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抱身2
4
阿穆总是不自禁地感觉许大师背后隐藏着很多秘密。
关于他说的自己的身世,阿穆更是摸不到头脑。许大师将阿穆从棺材铺子的地窖中救出来之后,向他索要一滴鲜血,用来制作血蝉衣。并且透漏阿穆实际上姓张,名字也不叫德成,而是江禄,全名就是张江禄。听到这个名字,阿穆立即跟张爷爷张江福联系起来,他们俩的名字只相差一个字。
“因为你是张江福的亲兄弟!”
听到这句话,阿穆差一点笑喷出来。阿穆跟张爷爷差了四十岁,怎么可能是他的兄弟,而且从小他就跟张俊义一起叫他爷爷。
“张江福十六岁生了老大,老大二十四生了张俊义。就是在同一年,张江福的爸爸也就是张俊义的太爷生了你。你是张俊义的太爷和一个傻子生的,那个傻姑娘生了你当天晚上就死在了义庄,你是喝了义庄里腐烂的尸体的的血活下来的,所以张家觉得你不吉利,就把你卖给了隔壁村子铁匠穆家。后来,你养父死了,这才把你送了回来,寄养在你老叔家里。”
关于许大师对他们家的事情了如指掌,阿穆心中的疑窦丛生,仿佛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每一件事,这个许大师都亲眼见到过。
真特·码的见鬼!
听着许大师讲述自己的身世,阿穆忽然间回忆起来张爷爷出殡的那天,他站在六叔家门口,望着为一群人围着的灵堂,竟然看到过张爷爷坐在棺材板子上冲着自己微笑,似乎还轻轻地招手,好像是让他过去。
当时阿穆虽然还是一个小孩儿,但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真的以为那是张爷爷,所以也冲着他笑。后来偶遇张俊义,他还专门问过这件事儿。此刻想起来,阿穆越来越觉得这个小村子、这个张家,还有许大师、棺材铺子的老板,他们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我是张家的人,是不是说他们的秘密,许大师也会告诉自己?阿穆这样想着,就听到许大师语速飞快,正说着明天晚上,下地府的事儿。
“明日下元节,鬼门将要关闭,这是这一年中最后一次下地府。明晚,你穿着血蝉衣,从冥府大门进入。”
“冥府大门在哪?”
“就是棺材铺子的那个地窖。”许大师笑道,“不要感到困惑。棺材铺老李他们几代人都是冥间引路人,你看到那些坛子了吧,里面装着的都是死者的魂魄,他们死了之后就会用老李家的那几块门板抬着入棺,门板吸纳了死者的灵魂,回来之后,李家就把死灵封入罐子里,等到中元节和下元节的时候,统一引送进入地府。到时候,你就混在他们中间进去。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一定要在午夜鸡鸣之前回来,如果回不来,那你将会永远在冥府中游荡,不能投胎转世,成为地府阴间的活死人!”
“我去地府要干什么?”
“你去找张江福和老李,问他们把鬼蜮魔盘藏在了哪里!”
“鬼蜮魔盘?那是什么东西?”
许大师顿了顿,一双眼睛微眯,看着阿穆足有五秒钟才说:“相传鬼蜮魔盘是上古神兽鬼蜮魔王用自己的眼睛,经过天火祭炼九千九百九十九天而成,祭炼成功之后,鬼蜮魔王能看见天地间任何东西。”许大师没有等阿穆追问,接着说道:“现在你不要问为什么,我知道你心中疑惑颇多。等拿到了鬼蜮魔盘,你自然会知道的。这里头,需要你的地方很多。”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为什么还要帮你!”阿穆冷笑,“而且,关于我的身世,我不太感兴趣!”
“这么说,你杀死了自己的好朋友张俊义,你也不想知道真正原因?”许大师嘴角微翘。
5
阿穆搓着手指头,伤口还没有愈合。
当他的鲜血滴在“张爷爷”和小虎子的蝉蜕上的时候,蝉蜕瞬间融化成了粉色的液体。许大师将粉色的液体收集起来,制成了薄而透明的血蝉衣。此刻,阿穆正穿着血蝉衣站在棺材铺子地窖的门口,他记忆犹新,那天站在即将腐烂的木质楼梯上,被百鬼抓住全身往地下拽的感觉。
阿穆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黄符,那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许大师一再叮嘱,进入地府之后不要回头看,只管往前走,在过冥河和奈何桥之前找到张爷爷和老李,问出鬼蜮魔盘的下落,然后在冥河边上等待摆渡人,问他借火,烧了黄符就能重新回到阳间。
听起来非常简单,实际上危险重重。虽然身上穿着血蝉衣,但难免被某个新鬼闻出身上的生人味道,万一穿帮,阿穆需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冲到冥河借火。整个地府,除了阎王爷那里,就是摆渡人才有火,能够点燃黄符。如果在点燃黄符之前,被鬼抱身,那即使点燃了黄符也无济于事。
“准备好了吗?”
阿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许大师将火把扔进了地窖,瞬间封印陶罐子的黄符纸被烧成灰,一大群灰色的影子从罐子里冲了出来,整个地窖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声音。阿穆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然后下坠了好久,阿穆也没能够到达底层。阿穆忽然意识到,他正在沉往地府。
过了一会儿,阿穆觉得自己身边多了同伴。他左右观瞧,一些模模糊糊飘忽不定的鬼影子时不时从身边飘过,他们全都没有表情,就算有表情的也是怨怒或者极度恐惧,看来人死了之后,都是知道自己前往何处并对其即将到的地方充满了畏惧。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阿穆忽然感觉胸口一痛,整个人就沉到了底儿。他刚要站起来,就有一个人踩在了他的后背上,从他的身上走了过去。阿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刚要回头忽然想起了许大师的叮嘱。阿穆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并没有急着向前走,而是站在原地,观察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双臂往前下垂,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艰难而缓慢地往前挪动。
阿穆抬腿往前走,只觉得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阿穆这才知道并非是他们走得太慢,而是根本走不快。阿穆走了几步就觉得气喘吁吁,但是他不敢喘大口气,担心自己的气息引来身边这些投胎的人的注意。
阿穆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这是一片极其广袤而且极其晦暗的世界,天地全都是同一种黑色,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和上下左右。阿穆走着走着,都会怀疑自己是在头朝下脚朝上倒着走。这里没有动物没有植物,甚至没有风,一切都是那么静悄悄。
阿穆低头,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双脚,根本也看不见地面,双脚沉重得没了感觉。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除了模糊的视线之外,阿穆恍然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走了一会儿,无法计数的人从身边经过,忽然阿穆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爷爷。阿穆迈着大步子走了过去,和张爷爷平齐向前。阿穆试着跟他说话,张江福面无表情,似乎非常疲惫地扭头瞅了他一眼,接着继续向前走。
“张爷爷,鬼蜮魔盘在哪?”阿穆问了好几遍,张爷爷都一样的反应。阿穆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凑到张爷爷耳朵边问:“许裴玉让我问你,鬼蜮魔盘在哪?”
听到许裴玉这个名字,张爷爷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他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一双灰色的眼珠子竟然飞快地左右转了转,才轻声说道:“江禄,你怎么下来了?”
“爷爷,你认出我了?”
“谁是你爷爷,我也是你大哥。小声点,”张江福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穆,“原来是血蝉衣,真没想到许裴玉真的做成了。江禄,你要提防那个许裴玉,他不是好人。当年我是上了他的当,你可要小心啊。”刚说完,张江福又变成了原先的样子。
阿穆还想要追问,发现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河流,并且有若有若无的吆喝声:
“过——河——喽!”
6
阿穆还想问关于鬼蜮魔盘的事儿,奈何已经到了冥河。冥河对面就是奈何桥,生人是不能过奈何桥的。可是又不能无功而返,反正也是不能回头,干脆硬着头皮走吧,走一步看一步。
阿穆紧跟在张爷爷身后,决定跟他坐一起。谁料,当他走到冥河边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并不像坐公共汽车一样,整条一望无际的冥河只有一条独木舟。独木舟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蓑衣戴着斗笠的家伙,那个人将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之下,看不清他的样子。斗笠下面发出抑扬顿挫的喊声,在整个冥府世界,只有他的声音。
“过——河——喽!”
他一声喊,本来死气沉沉的死人大军瞬间沸腾,他们加快了速度朝着冥河岸边推搡着而去。走在最前面的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掉进了黑不见底的冥河,扑腾了两下就沉下去了。随着死人们纷纷跳进冥河中,独木舟上的摆渡人非但没有将船靠近河岸,反而一撑竹竿,朝着冥河中心游走了。
数不胜数的死人跳进河水中,死寂的冥河热闹非凡。阿穆不由自主被人推到冥河,他深知只要掉进去就绝无生还之理,于是急中生智,他踩着掉进冥河中人的脑袋随着河中挣扎的人越来越多,一点点像那条独木舟靠近。阿穆不敢回头看,因为他知道身后必定有很多人奋力挣扎。
阿穆距离独木舟越来越近,他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果真是一个聪明人,只不过你不应该来这里!”摆渡人说道。
他依然低着头,阿穆看不见他的相貌。阿穆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他现在不确定摆渡人是善是恶。他并没有提借火的事儿,而是直接问道:“你是摆渡人,为什么偏偏看着这些人沉入冥河而不渡?”
摆渡人摇了摇头,“是非善恶并非你我能够决断。生和死亦不是我能够掌控。一如你今天跳上我的船,我却不能把你踢下去一样,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那你接下来把我带到哪?”
“当然是去你该去的地儿!”
摆渡人说完,撑起了竹竿,独木舟缓缓离开了河岸边。冥河就像地面一样无垠,黑色的河水十分平静,毫无任何波纹。阿穆站在船头,也看不清水中自己的影子。摆渡人忽然点亮了船尾的一盏灯,灯光是蓝黑色的,如同鬼火。
“你来这里做什么?”摆渡人再一次开口。
“找人!”
“什么人?”
“朋友!”
“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是!”
“他是怎么死的?”
阿穆沉默。
“被我杀死的!”
“你愧疚?”
“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来找他?”
“因为不知道,所以想弄明白!”
“那你直接死了不就能见到他?”
摆渡人说到这儿,独木舟停了下来。阿穆朝前看了看,依然望不到边儿。阿穆看着摆渡人,他将竹竿靠在船帮上,然后有节奏的敲击着。空竹竿和木船撞击的声音沉闷异常,阿穆只觉得非常难受,阿穆有种错觉,那种节奏就是心跳,如果摆渡人停止了敲击,自己的心跳也就停止了。
随着摆渡人缓慢地敲击,本来平静地黑色水面泛起了水泡,就像河水底部的沼气往外冒一样,并且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
摆渡人不说话。
突然,阿穆脚腕子一紧,他低头一看,一双漆黑的表面沾着一层黑亮的液体的鬼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阿穆一个踉跄,整个人被拽到,被那双鬼手往冥河里拉。阿穆抓住独木舟的两侧,使劲儿一蹬,将抓着他脚腕子的手踹断,慌里慌张地蹿回到独木舟上。
阿穆忘记了许大师的告诫,转身回头一看,但见冥河中漂浮着无数尸体,四周围全都是尸体,将他们的独木舟紧紧包围在一起。此刻,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尸体活了过来,一张张被冥河的水泡的扭曲腐烂的脸,瞪着空洞的眼睛,他们挣扎着向独木舟靠近,伸着手索要什么。
“哈哈,你已经无路可退!”
阿穆转头,摆渡人大喊一声,将斗笠扔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张俊义!
“俊义?”
“阿穆,为什么要杀我?阿穆,为什么要杀我?阿穆,为什么要杀我?”摆渡人一连问了三遍,同时双脚站在船帮上左右摇晃起来。
阿穆躺在独木舟里,双手死死抓着船帮,冥河中的尸体将独木舟簇拥起来,有的已经爬到了船帮上,抓住了阿穆的胳膊。阿穆忽然想起在精神病医院的审讯室中,在那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中,无数鬼手将他按在桌子上,试着将他四分五裂。
阿穆大叫一声,猛地挣脱,然后跳起来将摆渡人张俊义扑到,两个人撕扯和掉进了冥河中,在掉进去的一瞬间,阿穆抽出了口袋里的黄符纸,扔进了那一盏黑蓝色的鬼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