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非勇者、非公主与非恶龙(后篇)
痛。
脑袋里……有什么要炸开了……
有什么崩碎的声音……
秦瑶歌。
夜深抬起头来,无神的双眼面对着上空。
那个女人……
她要死了。
说不清楚从何而来的感觉,在几乎无法思考的现在,却如烙印般深刻在他的脑袋里。
黑影朝着她飞快地爬去。
不行。
可是……
“好黑……”
“有人吗?有谁来……”
“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我是谁……你……你是……谁……”
再度听到了那些声音。
不属于此处的声音。
但却又真切地在大脑中回响着的声音。
“死吧……都死吧……大家都死了……我也要死了……”
“这里是哪儿?爸爸呢?妈妈呢?”
“我不想死!不想死……呜呜……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语的声音。
询问的声音。
哭泣的声音。
狂喜的声音。
“……唉……”
“妈妈!妈妈!”
“我……”
“都死了吧……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
孩子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声音。
痛。
头痛。
脑袋……要炸开了……
秦瑶歌……秦瑶歌……秦……
黑影即将到达半透明管道的尽头,只要到了那里,前方就是女人的培养罐,再也没什么能够阻止它。
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要死了……
秦瑶歌……她要死了……
我……的……
头痛。
痛得无法思考。
痛得无法呼吸。
痛得……像是要炸开了……
声音。
无数的声音。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转着,尖叫着,悲鸣着……越来越清晰……亦或者本来就是这么清晰……
不,等等……
不是脑袋。
是……
眼睛?
从眼睛里传出了声音?
从眼睛里听到了声音?
声音。
有什么……要出来了……
有什么……要从眼睛里出来了!
有什么……要…………………出————————————————————————!!!!!
“停下!都停下!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停下!!!”
又从不知何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剧痛的双眼看到的东西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下影影绰绰的一片。但那些影子的数量忽然增多了。夜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头痛依旧,双眼的痛感却在逐渐退去。他感到浑身发麻,嗡嗡的耳鸣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身边传来柔软的感觉,有人扶住了他的身体。
“夜深,你没事吧?”
一片混沌之中,唯有这样的声音清晰入耳,沉入脑海之中。宛如一道清明的咒语,淡淡的波纹在脑海中扩散开来,于是身体的不适渐渐消弭。脱力感传遍全身,夜深在身边人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
……是乐正唯。
身边抱着他一条胳膊吃力地将他架起,满脸关切与担忧神情的人,是乐正唯。
“啊……”
夜深做出虚弱的回答。
对了……秦瑶歌!秦瑶歌呢?!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
培养罐中的女人仍旧闭着眼睛,看不出其它异样……只是,她那被裹在拘束衣下的胸膛似乎仍在微微起伏?不,距离太远,也有可能只是看错——
“放心,她没事。你看那里。”
乐正唯的说法让他安心下来,他顺着乐正唯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棕色管道的尽头,与载着培养罐的透明管道相接的地方。但是……原本打开的管道末端重新变为了闭合状态。一道黑影在那闭合处疯狂地抓挠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种状况看来,秦瑶歌应该暂时安全了?
可……到底是……
夜深的目光转下。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方,几道人影正在对峙着。
背对着他的魁梧身影,毫无疑问是陆天鸣,刚才还在迫使他下跪的蓄水池之主,现在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然而不管怎么看,此时他的面容上都更多了几分愤怒与焦躁。之前一直阻拦住乐正唯的唤夜,不知何时又隐藏到了陆天鸣的影子里。在第四实验场不断回响着的争执声中,唯有她所在的地方一片静寂。
而他们面对的人则是……
一身油腻腻脏兮兮的衣服活像个汽修工,满脸的胡茬也不知多久没有刮过,叉着腰如同泼妇一般毫无形象地指着陆天鸣鼻子大骂的老者,却正是这片实验场的主人。
让德梅斯。
在他背后满脸气冲冲的表情站着的,是舒琳。
原来如此。
夜深想起来这里之前护士长曾说过的,舒琳去找德梅斯教授了,却不曾想刚好在这时赶到。若不是他们及时出现,想必后果难料。
“小陆啊,当时咱们是怎么说好的?啊?”德梅斯教授一副痞相,“你找我的时候可是说过的,整个地下五层的实验场,我是主管人!就算你是蓄水池的主人,这里的事儿你总管不到吧?可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背着我自己私自启动实验……看这意思,我是没什么存在必要了?”
夜深注意到德梅斯教授没有再用那个“老朽”的口癖,看来他的态度也是会随场合而改变的。
“哪里的话,教授……”陆天鸣的笑容有些难看,“只不过是为您送来一个实验素材而已。况且,再怎么说我也是蓄水池的主人,我也有进行实验的权力吧?”
德梅斯教授抱起胳膊,耷拉着肩膀歪着脑袋。尽管这老头现在看来是在帮助自己,但夜深还是不免产生了些不敬的想法——这货活脱脱就是个老混混啊。
“是,你也有权力,你也有。”德梅斯教授哼了一声,“那就这样吧……我这就回去写辞呈。”
“等、等下?!”
夜深头一次看到陆天鸣露出慌乱的表情。
“教授?等等!辞呈?为什么?就为了这点儿小事?”
“看来是我对我们当初的合约理解有误,毕竟人老了,脑子总会有点儿不太清醒。”德梅斯教授把头转向一边,“既然在这地下五层没有我的允许也能够进行实验,那看来这儿也不需要我了,你们不是能把实验做得有声有色的吗?反正我就是个没用的糟老头子,还留我干嘛?记得以前西北分部那边也曾经邀请过我,他们那边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术型人才,想来现在过去待遇应该也不差。那么就这样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但还没等走出两步,陆天鸣壮硕的身影便拦在前面。
“怎么?”德梅斯教授斜眼看着他,“雨色深红的规矩可真够大的,你还想用强的不成?别说是你,就是总长来了,我老头子该不给的面子,同样一分都不会给他!让开!”
“瞧您说的……”陆天鸣赔着笑脸,“哪能呢,哪有那么严重?”
“嚯!老头子我连存在价值都没有了,你还说不严重?!”
陆天鸣紧紧闭上嘴巴,看得出他在酝酿言辞。这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几秒种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您说得对,咱们当初说好的,地下五层您是主管,我只有监督权,并不参与。这次呢是我逾距了,还望您能谅解。”
“哼。”德梅斯教授后退一步,长叹了一声,看来是接受了。
陆天鸣微微施礼,转过身去,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只是从他紧绷的肌肉状态中还是能探明他此刻的情绪,他并不服气,但却也无可奈何。夜深想象得到他现在一定紧紧咬着牙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可夜深并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即便是看着陆天鸣像小丑一般惺惺作态低声下气的表演,他也无法拥有胜利的喜悦。他看着陆天鸣的背影……这一次,是德梅斯教授及时赶到替他们解了围,但他自己呢?被人打趴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一条败犬。如果不依靠他人,他就连当陆天鸣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挫败感涌上心头。
陆天鸣当然不会知道他身后的那个废物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他轻轻摆了摆手:“唤夜,德普朗吉,走了。”
唤夜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而德普朗吉则是点了点头,直接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那敏捷的动作与他瘦削的身体完全不成正比。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众人之间穿过,那双凸出的眼睛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个绝对称不上是友好的眼神。
三人离开了第四实验场。
德梅斯教授一直保持的姿态突然松塌下来,他回头朝高台上的人喊道:“干嘛呢干嘛呢?看不懂气氛是不是?赶紧把人给放下来啊!”
在铁架二层的研究员们正因陆天鸣的离去而不知所措,这会儿得了德梅斯教授的命令,毫不犹豫便遵从了。几人在操作面板上噼里啪啦敲打一通,角落里那圆筒状的容器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运行声,夜深看到棕色管道里的那个黑影胡乱地挣扎着向后退去,如同被强大的吸力所牵引着,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它就从管道里消失了。
一个研究员扳动了一柄装着红色护套的操纵杆,那些管道也嗡嗡运行起来。培养罐在透明管道中缓缓下落,研究员朝着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结果他们到底是陆天鸣的人,还是德梅斯教授的人?亦或者是两边倒的墙头草,谁在听谁的?还是说,只是最底层的人员,无论谁的命令,都没有反抗的权利?
夜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打算再去思考。他踉跄着动起脚步。还好,虽然脱力严重,但还勉强可以走动。一直搀扶着他的乐正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志,默默地把手松开。
夜深撑着虚弱的身体爬上铁架楼梯,那些研究员们不会阻拦他,其中一人指了指透明管道外层的开关。夜深走过去将它按下,于是培养罐的盖子向侧面滑开,束缚住秦瑶歌的金属环也收了起来。她摇晃了一下,无力地倒向前方,被夜深抱在怀里。
他为她去除了口上的罩子。
“……夜深……”秦瑶歌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没事……”
“嗯。”夜深沉重地点头,“没事,我们都没事。没事了……秦瑶歌?”
她的呼吸微弱,只是昏了过去。
“赶快送她回去吧,这里可真够受的。”
不知何时乐正唯来到他们身边。
夜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秦瑶歌脆弱的躯体,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