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孤岛的妻子(前篇)
蓝冰雨。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夜深不由得想起了《无头骑士异闻录》中游马崎沃克和龙之峰帝人初见时的反应——
“……笔名吗?”
现如今谁家的父母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啊?就连过时的言情小说都不会用这种乍一听很飘渺很有意境但仔细一品其实蛮狗血的名字了吧?
还好,他并没有把这种感想说出口。
同为“送葬者”小队的一员,他来到蓄水池的时间比和谢凌依认识的时间还要长一点,已有足足八个月。在这八个月中他已经和顶着这个怪异名字的少女见过不少次面了。
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至少对方连一次都没有搭理过他。
夜深并不感到沮丧。因为对蓝冰雨抱持着好感的齐思诚曾对他透露,那女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走在路上被别人打了招呼也不理会。对女性还好,但男性跟她说话她是几乎从不回答的。就连已经共事许久的齐思诚也未能幸免。
齐思诚曾经炫耀似的对夜深说,他把蓝冰雨对他讲过的话都记录了下来,放在手机便签上,随时都可以回顾。虽然感觉他这样蛮可怜的,但夜深还是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记录。
便签只有区区二十行,连滑动翻页都不用。而且其中至少十行以上都是“嗯”或者“哦”。
夜深收回视线,他摆着礼貌的微笑斜瞥着齐思诚那张兴奋的脸。
“怎么样!”齐思诚笑得像个刚得了心仪的玩具汽车的孩子,“我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哦!小冰雨一直对我青睐有加!唉,没办法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也别灰心,说不定有天她跟你熟了,也愿意多和你说两句话呢!”
夜深暧昧地点点头。他决定不作任何评价。
……老实说,因为太可怜反倒让人连同情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他乘着电梯来到了蓄水池地下二层,手中抱着一套漫画书,是《K-ON》的搞笑四格。秦瑶歌曾有意无意地对他提起,说想多少找点事情做。她每天闷在病房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长久这样下去脑袋都要生锈了。夜深手头倒是有不少小说,但他并不想让现在状态不佳的秦瑶歌阅读那种字数多又费脑子的东西,还是看看有趣的漫画保持心情愉悦比较好。
然后他刷开门禁,走进了A237号病房。
……
秦瑶歌闭着眼睛坐在病床边,任由小护士用湿毛巾给她擦洗着身体。现在负责照顾她的这名护士名叫阮子衿,是从半年前开始被派过来护理她的。要说个性的话应该算是和舒琳差不多的那类,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即便在男性面前也能够面不改色地大讲特讲黄色笑话。放在过去,她应该算是秦瑶歌最不擅长应对的那种类型。
但现在却不一样。
和这个女孩聊天,她觉得很开心。
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没有太多选择余地的关系。
在蓄水池里,能和她聊天的人并不多。夜深知道她的寂寞,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过来陪她。其他如舒琳和护士长等人,也会偶尔过来看看她状况如何。她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天地虽大却是茫茫一片,不见人踪,只有定期经过的船只带来的只言片语聊以宽慰。长久这样下来只怕语言机能都要退化了。
这和监禁几乎没什么区别……不,应该说,这就是一种监禁。
还好,秦瑶歌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也充分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她淡然地接受了。另一方面来说,以现在她的身体健康程度,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在睡眠或者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去产生无聊想法的空闲也不算很多。
“胳膊一抬,嗯。”
阮子衿作出指示,秦瑶歌配合地抬起左臂。但事实上她几乎没有用力,阮子衿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支撑住了她手臂的重量。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享受热水淋浴的滋味。所幸护理学毕业的阮子衿在照顾病人这方面相当有经验和耐心。据说她过去工作时被看护的色老头骚扰,忍无可忍打了对方一个耳光,因此被开除了。秦瑶歌过去并没有被这般全方位照顾的经验,一开始总是很不好意思,怕给小护士添了麻烦。阮子衿却笑说再没见过比她更容易对待的对象了。现在两人早已度过了磨合期,拥有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开门的声音她并没有听到,阮子衿打招呼的声音倒是传入了她耳中。不过正如我们刚才所言,秦瑶歌此时正闭着眼睛任由阮子衿施为,而且处在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下——就像是我们早晨将醒未醒时那样。因此直到有人拉开帘子,察觉到谁就站在她面前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名义上的丈夫——夜深正站在她面前不足一米的距离内。
我们再确认一下。
现在,秦瑶歌正在阮子衿的帮助下清洗身体,或者说,正在由阮子衿为她擦洗。
这个世上,穿着衣服洗澡的人或许也有,但应该不会太多,至少秦瑶歌并不属于这一类。
简单的三段论。
由此我们可以得知一个事实,即——
秦瑶歌现在是赤身露体的。
如果他们是正常的夫妻关系,那么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说这世界上的夫妻关系也有很多种,有些即使相伴多年,“坦诚相见”时仍会羞臊不已;有些平时亲密无间,但若是旁人在侧,便会显得局促不安。
而夜深和秦瑶歌……他们哪种都不是。
他们的关系要略高于普通朋友,比起恋人却又缺少了点东西。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在这种状况下发生这样的事,无疑会成为一次比较尴尬的回忆。
两人对视了约摸五秒钟后,夜深手中抱着的一摞漫画“啪嗒啪嗒”全部掉落在地。
这声音打开了令秦瑶歌清醒的开关,她终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遮挡住了身上的重要部位。
夜深怔怔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完全忘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你——”秦瑶歌羞不可抑,“还看!快出去呀!”
“哦……呃……”夜深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恍然惊觉,“哦!哦!!!”
他转身逃出门去。
“……诶?”
阮子衿呆呆地看着这夫妻俩人的“互动”,瞅了瞅已经关闭的病房门,又回头瞄了眼自己的护理对象,“噗嗤”笑出了声。
“你们家夜老板也未免太纯情了吧?”
称呼随意也是她的特点之一。不管夜深还是秦瑶歌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夜老板”的外号。
“你还说!”秦瑶歌用幽怨的眼神望着她,“你都不能提醒我一声啊!”
“为啥要提醒哦!”阮子衿困惑地笑,“你们夫妻俩怎么这么保守啊?我倒是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了,不过你想啊,有这儿门禁权限的人里,唯一的男人就是你老公。给他看见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就没出声啰!”
秦瑶歌一阵气苦。阮子衿当然不会知道这两人的夫妻关系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对她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一对运气太差遭逢大难的年轻夫妇。因此她这话说得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错处。
秦瑶歌并不打算将他们的真实告诉“无关人员”,尽管这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数月之前夜深曾擅自将之告诉了乐正唯和舒琳,这一度令她十分不快。当然,夜深是有着他的考虑的。那个时候他和乐正唯等人还没有亲近到可以相互称为“同伴”的地步,但为了确保秦瑶歌在蓄水池中的安全,他必须尽快和拥有一定权力的这两人打好关系。而秘密的分享毫无疑问是拉近友谊的一种快捷方式。这样的一番解释与真诚的歉意取得了秦瑶歌的谅解。
当然,“为了确保秦瑶歌的安全”这一点其实夜深并没有说出口,但秦瑶歌自己不会不明白。
她有些失神地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阮子衿已经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工作,最后为她穿上还算熟识的病号服——或者说睡衣。小护士把她塞进被窝里,笑嘻嘻地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尖:“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好不好?下回他再敢趁你光身子的时候进来,我就一脚把他踹回姥姥家去!这总行了吧?”
秦瑶歌当然没有生气,但她也懒得解释,只是鼓着脸颊注视着阮子衿收拾好地上散落的几本漫画书,然后走出门去。听她在门口和夜深叨叨两句,男人开门走了进来。
……
我们把时间暂且往前倒回一点。
夜深站在病房门口,一手在胸前轻抚,试图让心脏的跳动平静一些。
他当然不是那种纯洁到令人发指的男性。那种片子他也看过一些,对于女性的身体有着充足的了解。但纸上谈兵和实战终究是有着差别的。且不说他并没有在那上面投注多少精力,即便他是个阅片无数的老司机,也改变不了一个生理上的事实——
他还是个处男。
谁都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就算不是,从法律上讲,夜深看到了自家妻子没穿衣服的样子,再哪怕再严苛再爱管家务事的法官大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心虚。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病房门打开,那个小护士阮子衿似笑非笑地走了出来。
“夜小弟,你们家的美人儿已经洗白白啰,还不赶紧进去宠幸一番?”
“没大没小。”夜深有些尴尬,掩饰般摇头叹息一声。
阮子衿确实还比他小一岁呢。
“呸!”她抱起胳膊,“至少老娘要是见了你的小蛇不会脸红得跟煮透了的螃蟹似的——啊咧?”
她突然愣愣地盯着夜深的脸,这视线让夜深微感诧异,甚至忘记了对她的嘲讽进行回敬。
“怎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是很热啊,“真有红到那个地步吗?”
阮子衿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僵硬的动作指指门里面,示意秦瑶歌还在等他。
夜深最后疑惑地扫了她一眼,默念一声“怪女人”,这便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