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笔下的宿命(前篇)
冯玲玲浑身发抖。她倾听着门外的声音,那个恐怖的笑声还在继续。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哼哈哈哈哈……”
那个家伙还在外面徘徊,还在——
就在这时,门锁突然“喀拉喀拉”一阵晃动!冯玲玲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她尖叫着向后退去,那诡异的笑声却和门锁的声音一同灌入她的耳朵里。她连滚带爬躲进了书桌下面,紧紧地抱着膝盖哽咽出声。
没关系……那家伙进不来的。书房门好好的上着锁,就算是那种东西也不可能进得来……没关系……没关系的……
她拼命安慰着自己,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无力的想法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门外的笑声渐渐消失,但当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时,那笑声却又高昂地响起,仿佛是刻意玩弄着她一般。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逃离的方法。但她逃进这屋里来的时候没有带手机,无法向外界求援,书房里又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就算想从楼上跳下去都不可能。她已经被完全困死在这里了!
饥饿,疲倦,冯玲玲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待了多久。她昏睡了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饥渴难忍。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她的苏醒,那阴冷的笑声再一次刺耳地在门外回响着,彷如来自地狱的通知,告诉她永远都不可能再走出这扇门。
冯玲玲已经放弃了逃走的想法,她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声,咽着口水在房间里摸索起来。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把食物带进到书房里,她向来讨厌食物的碎屑掉进书页中或她的宝贝键盘里。但眼下她已经饿极了,她迫切需要食物,为此她满怀希望在房间中寻找着。她拉开每一个抽屉,掀开地毯的角落,甚至将书架上的书全部划拉下来,撕扯着精装书本中的每一页纸……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最后她坐在墙角痛哭起来,嘴里喃喃着,诅咒着自己可怜而可怖的命运。
脑中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也许她马上就要疯掉了!
没有网络的电脑至少还能显示时间,但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冯玲玲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醒来,每一次,胃袋痛苦蜷缩的感觉都会更加清晰。也许下一次她就会昏迷过去,在黑暗的沉睡中落入地狱。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也许两天,也许三天……终于,冯玲玲在梦境中似乎嗅到了肉的香味……
她迫不及待地撕咬起来。
手指上强烈的痛感和口腔中的血腥味让她恢复了意识,但她却并没有停下。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嘴里却在一边嚼着肉块,一边疯狂地大笑着!
我真傻啊。她想着。谁说这里没有食物,食物不就在这里吗?
美味的鲜肉勾动着她强烈的食欲,而开始的剧痛则渐渐麻木。
她吃得满口鲜血,亡者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
……
光标在“全书完”三个字后面停下。冯玲玲进行的最后操作是按下“Ctrl+S”保存文档。这之后她伸了个懒腰,电脑上显示着“22:23”,代表着时间将入深夜。但从书房中是看不到都市夜景的,这里没有窗户。
她满意地浏览一遍刚刚完成的文档,大略改了几个错别字。耳旁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摩擦着地毯,冯玲玲停止动作四下瞧瞧,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也许是由于疲劳而出现了错觉吧。
冯玲玲熟练地关闭电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开书房。
幸福小区建成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虽然期间翻新过不少次,外墙光鲜亮丽的品红漆还是去年新上的,但若从房间内部的家居布局中看,就不免老态丛生了。可冯玲玲很喜欢这样的环境。二十年前她还在企业上班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这些年来熟人多半都住上了宽敞阔气的豪宅,她偶尔去拜访也会心生羡慕。曾经也有离开这里另觅新居的想法,考虑一下却还是算了。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老人老房子正好合适,让她搬离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终究是不舍。
她的老家在乡下,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毕业后她在一家大企业中做了高级工程师,但几年后就辞职了。那之后她开过批发部,卖过玩具,做过裁缝,从五年前开始,她写些灵异故事向杂志社投稿,成了一名专职小说家。
“折翼”,这是她的笔名。
几年下来,虽没有闯出多大名气,但仅在灵异小说界,她还是攒下了不少忠实读者,实体书的销量也相当可观。之前她正在写一系列关于七大罪的小说,刚刚结束的那一篇,就是这一系列的最后一部,“暴食”。文中的女主角极度嗜食,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四处寻访天下美食,在这过程中,无法控制的欲望一步步膨胀,让她连自己原本富足的家业也逐渐败尽。最后,无法满足的她将主意打到了“人”上,设置陷阱将一直纵容自己的丈夫吊死在门口并吃掉了他,结果被鬼魂所报复,被困在狭小的房间内,最终败于强烈的食欲,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食物吃掉了。
冯玲玲故事中的主人公常常会使用她自己的名字,这是为了向她最喜欢的小说家周德东致敬。这一篇故事也是如此,不仅名字是自己的,人物周边的环境,居住的房屋全部都以她自己的家为模板。
这一系列之前的反响不错,按照预定,再过两个月实体书就会上市。她下一部作品的大纲也已经写好了,不过现在还没动笔,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几个月,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她倒了一杯温好的豆奶,小口小口地啜饮而尽,满足地哈了一口气。
“满足”,这样的形容恰好合适。一个写灵异故事为生的人收入并不算高,但对于生活来说已经足够。最让她舒心的是这种弹性工作时间,想工作就工作,工作累了就休息,永远不必为缺勤病假之类的琐事而烦恼。当然,太奢侈的生活也是过不得的。当年当工程师的时候,薪水倒是颇为可观,可惜……
冯玲玲回想起当年那件事,就因为帮了那个混账东西,搞得自己在公司里混不下去只好辞职。每当这份记忆在脑中闪过,她都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那混蛋如今再也不可能来骚扰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又开心起来。不过也是时候该去休息了,她正这么想着,从敞开的阳台那边忽然刮进一阵冷风,吹得她眯起眼睛。
风挺大的呢,在程都有这种风还真是罕见。她起身把阳台门关上,与此同时,玄关处却传来砰砰的响动。
是谁在敲门?
如果有相熟的作家来拜访,应该会提前说好才是,尤其在这个时间,可冯玲玲并不记得自己与谁有约。那么是哪位邻居有急事?
敲门声一直在响着,频率却愈来愈慢,声音也变轻了,等到冯玲玲走到门前通过猫眼向外窥视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不见,她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她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门外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是哪家的小孩在恶作剧吗?那也应该听到孩子跑开的声音才对啊。冯玲玲有些迷惑,却也没有多想。她关门上锁,打算去睡觉了。可她转身还没走两步,脑袋却被什么硬物猛然击中,她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慌忙抬头看去,面前却是空无一物,只有柔和的灯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宛如温柔注视着淘气孩子的母亲,但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如果不是额头还残存着一丝钝痛,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目光在房间中扫过,尤其注意着自己的头顶。可天花板上除了吊灯之外,就只在门口有一只牢固的铁钩子,那是很多年前就装在那里的,有一段时间她对拳击运动十分痴迷,打算用它来挂沙袋,后来又放弃了,只有钩子留在那里。
当然不可能是钩子碰到了她,那东西在天花板上呢。
冯玲玲茫然站在那里。
也许……只是因为过度疲劳导致的头痛,让自己出现了错觉?虽然这种想法实在诡异,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能够解释刚才的状况了。冯玲玲摸了摸额头,既然如此,确实有必要早点上床休息了。
冯玲玲关上客厅的灯走进卧室,卧室的门锁有些毛病,现在锁不上了。其实它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但冯玲玲懒得找人来修理,反正有防盗门在,各扇窗户也都安装了防盗栏,如果这都挡不住小偷,那么这一扇门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今夜的程都拥有着难得的月光,月轮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粉,熠熠生辉,不过急于睡去的冯玲玲并没有在意。
她同样没有在意的还有一点……
从阳台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芒,在客厅玄关旁边的墙壁上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似乎有一根绳子将影子的主人吊在天花板上,他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摇晃着。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地板上传来“啪叽”一声响动,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冯玲玲并没有被这轻微的异响吵醒,她仍安稳地睡着,偶尔发出低沉的鼾声。
……
由于保养得当,冯玲玲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可事实上她已经四十过半了。她偶尔也会早起去下面的花园运动一下,但并没有养成习惯。她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醒来而已,而这种“恰好”就发生在了今天。
她不喜欢太极拳和舞剑,只是在小路上缓步行走,兴起时就跑动两步,这种时候她的脑子里是完全清空的,她最讨厌在放松的时候还要动脑构思。那之后她在花园边的小摊上吃了顿早餐,这里的小笼包是她的最爱。吃饱喝足之后,她又另带了两个,打算中午热一下再吃。
她住在三楼,可在回去的路上,刚刚走到二楼,她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啊,姓冯那家是吧?她不是一个人住吗?也没听说结过婚啊……”
“谁知道……可能是新找的,也可能是以前的……我也没打听过她是不是离过。反正我看那男的好像对家里挺熟的。”
“那也正常,她不才三十多吗?”
“哪儿呀!她都快五十啦!”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八卦,冯玲玲心生厌烦。她听出一个是自己对门姓崔的邻居,那女人是前年才搬过来的。当年一同住在这里的邻居,如今有的已经过世,有的早已搬走,多数都换了新面孔。这女人家里工作都靠她男人,还有个在外省工作的儿子,她平时无所事事,除了逛街跳舞就是到处搬弄是非,“长舌妇”指的就是她这种人。另外一个似乎是五楼的年轻女人,不熟。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继续听着。这两个女人说话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整个楼道都能听得见。
“也没说什么,那人不怎么搭理人,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回我。不过要是偷偷找的,那也就正常了……这种事儿咱也不好多说什么不是?”
说是不好多说,可她明明已经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大堆。冯玲玲在心中冷笑,但却仍是没听明白她们在编排自己什么。
“这个姓冯好像挺来事儿啊……我看见前两天还有警察来找她……”
“哎哟我也知道,警察一上来还把我给吓着了呢,我以为是我们家那口子出什么事儿了。后来我听说了一点儿,好像是斑竹园那边儿有个男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的,临死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你说这……”
“前段时间她家里不也有人死了?”
“好像是她哪个表亲吧……我问过一次,她也不说,我估计呀,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是怎么见着这男的的?”
“哎哟,我儿子从外边儿给我寄点儿点心,我寻思着也吃不完,就给她送点儿去。结果人家一开门,把我给吓了一跳——那男的脖子上还挂着条绳子呢!”
“那什么意思呀?”
“你不懂了吧?现在年轻人不都喜欢这么‘玩儿’吗?”
“噗,你倒是听懂的,是不是也跟你们家那位玩儿过呀?”
“可去你的吧!”
她们在那儿又说了有五分钟左右,五楼的女人才告辞上楼去。冯玲玲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往楼上走,姓崔的女人还在那儿收拾垃圾,见她上来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哟,刚回来啊?”
“嗯。”冯玲玲也堆出一副笑容,“去下面走走,吃顿早饭。”
“自己吗?”
冯玲玲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不是自己还能跟谁?”她反问,“难不成我还养个男人?”
“哎哟,我不是那个意思。”崔姓妇人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要跟那位一块儿出去呢。怎么呢,他留家里了?”
“‘那位’?谁?”冯玲玲皱起眉头。难不成是哪里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总归让她心里有些不快。
“哦,没什么,没什么。”
崔姓妇人似乎误解了什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冯玲玲完全迷糊了。这女人在说什么?自己家里怎么可能会有男人?
可还没等她细问,崔姓邻居却突然叫了起来,“哎哟,我还烧着锅呢!”她迅速冲进屋里,连一个背影都没留下。冯玲玲带着满腹的疑问走进家门,把带回来的包子放进冰箱,眼光一转,地上却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这就是她说的点心吗?
里面装的都是些零散点心,看上去就令人没有食欲。但在目光从袋子上移开的同时,冯玲玲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是谁把袋子拿到这里来的?
邻居把点心送过来的时候,自己应该正在下面活动,家里不会有人。就算是她忘记锁门了,那个女人应该也不会一路进到厨房里来吧?万一被谁看见,这种事情可是说不清的。那么……
冯玲玲回忆着女人的那番话。
难道真的……有一个男人在自己家里,接了点心拿进厨房里来?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冯玲玲家里确有两套钥匙,其中一套在她自己身上,另一套好好放在抽屉里。她还专门确认了一遍,没人动过它。那么,如果真有那么个男人的话,他是怎么进入自己家里的?是小偷吗?不……小偷怎么可能还会给那个女人开门?还有……
“那男的脖子上还挂着条绳子呢!”
她想起那女人那时的话。
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这样的描述,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冯玲玲用五秒钟想到了答案。那个瞬间,她只感觉不寒而栗!
这样的形象,不正是她昨日完成的那篇小说里,那个被暴食女主角设计吊死的男人吗?死去的男人被她割断绳子放下来,品尝他身上的血肉。可不久以后……那个本已被她吃光的男人,却诡异地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成为了她甩脱不掉的影子!男人的鬼魂就是那样,脖子上系着断掉的绳索,从不说话,只会发出惊悚的怪笑声。
小说里的人物出现在现实之中?拜托,又不是在拍《笔下求生》!
可这个想法却挥之不去,犹如着魔一般在她的脑海里扎了根。
仔细想想,她在小说中是怎么描述的来着?
那个可怜的男人被妻子“冯玲玲”设下的陷阱吊死在门口……
冯玲玲身体一颤!她慌忙走到客厅,目光直直地扫向玄关旁天花板上的那只钩子。没错,她在小说中使用的也是现实中的环境,根据文章中的描述,“冯玲玲”就是用那只钩子栓上绳子吊起了自己的丈夫!
那么……
昨晚经历的一切在她的脑中编织起来。阳台吹来的风……玄关的敲门声……空无一人的门外……以及,最后自己回头被不知名的东西碰撞跌倒……
冯玲玲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了,她不得不调动毅力强迫自己继续思考。她勾画出这样一幅画面——
一具男人的尸体吊在玄关门口,此时恰好一阵风从阳台吹入,于是那具尸体轻轻晃荡起来,硬邦邦的鞋尖砰砰敲打着房门。而一无所知的冯玲玲走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外什么都没有,这是当然的,因为敲门的人根本就在屋里!
接下来,她锁门回头,却猛地撞上了男人的鞋尖,伴随着一阵痛感跌倒,可却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直到今天,那个女人告诉自己,说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这个家中,还一副熟悉的样子,像是男主人一般。
无论怎么想都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除了这是一起灵异事件之外。
冯玲玲颤抖着脚步向玄关移动,探头探脑地寻找着位置,但这一次却没有被那双她想象中的脚碰到。冯玲玲不知该期盼哪种结果才好……如果被碰到了,那就说明鬼魂真的存在;可如果没有,要么,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要么……鬼魂的绳子已经被割断,现在它正在这个房间中悄悄地游荡着。
也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冯玲玲差点儿尖叫着跳起来!
她大着胆子,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