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幽魂的赠品(后篇)

冯玲玲……是吗……

老袁说之后还要忙,下午约了一个新人见面,于是告辞离开了。那之后路以真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思考着。

这个名字,正是夜永咲上回告诉他的那个女作家。佟越在死前拨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这个女人的。

而她又刚好是蒋成的表姐?

路以真低下头去,手指在医院提供的白色棉被的被套上搓动着。

蒋成、佟越、冯玲玲……这三个人似乎已经被串连起来了。可这究竟有什么含义呢?冯玲玲会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知情人吗?还是说,她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呢?

佟越死去已经有好多天了,夜永咲他们应该也已经查到这里了才对。但是,之前他却一直没有说。路以真叹了口气。看来他这一次的擅自行动已经让夜永咲心中起疑了,恐怕以后也不可能再从这条途径获取更多与案件相关的信息了。如此一来,他要再参与调查更是难上加难,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房间门被缓缓推开,路以真抬起头来,门口又是不久之前才离去的黄若琳,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又来了,姐啊。”路以真有些无奈,“所以我刚才不是才说过让你都拿走吗?你这一趟一趟过来很扰人清静的啊,老姐。”

但黄若琳没有理会他。她径直从床头柜前走了过去,连看都没看那些美味的小零食一眼。这让路以真十分诧异。

“哎,姐?”路以真眨眨眼睛,“你要干嘛?”

黄若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不知为何她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就像是在播放慢镜头。

“浇花……”

她的口中传出空洞的声音。

那话语传入路以真耳中的同时,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宛如一道冷风侵入了他的被窝,在他的身体周围翻荡着。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他不由得裹紧了被子。

“浇花?”路以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小了,“再浇就淹死了吧?”

举止怪异的黄若琳并没有给出回应,她以与刚才同样的慢动作走向窗台。路以真看着她捡起喷壶。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女人似乎一直都歪着脑袋。“你胖成那个样子就算再卖萌也一点都不讨喜啦”——他很想这样吐槽,但胸腔中却充满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感觉,让他只是吞了口唾沫,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专心致志盯着黄若琳那边的路以真被吓了一跳。进来的人是照顾他的另一位护士白伊诺,她手里端着托盘,是来送医院配餐的。之前每一次,她看到路以真床头柜上堆积如山的零食都会嫌恶地皱皱眉头,说上一句,“可别乱吃东西哦,一点都不健康”。但这一次她只是沉默着帮路以真支起病床餐桌。她的双眼发红,似乎才刚刚哭过。

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这都是怎么了?路以真茫然地想着。难不成刚才真有人在外面搞医闹?看她们怎么都这么不对劲儿啊?

白伊诺给路以真摆好碗筷,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要离去。路以真赶忙叫住她。

“怎么了?”

她回过头来,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

“呃……”

路以真很不擅长应付哭泣的女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你……要不要把那个也一并带走啊?看着很怪诶!”

他指了指在窗台边上提着喷壶浇花的黄若琳,那盆君子兰现在正在泡澡呢。

白伊诺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哦,你说那盆花?你不喜欢是吧?行,那我等下过来拿走。”

“哈?”

路以真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不不我说的是人!黄若琳!你看她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原本怪现在更怪了!再让她那么浇下去,那盆花能不能活过这星期都是问题了!”

白伊诺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他话语中的含义。过了好几秒,她才像终于“理解”了路以真的意思一般,迟钝地点了点头:

“你也听说了啊?”

“啊?听说什么?”路以真一头雾水,“我说——哎哎哎哎哎哎你别哭啊!你这算咋回事儿?我欺负你了吗?你这样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靠姐姐我算求求你们了,你们这到底是在摆什么戏呢?!”

但白伊诺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豆大的泪珠从她的两颊划过。她再也不管什么卫不卫生,就这样用双手捂住眼睛,她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早就告诉过她的!早就说过了,让她不要别走路边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不说,关键是容易出意外!她怎么就是不听呢?你说一层楼梯总共就那么几级,就是踩空掉下去了,你只要伸手扶一下怎么可能出事?蠢女人!蠢死了!到死还拿着手机不放呢!这下好了吧?颈子都断了!发现得再及时也没用了!她怎么就不能长点儿心呢!”

路以真大张着嘴巴。

这是在玩儿什么把戏?他想。她刚才说的是黄若琳么?她是说黄若琳走路玩手机,结果掉下楼梯摔断了脖子?死了?

他回头看了看窗边,黄若琳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浇花,对身后的闹剧全无反应。

玩儿我呢?路以真想。当我傻子呢?

白伊诺还在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当初同期进来的好朋友,小鲁都不理我了,赫医生也失踪好久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说好了还要比比谁先结婚的!她真傻!傻透了!”

我要是信了你我才是傻透了!

路以真轻咳一声:

“呃……那个,白小姐?你们家黄小姐不就站在那儿吗?”

“……啊?”白伊诺抬起头来,泪眼迷蒙,“谁?”

“你们家黄若琳。”路以真干巴巴地说着,指了指窗边,“你自己看看,你们送去太平间的人现在正站在那浇花呢!你们要演戏至少一开始串好了再演行不行?算我求你们了,我看上去就那么闲,专门让你们耍着玩儿是吧?”

白伊诺看看窗边,又看看路以真。她的双眼发肿,眼神却越发犀利起来。

“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她冷冷地说道。

这特么是老子要说的话!

“你们有病吧?!”路以真也有点儿上火了,他冲着黄若琳那边儿喊道,“喂喂,行了老姐!别装了!人家背后边儿都给你哭上丧了!你们到底是想吓唬我还是想逗我笑?先说个清楚行不行,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你们!”

“路以真!”

突然在耳旁炸响的咆哮把路以真吓得一个哆嗦。

白伊诺的脸色涨得通红,她可能从来都没有这样发过脾气。

“烂人!烂透了!人渣!”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摔门而出。路以真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发着愣。

怎……怎么回事?我才是有理由发火的那个好吗?这算什么事儿?看我脾气好,好欺负是吗?

他又回头看了看黄若琳,现在水已经从花盆下面的托盘中溢出来了。

忽然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黄若琳虽然贪吃了些,但路以真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毕竟是一位护士,心地善良,为了演一出无聊的戏而去折磨一盆无辜的植物,路以真觉得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白伊诺也是,刚才她那样的姿态,无论哭泣与发怒,那种真实的模样绝不像是在作秀。如果只是想要消遣路以真,她们犯不着下这么大成本。

他想起来之前和老袁谈话时,听到外面传来的那声短促的尖叫。当时他不是觉得那尖叫声很熟悉吗?现在仔细回想一下,难道说那就是……黄若琳的声音?

是黄若琳在摔下楼梯时发出的惨叫?

然后她就……

路以真直勾勾地盯着黄若琳的身影。

可这不可能啊。他想。如果说黄若琳真的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会看见一个死人呢?难不成是我出现了幻觉?可我对她也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啊,就算因为思念成疾产生幻觉,至少也该摊到白伊诺头上,和我有几毛钱关系?

可如果她不是死人的话……

路以真不由得向后缩了缩身体。

为什么她会一直歪着脑袋?为什么她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为什么她的动作如此僵硬?为什么……

路以真裹紧了被子。

为什么……我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看到鬼魂什么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路以真摇晃着脑袋。不可能的,但是……

他扭头看向病床边上的呼叫铃。

他想要换个房间。

但他的手只伸出了一半。等下,他想着。我刚刚才把白伊诺惹火,她还会帮我吗?又不能跟她说,“我看见鬼了”……不然不但得不到原谅,倒不如说会惹得她更加生气吧?

该怎么办?路以真犹豫着。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再一次推开,路以真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是夜深,他手里提着一只果篮。

“哟。”他随意打了个招呼,就走进来在路以真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的目光往窗边微微一瞟,啧了啧嘴,但路以真并没有注意。

路以真傻乎乎地看着他。

“身体如何了?”夜深自然地说着,“真是服了你。拜你所赐,我们那天晚上扑了个空。哎呀,我以为已经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低估了你的决心。果然是被指定为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任务,没这么容易就能解决啊。”

这家伙说着路以真听不懂的话,路以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再说他现在满脑子都装着黄若琳的事情呢。

“而且我可是被好好训了一通。”夜深耸了耸肩,“本来嘛,我们光准备工作就用了整整一天,花了那么大精力,还从善后小组调来了那么多人手帮忙,到头来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都不好意思帮自己找理由。看在你差点儿把自己小命都搭上的份上,我也就不责怪你了。这苦果就算我自己咽了吧。”

路以真还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他注意到了一个词——“我们”。

不对!他突然想到。夜深是知道“那个人”的,而夜永咲却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么夜深所说的“我们”中,定然是不包括他大哥的!这家伙和夜永咲——和警方并不是一路人!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黑掉了监控的是你们?”路以真喃喃道,“是你们为了方便自己的行动才搞掉了那片地区的所有监控,你们的行动规模一定很大。如果不是我去搅局,‘那个人’现在已经被你们抓到了!”

“不错。”夜深没有否认。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对路以真保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路以真想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却没敢开口。

从夜深的目光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些许令人恐惧的因素。是的,就像他们揭穿蒋成谎言的那天晚上一样。

他不由得躲开了夜深的目光,再一次望向窗边的黄若琳。细细的水流顺着墙壁淌下来,已经在地板上汇聚出了一汪水洼。

“再这么浇下去,那盆花就真要死翘翘了。”夜深轻声说道。

路以真不自觉点了点头。过去数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转头惊讶地盯住了夜深的双眼:

“你看得见她?”

“嗯?”夜深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视线一闪,“等等……你也看得见她?”

两人就这样近距离地对视着,冰冷的空气中酝酿着令人不安的沉默。路以真更加凑近了夜深的脸庞,现在这两个大男人之间就只剩下十公分的缓冲地带。

“你的眼睛里是什么?”路以真的声音很轻,“你的瞳孔里……那些一圈一圈散开的,像波纹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夜深扬起了下巴。

“很有趣。”他缓缓地说着,视线锁定住了路以真如红宝石般的双目,“很有趣。看来我们或许有必要深入地谈一谈,不过在那之前……”

他又朝着黄若琳那边看了一眼,这个歪着头的小护士一直都没有停止浇花的动作,或许永远也不会停止了。

人类从没有摸透过灵的“想法”,谁也不知它们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我看,你有必要换一个安静点的病房。”夜深说道。

路以真机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