丛里面,只要稍微探探头也能一眼看尽。
难道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偶尔也会有这种状况啦。一个人在夜间行路,阴风吹起,总觉得自己的身后好像跟了什么人。在恐怖片里,那人一回头多半就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在现实中,即便回头看去,四下里也是空无一物,不过是人自己心中疑神疑鬼罢了。
是……这样吧?
神理不敢确定,那种古怪的视线带给她的心悸感尚未消去。不过,前方再转过一道弯就是她居住的那幢楼了。电梯必须刷卡才能乘坐。只要进了那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神理加快了脚步。
“沙沙……”
那种视线仍然盯着她的后颈,神理尽量不去在意它,在心中默念“这只是错觉,只是错觉”。为了将注意力从这上面移开,她继续思考起关于那个邪教的事来。
赵工……我跟他平素没什么来往,他应该根本就不认识我这个人才对。无冤无仇的,他应该没理由害我……不不不,等等,一个加入了邪教的人,也不能以常理来论之。唔……不过……
赵工……他和董事长关系很好。
神理的思绪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董事长钟建华……董事长夫人……纪婉姝……
难道是——她?!
神理心中一怵。
是为了几个月之前的那件事吗?
不,不会。她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想。
纪婉姝她……她人一直很不错,对自己也很好,两人私下里一起逛街一起游玩时,她就像一个知心的好伙伴,从没有摆过架子。她不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况且……虽然我因为那件事而疏远了她,但她好像从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即便她真的为了那件事想要设计我,这都过去几个月了,她早不动手,怎么会一直等到现在呢?
神理把这种猜想抛在脑后。结果直到最后,该想的问题她一件都没有想清楚。不过她已经走过了转角,眼前公寓一楼大厅中温暖的光芒已经在玻璃门后为迎接她而做好了准备。她缩了缩脖子,伸手就要把门拉开。
可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沙沙……”
什么东西爬行的声音再度在她耳旁响起,神理却已经没法再去在意这种小事。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
关于那束盯着她后颈的视线,为什么她会觉得很“古怪”。
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束视线,始终盯在那里,好像从不曾移动。即便神理转过身去,她的后颈还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的,“始终”。
那视线是伴随着她身体的转动而转动的,无论何时它都聚在她的后颈上。所以即便神理转身向后方看去,也什么都看不到。因为这时那视线的“主人”又绕到她的颈子后面去了。
有什么东西是伴随着她的转身而一并旋转的呢?
神理看着面前的玻璃门,在玻璃的倒影之中,神理那柄黑白斑点的雨伞之上,朦朦胧胧地显出了一个身形……
如果有某个人……一直蹲坐在她的雨伞上,从她背后的方向探下头来,倒着看向她的后颈的话……
神理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沙沙……”
这一次,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动雨伞。
她只是回过头朝后看去。
然后……
她与那张阴惨的脸正对着,那些倒垂下来的长发浸在了雨水之中。
一声轻响,神理的雨伞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