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节 恨意的代价(后篇)
“我这个人不是每件事都打算说到做到的,只有那个誓言除外。之前也跟你说过,跟其他人家的孩子相比,我从小就没怎么饿过肚子,长得壮实,打架也厉害。周围的孩子都不敢惹我,自然也不敢欺负小淑,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也许以后会有人上门来说亲,然后把她嫁出去,就这么度过一生。也不错,是不是?”
老关这么问,却不像是在征求两人的意见。至少在夜深和路以真还没开口之前,他就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我大她整整十四岁,我三十的时候她才刚刚十六。按理说我这个年纪,家庭条件又不差,早就该结婚了。说媒的也给我介绍过,可那些女人我都看不上,仅说能不能帮我照顾小淑这一条她们就都过不了关。那一年我跟人来了程都,安顿下来之后就把小淑也接了过来,我想她也应该做个像我母亲那样有学识有文化的女子,可不能在家替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老关的语调中又掺杂了一丝痛苦,他咳嗽了几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起身绕过茶几,拎起一只热水瓶,往自己的搪瓷缸子里倒了一杯。
“小淑她比我心灵手巧。我那时候还在工地上到处找活儿,她倒有本事,来程都没多久就在工厂里做上了,一年之后就因为工作上进,让单位分配了一套住房。也就是现在这一套。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了,你小子是怎么找着我的?”
他问的是路以真,因此夜深保持沉默,而路以真应道:
“哪一次?”
“两次。”老关说,“在如梦酒店的那次,还有这回这次。两次都说说吧。”
“好。”路以真没有拒绝,“其实你一开始就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之一。一个人遇害之后,首先调查他的人际关系,警方探案一般也都是这个套路,所以他们才会首先盯上我。当然,你的不在场证明和你本就预定要搬走的事一度降低了我的疑心,但并没有完全消除。那天我帮你搬东西的时候,有两件事让我稍微上了点儿心。”
“哪两件?”
“第一是你那只木箱子。你那间小屋我也去过不少次,并没有见过那只木箱子的印象,那种木箱子虽然老旧,但现在少见得跟古董一样,新买一只恐怕不会比同样容积的行李箱便宜多少,指不定还要更贵些。我可不觉得视财如命的你会做这种赔本儿生意。”
“那又怎么样?”老关不明所以,“那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路以真回答,“正因为什么都说明不了,所以才更让人起疑心。一件事情很奇怪,而你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是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第二件事,则是你那辆摩托三轮的处理,我一直没问,你走以后,打算拿它怎么办?当时你说是要直接带着行李去车站,那么难道把三轮车丢弃在车站吗?那个一直斤斤计较吝啬小气的你,会就这么把才买了几个月的新车遗弃掉?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当然了,那天晚上我们忙着推翻蒋成的证言,接着那家伙就死了……这些事情搞得人头昏脑涨的,我根本没空去怀疑一个已经离开这座城市的人。我那时真的以为你已经走了,毕竟如果你真的是杀人凶手,趁着警方没有把视线定在你身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而如果你不是,那你说的自然是真话,你没必要骗我。”
“我不会走。”老关笑了笑,“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不可能走。”
“是啊……”路以真叹了口气,“现实不是侦探小说,一般来说杀人暴露之后,凶犯就得赶紧跑路。这也是一种常识。我没想到我那天教训那个警察的话,最后居然套到我自己身上来了。正因为有了‘你已经离开这座城市’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所以后来蒋成和佟越的死,我就更联系不到你身上。那天在步行天桥我看到你,一开始居然还没能反应过来……”
老关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查到我在如梦酒店只不过是个巧合?”
“对,巧合,可笑吧?”路以真冷哼一声,“要是在侦探小说里的主角通过巧合来查出真相,那这本书八成是卖不出去的。不过我倒要衷心感谢这次巧合,尽管它害我差点儿丢了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那天穿着黑色羽绒服,还带着面貌,一直背对着我,这和我印象中的你相去甚远,所以我没能立刻认出你来,只是觉得很熟悉。即便是后来终于想起,我也觉得这不可能,应该只是看错。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确认了一遍。”
“确认?”
“我查了程都到太平乡的火车票,记得你当时说是‘直达’。”路以真盯着老关的眼睛,“确实有这么一趟车没错,看来你事先为这类问题准备好了答案。但有件事你可能没想到……”
“什么?”
“列车运行路线图调整,你那趟车已经停运了足足一月了。”路以真说,“你根本就不可能买到一辆根本不发售的车的车票。”
老关沉默半晌,只得苦笑一声:
“好吧,好吧,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我上回坐这趟车还是很早以前,又不像你们小年轻,随时随地的有个手机就能上网查票。这也没办法,我想你们就算问我怎么走,肯定也不会仔细去查,等到蒋成死之后,警察再想找我也没那么容易了。”
……嗯?
什么意思?
路以真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说“等到蒋成死之后”?明明在简如薇死后,警察就会来调查他啊……
唔?难道说……
路以真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如果老关打算在暗地中实施他的杀人计划,那么要么一直隐藏在那间小卖部里,以“灯下黑”的可能性来掩盖自己的罪行;要么就早点离开,一开始就躲到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这才是正常的行动。先杀死一个人,带着一身疑点离去,然后再回来杀死剩下的人。这也未免太蠢了些……
然而不等他发问,夜深那家伙就擅自替他做了总结——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三轮车的下落也就能解释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那么三轮车不但不会卖掉,应该在他搬运尸泥的时候也能够派上用场……嗯,继续说吧,这一次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路以真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缩起身体,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这一次,则是凭着从冯玲玲家里找到的照片。”
“照片?”老关迷茫道。
“就这张。”
路以真从怀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照片丢在茶几上,老关伸手捡起,就着烛火瞄了一眼,然后露出怀念的笑容。
“原来是这张……”他点着头说道,“94年夏天拍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是我继母从乡下过来看我们的时候给我们拍的,照相机还是问小淑的工友借的。后来我收拾家当的时候,还想着怎么没看见这张照片,原来是被冯玲玲给拿走了。应该是佟越偷给她的吧?那段时间她确实有在调查我们两兄妹的资料来着,还曾经试图拿钱收买我,这个贱货!”
虽然很想知道老关和冯玲玲、佟越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路以真还是耐下性子,打算先把自己的讲述完成。
“这张照片上,你妹妹穿着件工装,所以一开始我就判断她是在某家厂子里做活。照片中的窗户上,有着一个花纹复杂的十字,一开始我们没能明白这个十字代表什么含义,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终于想明白。这个十字不是嵌在窗户上的,而是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使得窗外教堂顶部的十字架刚好正面映在这扇窗上,看起来就像是十字成为了窗框的一部分一样。之后我搜索了一下94年之前程都建起的教堂,筛掉一些之后,自然就找到了外面这一座,印刷厂职工公寓社区中的这一座。然后只要对比一下十字架的高度和角度,就能够确定照片上这个房间是属于三楼这一户的了。”
“还真是厉害啊……”老关叹息一声,“想当年我要是有你这种本事,也不用在打完官司之后费尽心思去调查那几个人的下落了。”
得到他的夸奖,路以真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他轻哼一声,接着转头看向夜深那边:
“你又是怎么调查到的?靠你的组织吗?”
“仅算劳动力付出的话,八成以上是吧。”夜深笑道,“我对这个男人着实不了解,所以你说的箱子我没有注意到,但却着重观察了一下那辆摩托三轮。明明车体还算新,但车轮上却沾了厚厚的一层泥巴,看痕迹有干有湿,而且都是同一种比较特别的泥巴——砂红泥,这可不是在程都随处可见的泥土。显然,他一定经常驾驶着这辆摩托三轮进入某片泥地里,留下的痕迹才会有新有旧。”
老关听到这里已经有所明悟,路以真却还处在云雾之中。
夜深继续说道:“当然,凭这点儿东西根本看不出和案件本身有什么关联,因此我也只是把它记下放在心底。直到后来我去调查佟越的事件,在附近发现了一片枇杷地……我没有深入进去看,但我知道种在砂红泥上的枇杷能够结出上好的果实。于是我到附近稍稍走访了一圈,最后是那边一个小卖部的女生告诉我,经常看到有人骑着摩托三轮到这边晃悠,她还以为是收枇杷果的呢。”
“就凭这种……”路以真有些不服气地念叨着。
“要证明某件事,百分之九十九的证据都不够;而要怀疑某件事,只需要百分之一的怀疑就可以了。”夜深笑道,“所以我让信息部门调查了一下,通过警方那边的协力者,然后查出他在如梦酒店的入住记录。”
“我确实经常去斑竹园那边盯梢。”老关坦率地承认,“我花了十多年时间才查出佟越那混蛋躲到了斑竹园,我得经常去确认他还住在那里才行,不然万一他又搬走,我就又不知要费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了。买了那辆三轮之后,我每次去都会把车停在枇杷地深处,免得被佟越经常看见引起怀疑。那地儿虽然写了‘内有恶犬’,但实际狗是拴着的,主家也经常不在,我随便放那儿也不用担心。”
“唔……”夜深点了点头,“那晚我已经确认你在如梦酒店的房间里休息,我们这边的人也已经就位,甚至黑掉了那一片地区的监控——我一直觉得他们有点儿小题大做,不过小心点儿确实没坏处。可惜,托这位的福,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他朝着路以真努努嘴,说道:“我以为他只要能够完成报复,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我可不会道歉。”路以真说。
“我也没那么要求。”夜深耸了耸肩,“至于这一次,就简单得很了。我倒是想到了窗户上的十字图案可能是个十字架,但后面却想得复杂了,以为老关他们兄妹是信教的,所以才把这个图案印在窗户上。也没办法,照片原件在你手上,原本就皱成那个样子,我拍下来之后更是没法看,几乎没什么参考价值。我下偏了工夫,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但你还是找到了这里……”
“这要多亏那天我们在冯玲玲家里发现的卷宗。”夜深说道,“虽然当时我们已经知道幕后是谁在捣鬼,却没有想到会和二十年前的事件扯上关系。不过通过那份卷宗,我们很快就理清了老关和所有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同时引出了老关的妹妹关忆淑这样一个人物。那之后,我们发现了老关名下的这处房产,这应该算是他妹妹留下的遗产吧。自从他离开如梦酒店之后,我们就再没查到他入住其它宾馆旅社的线索,最麻烦的是他找到那种短租的房子,又不需要登记报备。没办法,虽然不知道有多大可能,我们还是决定先到这边来查探一下。走运的是,下午我们来附近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你在窗帘后面晃动的影子,由此断定我们赌对了,你就藏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这种人属于那种会通过推理来决胜负的呢。”路以真不无讽刺地说。
夜深只是微笑回应:“没那个必要。正如你刚才所说,这是现实,不是小说,我们也不是活在推理小说中的人物,不是为了享受推理的乐趣才行动的,因此可以借助许多便利的手段去查出真相。既然我们的信息部门能够高效准确地查到情报,我也乐得坐享其成。”
老关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接话道:“当年小淑在印刷厂里做工时,跟她的女领导关系很好,能分到单位的房子也有这部分原因。后来她走了,我官司又打输,那个领导同情我们,就走动了些关系,把房子划到了我名下。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几乎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差点儿连自己都忘记了。今天下午我去窗户旁边儿想晒晒太阳,之前我不会做这么大胆的事,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就算警察把我抓去,我也再没什么遗憾了。”
“好了!”路以真有些粗暴地说道,“我们都讲完了,该你说说了,你跟蒋成他们到底有什么恩怨?”
“恩怨……”
老关的声音忽然又变得低沉了。他那歪斜的双眼直盯着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那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夜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为了用作素材,他也曾试图让自己的手捏拳发出响动,但却从未成功过。
老关开口了:“我和小淑一起住在这幢房子里,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后来有一回,她跟着领导去参观另外一家厂子,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佟越。老实说我对这小子是有些看不上的,奈何小淑她喜欢上了,那我还能说什么?那个年代已经兴自由恋爱了,爹妈都管不着的。再说他比我还多些本事,我就只能找些力气活儿,他干的却是技术活。妹妹找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哥哥就只能在背后祝福她了吧。”
老关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落寞。路以真想起佟越的死法,被鬼魂撕裂后背钻出来……那想必就是对他“背叛”的惩罚了。
“蒋成那个畜生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找上门来的,当时他也住在这个小区。一开始他向小淑示爱,当然被断然拒绝了。可是这家伙不死心,不仅用望远镜偷偷监视,有时候还会跟踪她上下班。我发觉后找上门去警告过他两次,他收敛了一段时间,可之后却更变本加厉。佟越气不过上门去找他,回来时跟我们说已经解决了……后来想想,也许他们就是那个时候联系上的。”
“他答应去帮蒋成?”路以真不解,“听你的描述,不是还挺信任他的吗?”
老关狠狠摇头,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又抓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他在城里打拼的时间还没有小淑长,也没能弄到一套房子,每月的工资都得拿去交房租,存下来的钱也没有小淑多。在那个时候,男人要是还没有女人能赚钱,基本上就会被打上‘吃软饭’的标签。加上我这个当大舅哥的也给了他不少压力,总是啰啰嗦嗦说让他再加把劲,别让我妹妹跟着他受穷。结果沦落到后来那一步。”
“那一步?”
“他也许是太想早点跟小淑成家吧……于是拿着钱去赌,结果嘛,你也想象得到。赌这种事情,输了一次两次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想翻身!结果最后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几乎每天都去堵他家的门。也许他是没办法了吧,只能铤而走险。于是他就跟蒋成做了个下流的交易。”
路以真不插嘴了,知道接下来就要说到当年那件事的中心部分。
“那会儿我夜里在工地住,算是帮着守夜,免得有人来偷东西。钢筋之类的材料,拿去卖还是挺值钱的。蒋成就看准了这个机会潜入我们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能想象出来,肯定是他要对小淑施暴,她却抵死不从,或许是怒上心头,也或许是不想让她叫出声来被邻居听到……”
老关的声音出现了些许颤抖。他咬着牙,停顿了好一会儿。尽管烛火昏暗,但两人仍然能从他那暴突的双目中看到血色的光芒。
“……他把她掐死了。”
夜深和路以真一时无言,他们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就连对老关充满了恨意的路以真,此时也无法用冰冷的话语苛责他。在失去了重要之人这一点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仇恨或许无法消陨,但可以暂时压抑下去。这一刻,他不得不去理解老关的心情。
“请节哀。”最后只有夜深这么说道。
“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没对别人讲出来过,最后能找个机会跟人倾诉一下,心里其实感觉还不错。这就是我让你们进来的原因。”老关露出一种莫名的笑容。路以真心中轻轻一颤,老关所说的“最后”让他很在意,但他却并没有发问的机会。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1997年1月19日,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大老远看到蒋成从楼里出来,但我没有在意,因为那天佟越本该住在我们那里。直到我开门进屋才发现不对,小淑就躺在卧室里,目光涣散,早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用一只手按压着额头,仿佛至今提起这件事,仍然让他神经过敏。又过一会儿他喘匀了气,才继续说道:“我忘了自己那会儿都干了些什么,大概是在疯狂地怒吼咆哮吧。我保护了妹妹二十年,却终究没能看到她穿上嫁衣得到幸福的那一刻……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的人生就已经完蛋了,从此往后活着的,无非只是个一心复仇的行尸而已。”
“你起诉了蒋成?”夜深问出一句废话。
“直接当面把他打死才更符合我的性格。”老关啐了一口,“但我没能找到他,出事之后那家伙就立刻躲起来了,直到法院开庭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另外,他已经害死了我妹妹,如果因为打死这个人渣再让我自己也判了死刑,那未免太不划算。当时我很天真地以为一定能胜诉,蒋成那家伙在杀了她之后又在我家停留了很久,想要把他来过的痕迹打扫干净,但他当时一定慌张得很,掉落的毛发也没有清理,有这些足以当做证据……可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个厉害的律师,把我这边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是那个叫岳千桦的家伙……”夜深思索着,“想来是冯玲玲帮蒋成找到他的。”
相比没有任何法律知识只相信“杀人偿命”这种道理的老关,那样一个对手绝对是致命的。
“是,蒋成的姐姐,那个冯玲玲先是要给我钱想私了,见我不肯,就请来了那么一个人渣律师!别跟我讲什么律师的准则!我才不管!事情都明摆着放在那里,谁还要帮蒋成说话,谁就是我的仇人!可那个该死的家伙偏偏很有本事……他说那些证据只能表明蒋成曾到访过我家,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杀害小淑的凶手。而且他又炮制了很多子虚乌有的事件,结果反倒把我妹妹描述成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蒋成那混账就站在被告席对我挤眉弄眼,丝毫没有作为一个杀人犯的愧疚!我一时怒起就想要冲过去给他一拳,结果被人拦下不说,还搞得对我们这边更为不利。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蒋成就这样被释放了。”
哎呀哎呀……
夜深可没有半点为那名律师说话的意思。在他看来,既然参与到了这起事件之中,那么岳千桦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被受害者一方所憎恨,这也是“责任”的一部分吧。
很久以前他就和小妹夜永咭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永咭坚持认为律师不应为自己辩护者的过错承担责任,而夜深则站在她的对立面。
“毕竟律师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夜永咭有些激动地冲着哥哥吼道,“他没有去调查事情真相的义务吧!”
“没有调查过真相,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所言是否属实,然后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站在那里辩护吗?”夜深反问。
“信任自己的委托人,全心全意去帮助委托人取得胜利,这是律师的职业要求!”
“因为是职业问题,就不用负起责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夜深冷哼一声,“打个比方,如果一名医生没能救回濒死的病人,你认为他没有责任吗?不,当他出手施救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份责任担起来了。只不过大家都明白他已经尽力而为,没能成功不是他的过错,所以才没有人让他为此负责而已。但他自己心里应当清楚,他是接受了这份责任才会来当医生的。与真相和生命这部分相关的工作,责任或许要比其它职业重得多,相对的,价值也会更高一些。反过来,你也可以将这责任看作是与高酬劳相伴的代价。律师也是如此,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委托人,就要为这份信任而承担后果。如果你说这是职业要求,那就说明这是整个职业的责任。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觉悟都没有,那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这个职业好了!想要回报又不想承担风险,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后来他被恼羞成怒的妹妹痛打了一顿……这点儿小事我们就不提了。
夜深提出另一个关键人物的名字:“佟越呢?他在这起事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出事那天他本来说好在我们家留宿,可却以临时有事为借口离开了,而且走时还留了门,也正因为这样,那头畜生才能那么轻易地潜入我们家。不然小淑可不会在半夜三更给一个骚扰狂开门!后来帮那个律师炮制证据也有他参与。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还以为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是跟我站在一边的,直到后来深入调查时才总算搞清楚。”
“唔,我还有一个问题。”夜深像小学生提问一般举起手来,“事情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足足二十年,怎么你直到现在才实施复仇计划呢?”
“问得好。”老关说,“原因有很多。第一,打完那起官司之后,蒋成和佟越就都躲了起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们。我没有你们那些人脉,只能凭自己一个人,找起来实在是相当辛苦。找到蒋成藏到天颐小区后,我也就跟了过来。我已经不相信法律了,我决定要自己除掉他们,亲手为小淑报仇。当年是我放过小淑一命,她的命是我给的!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怒吼过后,老关又“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过了好几秒才平静下来。
“为了复仇,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了。我刮花了自己的脸,为此差点儿被破伤风把命给带走。那时候整容还是个稀罕物事,我跟医生问要整丑能不能便宜点儿的时候,他差点儿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连我自己都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张新脸,蒋成就更认不出来了。我混进天颐小区做了保安,日夜监视着这家伙。他是害死小淑的元凶,罪魁祸首,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佟越他背叛了我妹妹,还做出那种勾当,我也不会饶了他!还有那个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律师和无视自己表弟的罪行为他们牵线搭桥的冯玲玲,这些人我全都要杀光!只是在确定自己能够一次性干掉他们之前,我没法贸然行动,否则一旦我被警察抓了,那可就全完了。”
“的确。你现在的样子跟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儿去,但我发现照片里这个女人头上的黄蝴蝶结跟你经常放在口袋里的那块黄手帕一样——若非如此,我说不定还以为这张照片和你毫无干系呢!”路以真冷哼一声,“所以,这些年来你就一直忙着找这几个人?”
“冯玲玲一直都没搬家,那个岳千桦几年前跟老婆离婚一度搬走了,但很快又被我找到他的新居了。最难找的是佟越,他一定知道我有多恨他,所以躲得很小心。一直到前几年,我才终于发现他在斑竹园那边住着。”老关说着,忽然悠悠叹息一声,“另外,还有一个让我没法放手去除掉他们的原因……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路以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你的继母吗?”
“对。”老关点头,“我跟她其实一直算不上亲近,但她待我不错,又是小淑的生母,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小淑死后她就大病一场,后来虽然好了,却留下了病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到医院里住一圈。我父亲早早过世了,如果我因为杀人被判了刑,她自己根本活不了的。这些年来我一直赚钱养着她,直到两年前她才过世。她走的时候,眼睛还依然大睁着,也许只是我多想,但我觉得,她对于亲生女儿不明不白的死,终究还是无法释怀的吧……老天有眼,如今让我杀了那几个人,也算是对得起她在天之灵了。”
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似乎在默默祈祷着什么。或许是在为他诸位亲人的在天之灵祈福?夜深和路以真当然不会知道。数秒后老关放下手来,他再一次绕过茶几,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拿热水瓶了,而是在窗台上摸出一支崭新的蜡烛,用即将燃尽的那支点上火,回头对两人说道:
“你们想知道我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是吧?跟我过来吧,就在这边卧室。”
他说着,用缓慢的脚步朝着客厅外挪去,他的腿脚似乎也渐渐不行了。夜深和路以真站起身来,跟在他后面走进那间卧室。甫一进去,路以真便一眼认出,这便是拍照片的那间屋子,墙壁上《纵横四海》的海报虽然已经破破烂烂,却还顽强地在墙壁上黏附着。
但比起那个,房间中另外的一件“物事”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明明称作“卧室”,但却并没有床铺。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只用泥巴捏成的拙劣人偶摆放在那里,四周散落的泥巴似乎也摆成了奇怪的符号。小泥偶大概半米高,头顶有一块黄色的布,扎成了蝴蝶结的样子,路以真一眼就认出这是老关常用的那块鲜亮的手帕。
这就是屋子内恶臭的来源。
“这就是……”路以真眯起眼睛。
“摄灵偶。”
夜深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