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非勇者、非公主与非恶龙(中篇)
“嘿。”陆天鸣舔了舔嘴唇,抬头看向上空。夜深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培养罐在透明管道的高处停止,但管道本身却运行起来,那好像是可伸长的多层结构,现在正一节一节地延长,向着其它那些非透明的管道对接而去。
“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足。”陆天鸣轻声说道,“准备工作大概还剩五分钟左右,在这期间决出胜负就行了。规则很简单,不限方式,先让对方倒地的人就算赢——对,就是说你用咬的用掐的我都没意见,嘿嘿。”
“如果——”
“如果时间到了没能分出胜负,也算你赢。”陆天鸣看穿了夜深的想法,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同意?好。喂,无关人员退到一边儿去!说你呢乐正大小姐!你也到旁边去,唤夜,我来陪这小子玩儿玩儿,你不要出手,顺便帮我计个时。”
陆天鸣说着,解开西装上身的扣子,把它丢到一边。唤夜眼疾手快毫不慌乱地伸手接住。乐正唯退到门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能开口。
褪去外衣的陆天鸣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穿上衣服显瘦的类型”,紧绷的肌肉在衬衣上凸显出分明的线条。如果远东会拍超级英雄的片子,那陆天鸣绝对是个合格的主演。就这样还说是“很长时间没活动身体了”?仅在体型对比上,夜深这边就处于压倒性的劣势。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外表强壮的话……
有机会吗?夜深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只能赌赌看了吧?就赌对方是个毫无战斗经验的人,那一身肌肉仅是通过无脑的健身得来的……即便是这样,自己胜利的可能性也不过堪堪半成。而如果陆天鸣是个颇懂战斗技术的人的话……
夜深压抑住自己的呼吸。
拳脚功夫这东西,要说练过也确实练过。毕竟生在那样的家庭,擒敌拳、军体拳和散打都多少有些接触,但都不深。对付和他一样体格的人,也只能打两到三人左右,再加上长大之后就疏于练习……相比之下,大哥夜永咲就厉害得多,小时候起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得他满地找牙。至于苏琴……那家伙的体术已经是怪物级别的了……
“五分钟,唤夜。”陆天鸣发出指示。
夜深拧了拧手脚,摆出基础姿势。
“准备……”唤夜沉静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令夜深有些意外。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柔和得多,不似本人那般冰冷。但此刻他并没有心情去关注那种事。微微瞥去一眼,她既没有看手表,也没有拿手机,不知要用什么来计时。
“三……二……一……开始!”
甫一交手,夜深便知道这人绝不是空有一身肌肉的小白。他爆发性的先制攻击被陆天鸣毫无压力地化解掉,即便想要针对弱点展开攻势,但对方似乎在他出招之前就能够先行判断到下一个打击点。陆天鸣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而易举地格挡开夜深挥出的拳头,却从不主动进行攻击。
夜深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
高手……他心下发凉。陆天鸣绝对称得上“高手”两个字,大哥夜永咲和苏琴虽然也都能将他打败,但绝对不是这种游刃有余的战斗方式。夜永咲和他一样,会利用弱点和空隙进行压制;而苏琴比起技巧,更喜欢用蛮力来让对方屈服。
如果是那两人碰上陆天鸣,又该怎样应对呢?面对这样一个丝毫没有破绽的家伙,要如何战斗才好?毫不还手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种强大战斗技巧的压力,如果被他攻击到的话,凭那肌肉的力量,只需要一下就足够让自己倒地了吧?
这家伙的弱点……找得到么?
夜深暂且退后两步,陆天鸣也没有追击,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半分。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要超限了。夜深紧盯着面前的敌人。身体孱弱的缺点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已经很久没进行过锻炼了,再加上生活不规律,现在的体质跟九九六的抗压上班族没什么区别——不,搞不好还要更差些。如果一开始的爆发性攻势没法取得成效的话,进行持久战不管怎么想都是没胜算的。
但是……
夜深微微抬头。那些管道马上就要连接到一起了。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培养罐中秦瑶歌露出的苍白面庞,她的眼睛应该是睁开的,但夜深读不到她的眼神。
“这种时候还要分心?太不专业了吧?!”
陆天鸣的声音在夜深的耳旁炸裂。与此同时一股烈风从正面袭来,夜深慌忙架起双臂格挡,但是——
眼前的景象在飞快地倒退。
耳边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气流在身边疯狂地旋转着。
大脑却没能给出任何反应。
直到后背传来剧烈的痛楚,夜深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是实验场的地面。
……诶?
耳朵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胃和食道同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酸意,想要呕吐——不,或许已经吐出来了?但脑子却连这种简单的判断都没能做出。只剩下眩晕,以及……
强烈的痛感。
头痛。
双臂也在痛,后背也在痛,全身各处都向大脑发出不妙的讯号,但最痛的……或许正是大脑本身。
视野在晃动,不受控制地晃动。
“Checkmate。”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话语。
“夜深!你怎么样?!”有人在喊他。
比起大脑,双腿却本能地行动起来。视线在拔高,尽管痛苦依旧,但他还是强行将双眼的焦点锁定住了。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夜深看着不远处站立着的陆天鸣,以及想要过来帮他却被唤夜拦住的乐正唯。来迟一步的记忆如流水般渗入脑海里。
架起双臂格挡的一瞬间,陆天鸣的脚伴随着巨大的力道踹在了他的手臂上。对,就像是陈真用出的那一招。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夜深被那力量直接踢飞,撞到了铁架楼梯上,又弹到了地面。手臂骨似乎没有断裂,但哪怕稍微动一下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这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战斗了。
但是……
“还没结束呢。”夜深低语着。大脑的眩晕让他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真的离开了喉咙。但接下来他就确定了这一点,因为陆天鸣给出了回应。
“结束了。你要认真听啊,废物,刚才我不就说了么?Checkmate。”陆天鸣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你已经……”
“……还没有。”夜深强硬地说。
陆天鸣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啧嘴。但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抬起下巴。
“……你怎么看,唤夜?”
“诶。”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平静地给出回答,却是相当中肯的说法,“这要看您对‘倒地’是如何定义的了。如果严苛一点来讲的话,他刚才是撞到了楼梯上,然后才弹到地上的,并且姿势是‘半跪’,而非‘倒下’。”
“原来如此。”陆天鸣点了点头,嘿嘿笑了起来,“这倒有意思了。不过我已经玩够了,我看就这样吧。不玩了不玩了。实验继续!”
“等、等等!”夜深有些失态地吼叫起来,“我还没输!”
“我说你这个人是看不懂气氛的吗?”陆天鸣叹了口气,“你、输、了!就算刚才我同意了你那无聊的文字游戏,继续下去你也没胜算的啦。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只拿你老婆做实验,你呢还能保全一命,你冒犯我的罪过我也不予计较,对不对,我这么善良的人在当今社会里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的。你可别逼我发火啊。再者说了,拿你老婆做实验也不代表她就一定会死翘翘啊,考虑到设备故障等因素……嗯,存活率大概百分之一左右?”
“你……”
夜深踉踉跄跄地朝着陆天鸣走过去。
此刻,被称作“理智”的那类东西似乎已经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
陆天鸣摧毁了什么,但不管是他还是夜深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糟糕的预感成为了现实。正如夜深一直隐约察觉却一直不敢面对的那样……这个实验继续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秦瑶歌的生命安全会受到威胁。她会死……如果实验继续进行下去的话,她会死。唯有这一点……唯有这一点绝不能让它发生!而要阻止这件事,就必须……
夜深举起了拳头。
头痛。
这是压过了理智的头痛。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要在脑袋里炸裂开来……但是……
在视线前端,唤夜好像想要拦阻他,但陆天鸣却做了个手势让她别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夜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近,无奈地打开嘴唇:
“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跟你们这种听不懂人话的猴子交流。”
下一个瞬间,夜深的头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怎么了?
啊……
诶?
好像有什么砸了下来,强硬地压在身上,命令他将身体匍匐下去。
不,是身体吗?不对,不对,这是……
是……灵魂?
是命令,有谁在下达命令。
跪下。
这不是话语,却在使役着他的灵,间接控制了他的身体。
这是磅礴如山海般的压力。
他必须照做。
跪下。
有人这么说了,因此他要跪下。
可是……
为什么?
头痛。
秦瑶歌……
跪下。
照做!
服从这命令!
头痛……痛得要炸开了……
有什么声音……有什么声音在响……
“救救……”
“妈妈!我不想死!”
“好黑……好害怕……”
这是谁的声音?
谁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
跪下。
跪下吧……不要再强撑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跪下吧,这痛苦可以减轻一些……
但是……
“呜……呜呜呜呜……”
“谁……谁来这里……”
好多声音……听不清楚……但确实存在着的声音……
跪下吗?
秦瑶歌……秦瑶歌怎么办?
秦瑶歌……她会死的!
不行!
夜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脑门上、后背上全是冰冷的汗水,视线朝向正下方,入目之物是他半蜷曲的膝盖。
这是……
夜深抬起头来,对上了陆天鸣愤怒的双眼。
“你……怎么敢……”
跪下。
这是……这是……
夜深直视着那双瞳孔,自瞳孔边缘之处,无数的线条向着深邃的中央汇聚而去。
那是一双灵眼。
陆天鸣……他也是一个灵视能力者!
跪下。
这是直接施加在灵魂上的压力,这压力在迫使他屈服。但夜深拼命用颤抖的双腿抵抗住了。他不能如了陆天鸣的意……无论如何……
但是……还能再撑多久呢?他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无论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奇怪。也许就在下一秒……也许……
他紧咬着牙关,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了。
“哦,刚好。”陆天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抬头看看吧,实验开始了。”
夜深悚然一惊,条件反射般看向上空。
管道……已经对接上了?!
载着培养罐的透明管道与汇聚成一条的主管道完美衔接在一起,但所有的半透明管道尽头都是闭合的……不,并非所有,夜深看清楚了,其中有一条棕色的管道呈现打开状态。这样一来,那条棕色管道就可以直通秦瑶歌的培养罐。
“不是看那儿,废物……”陆天鸣俯下身体恶毒地笑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那里是‘结束’的地方,你该先去看看‘开始’。”
开始?
夜深的视线沿着棕色管道滑动,它被天花板上垂下的金属架固定在空中,开端处则连接着墙角一台怪异的容器。那东西的外形就是个圆筒状大铁块,几可看作增大了数百倍的保温杯,与之唯一的区别是,在接近底部的位置,数个半球体灯泡有如宝石般镶嵌在金属外壳表面。此刻,那些灯泡正以一定的频率闪烁着,散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
“仔细看。”陆天鸣轻声说,“等到它们变成绿色的时候……对,就是现在!”
在灯泡的光芒转为绿色的几秒钟内,夜深并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傻傻地盯着那台圆柱体容器,却并未发现它有任何异状。直到眼角的余光似乎察觉了什么东西,他才呆滞地缓慢转动脖子,看到了……
管道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夜深的眼角在颤动,他感到浑身发冷,冷得汗毛都根根直竖。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里——在棕色半透明的管道之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正沿着管道一点点地挪动着,远离了那台容器,朝向半空中的连结点靠近过去。
那是……什么?
夜深半张着嘴巴,却问不出这个问题。
黑色的……不,也许是那管道令它看起来像是黑色……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关键是……关键是……
从管道中隐约可见的形象看来,那东西是拥有着“四肢”的——或者说像是四肢的部分。它爬动的姿势与人类相近,却多了几分扭曲和怪异。随着和容器的距离渐远,它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一样,爬动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仅仅几秒就通过了直角部分,来到了管道的最上端。
从这个角度的话……身处培养罐中的秦瑶歌应该刚好能看到……
夜深望向秦瑶歌。
不知何时,她那本因疲惫和虚弱而微眯的眼睛大大睁开,即便从这么远的距离,夜深也能够从瞳孔之中读出她的恐惧与痛苦。由于拘束服的作用,她在狭窄的培养罐中几乎无法动弹,她小幅地左右摇晃着头部。夜深心里清楚,在这种状况下,那与拼命挣扎无异!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那到底是……
但那东西没有给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间。隔着棕色的管道,黑影在最初的迟滞之后,忽然加速在管道中移动起来!
秦瑶歌叫不出声音,她的嘴巴被拘束服上的金属罩严实地封住了。淡淡的水迹从她的眼角处溢了出来。
“不要……不要……”夜深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动静。
“对,对嘛。”陆天鸣邪恶的低语声响起,“这样才像是求人的样子……如何啊?近距离观赏自己爱人死前的悲惨模样?呼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想在这儿给你放一面镜子,这样你也能看到自己那张蠢脸上惨不忍睹的表情了!不过还不够……还不够……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跪下!!!”
他终于怒吼出声。
一股比之前那次还要沉重数倍的压力骤然压垮了夜深的腰杆!逼迫着他跪倒在地——不,还没有完全跪下,他纯粹凭借着一股意志支撑下来,用两条手臂撑着地面顶住了!但这代价却是他几乎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头部强烈的痛感再次将他的大脑化为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