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新室友(前篇)

站在404房间门口,谢凌依总觉得那位未曾谋面的房东似乎搞错了什么。

在来到这里之前,谢凌依对她的新室友进行过无数次的想象。或许是一位精明干练戴着眼镜盘起头发的OL丽人,或许是穿着睡衣打着哈欠懒懒散散的女大学生——搞不好还跟她一样是个隐藏宅女,当然也有可能是个阴沉冷淡的大妈,这是她最不擅长的类型,不过只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总能应付得过去吧?

但是……这个……这是什么状况?

谢凌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外表上看约摸有二十五六,身材瘦削但长相还算可以,不过一张脸上毫无表情还略显苍白——总不会跟我一样是个阿宅吧?谢凌依暗暗想着。

不不不不不,在那之前,更关键的问题是……这家伙是个男的吧?

男的吧?是男的吧?不管怎么看都是男的吧?房东姐姐绝壁搞错了吧?!为什么我,谢凌依,一个行得正坐得端又青春美貌前途光明的女警察要跟一个男人睡上下铺啊?!这可不是同桌是同床啊!!!

她在盯着男人,男人也同样在望着她。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沉默感到不耐烦,男人皱了皱眉毛:“……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很闲?”

“呃?呃……那个……请、请问这里是不是404号?”谢凌依没话找话般说道。

男人无言地指指门牌号,确实是404没错——当然没错,她刚才可是确认了三遍才敲门的!

可既然如此,这个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明白了!一定是自己那位室友的男朋友吧?

对,对,这么一想就合情合理了。毕竟那位室友以前都是一个人住,让男朋友过来陪陪自己也很正常。不过之后还是姑且提醒她一下吧,现在自己要住进来了,再这么随随便便的话可是容易闹出很多问题来的。但现在,为了日后能跟她和平相处,还是先打个招呼为好。

谢凌依摆出一副笑脸:“你好……我叫谢凌依,那个……房东说,这里以后就是我的房间了……”

她谨慎选择着字句,尤其在“我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那么说……是吗……”男人叹息一声,接着转身朝屋里走去,回头看她一眼,“怎么,你很喜欢拎着行李在门口站着?那也随便你。最近遇见的怪人怪事太多,脑袋不正常的也不在少数,我都已经习惯了。”

诶?

谢凌依又呆立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这意思……是在邀请自己进去?

谢凌依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里,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屋里的状况。

门边就是厕所,洗脸池淋浴喷头坐便器一应俱全。正对门的位置是客厅,大概十平左右,角落用帘子拉着形成小隔间的应该就是厨房了,还有抽油烟机、小冰箱和微波炉,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但天花板上没有被油烟熏过的痕迹,想来还是合用的。两张单人沙发、茶几和一台彩色小电视分布倒也合理,看着东西挺多,却没有半点拥挤的样子,用作餐桌的茶几上也是干净亮堂如新,看来那位室友还是个爱整洁的人……这在谢凌依的心里赚得了不少印象分。

客厅那边是阳台,晾衣架上空空荡荡。而从厕所斜对面往右去是一个门洞,通往内屋,谢凌依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双层铁架床,看来这边就是卧室了。置物柜、书桌、衣橱……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缺,而且比谢凌依想象得还要齐全许多。

内屋的窗台很矮,很宽,窗户分三块,但似乎只有右上角一块可以打开,窗台靠内设着围栏,橘色的窗帘分在两边,但里面那不足一平米的长方形空间内却铺着一块毯子,似乎常有人坐在这里观赏外面的风景。

透过玻璃窗,外面的T字路口便映入眼帘,还能看到交大校内的一角风景——没什么比这更合适的住处了!谢凌依有些兴奋地把行李箱拉进卧室,空着一半的书架和干净明亮的木纹地板仿佛都在无声地欢迎她的到来,就连她自己也有种想要欢呼的冲动。

嗯,一切都挺好的……也许除了这个碍眼的男人。

在谢凌依观察室内的时候,他就自顾自爬到了铁架床的上铺盘腿坐下。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床上小桌,谢凌依大学时也用过这东西,那上面放着一台联想ThinkPad笔记本,看不清型号。男人的手灵活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好像是用Word在编辑文档。

这家伙……

谢凌依不知是否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楚还是这个男人有理解方面的障碍,总而言之他仍旧大刺刺地待在那儿,好像毫不在意房间里搬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而且……这货到底是谁啊?我都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你好歹应句话吧?

“抱歉,请问你是……”谢凌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夜深。”男人轻声答道,“夜晚的夜,深渊的深。”

好吧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可我还是不清楚你是谁啊!话说我那个室友好像不在的样子,你是怎么进来的?总不会你也有这里的钥匙吧?拜托,以前她一个人住也就算了,从今往后我就要搬进来了,能不能请她注意一下,不要随便带男人进来?

谢凌依腹诽着,同时说道:“抱歉,能不能请你离开一下,我想要洗澡睡觉了。”

可夜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就去洗啊,关我什么事?”

“可这是我的房间诶!”谢凌依提高了声音。

“这话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一遍了,我正是同意了这一点才会让你进来的。”夜深仍旧盯着屏幕,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秒间断,“是我没有表达清楚还是你的智商不足以让你理解现状?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你耳朵不好使?那可真是抱歉了,手语我也会一点,应该足以应付日常交流。”

……啥?

这个人……搞什么啊?

谢凌依的双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不能发怒,她想。自己是新来的,要是在这里跟人吵起来,给自己惹上麻烦不说,搞不好会让那位善心眼的房东姐姐也不好做。

这家伙是在找茬吗?她这样思考着,却无法确定。一来,跟没仇没怨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刻意把关系搞得这么僵的人,她过去几乎从未见过,可能确实有,但她不觉得自己会运气这么差,找个房子偏偏就碰上这么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第二,这家伙说着些无赖的话,却连半点儿无赖的自觉都没有,仍旧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闲坐着。他要是嬉皮笑脸也就算了,这种人只要不理会,他自己就会觉得没趣。可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来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好像谢凌依才是那个惹事的人。

先忍一下!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极力把上涌的愤怒强压下去,但接下来的言语间也不由得有些激烈了:

“喂,既然你也知道这是我的房间,那我们就把话说明白!我不希望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我床上,那样我会觉得很恶心!”

“那你希望看见谁?玛丽-居里还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我——”

“你总不会期待有个女仆装小萝莉用甜腻腻的嗓音说‘お帰りなさいませ、ご主人様’吧?那种事就和早晨会叫起床的青梅竹马一样只存在于幻想世界里。白日梦还是趁早别做了。”

“我不——”

“而且,如果实在觉得恶心,闭上眼睛不就得了?”

“闭你个头啊!”

谢凌依终于被逼到了极限。

她这辈子都没怎么骂过人。自小便失去双亲的她比常人更多一分纤细,她在别人面前,往往会显露出一种介于温顺与冷漠之间的伪装态度,直到和人熟络些后,才开始亲近起来,表现出活泼甚至有些“欢脱”的一面。因此有人以为她温柔可爱,有人觉得她拘谨孤僻,但几乎没人见过她七窍生烟的样子。就连谢凌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只在熟人面前才会放开自己嘻嘻哈哈地交谈,若是遇到粗鲁的人,只要不理他也就是了。可怎么碰上这么个无赖,一口气吊上来就是下不去呢?

但即便如此,她骂出的话语也并不多重,她终究还是拥有着自己的矜持的。

夜深没有接话,眼光却闪动了一下,像是说——“哦,终于被气得发火了啊”。

然而谢凌依却并没有注意,她嘴里气喘吁吁:“我……我可跟你说啊,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报警啦!”

“你自己不就是警察吗?”夜深斜睨她一眼。

谢凌依一愣:“……对哦……我自己就是警察——哎?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于这个问题,夜深那一直流畅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伤脑筋应该如何回答。几秒种后他才开口道:“乐正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关于你要住到这里来的事,你的名字、年龄、职业之类,我也多半知道了。用乐正的话来说,‘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室友啦’……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她介绍的时候说的是‘甜美可爱的小姑娘’,这可跟你刚才大吵大闹的样子不符。老实说,我有点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了什么手术才变成这样的。”

“你特么才是男人呢!”

“我本来就是男人。”夜深答道,“这半天你都没看出来?我建议你去挂个眼科。”

谢凌依被噎了个半死,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受……受不了了……太欺负人了……

她不免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过……诶,稍微等等!这个男人之前说的那句话,好像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内容……“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室友啦”,是这么说的吧?

那意思就是——

谢凌依愕然抬头:“你……你就是我的室友?!”

“除非你走错了房间,不然我猜就是。”

谢凌依顿时抓狂:“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室友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我之前也没想过要跟一个女人做室友,真是吓了一跳。”夜深摆着一张扑克脸说道。

“给‘吓一跳’这个词跪下道歉你个面瘫男!”谢凌依怒吼起来。

这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房东姐姐搞错了吧?虽然之前还有一点怀疑但现在看来绝对是搞错了吧?如果是那套二室一厅的房子跟男人合租还有情可原,可这是上下铺诶!铁架床只要一摇晃就能感觉得到的上下铺诶!谁家会让黄花大闺女去跟个面瘫男人住上下铺的啦!同居文都没这么狗血的剧情了好吗!除非是灵异文否则其它任何小说里出现这种桥段之后要是不发生点儿什么暧昧鬼才信好吗!

谢凌依觉得自己脑袋里面如同有一群小人在吵架,整个就是一团乱麻。她提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身后夜深似乎喊了句:“喂,要走的话麻烦把门关一下,空调开着呢。”她连理都没理。

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在外面的走廊上渐行渐远,不久之后,电梯的“叮”声响起。夜深终于停下了敲打键盘的动作,仰倒在枕头上长叹一声。

竟然真的打算让我跟这么一位大小姐同居,乐正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以这个女人的性格看来,强留只怕是没有希望。随她去吧,反正计划仍未脱离节奏。接下来就是……

在仿佛真切可闻的大脑运转声中,夜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