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伏2

木板子是用特殊的木头制成的,这种木头本身散发一种奇怪的味道,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棺材铺子老板习惯了,完全不在意。据说这种味道可以让鬼魂安静下来,具体怎么样,谁知道呢?除了安魂的作用,木板子还充当担架的作用。那时候,人死了不是随随便便就找几个人抬进棺材入殓的,除了抬死人的木头板子有讲儿,就连抬板子的人都要精挑细选,选那些个面相丑陋或者凶神恶煞的,或者命硬、阳气旺盛的壮汉。

阿穆曾经跟随风水大师学习过丧葬的东西,自然明白面前这几块木头板子不同寻常。他稍稍后退了一步,那种奇怪的味道实在难闻至极。

六叔敲了几下,没人回应。两个人绕到了后院,后院的栅栏敞开着,由于天气太热,院子里的狗缩在阴凉下头懒得动,抬着眼皮子瞅了阿穆和六叔一眼,继续睡觉了。

两个人走进院子,六叔喊了几声,仍然没人答应。阿穆环顾这间小院儿,中间是一台石碾子,碾子里还有没完全碾碎的玉米面,碾子旁边放着一个葫芦瓢,瓢里剩下一半玉米粒。台子下头,几只母鸡低头吃着掉在地上的玉米面。

正房门口左边放着一口大水缸,右边是一个棚子,里面放着玉米秸秆和农具。左边有一道门连通着前头的棺材铺,门是开着的,打眼望去,里面黑洞洞,什么都看不着。

六叔和阿穆走到了门前,朝里面喊了一声,六叔的声音在棺材铺里头回荡了几下就消失了。阿穆探头看去,从前门木头门板缝隙透出几道光线,打在棺材铺子里,光线中漂浮着细碎的灰尘。棺材铺光线晦暗,一股一样的发霉味道飘出来,阿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吱吱~~

忽然,从棺材铺里面传出啃噬的声音,六叔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向后撞在了阿穆身上。六叔回头瞅了一眼阿穆,阿穆扶着六叔,一双眼睛盯着漆黑的棺材铺。

忽然,一个黑影子猛地从棺材铺里飞了出来,朝着阿穆和六叔飞来,两个人本能地低身闪躲,那个东西从两个人头顶掠过,飞到了院子里,落在石头碾子上。阿穆和六叔回头看去,但见一只体长尺许的黑色知了猴儿蹲伏在碾子上,一对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二人。

4

阿穆愣愣地看着棺材里的老板,从只剩下的包裹着骨头的皮肤褶皱可以想见老板生前肥胖的身躯,然而此刻,只留下一副皮囊,整个人几乎被吸干了。阿穆回忆起刚才从这里飞出去的那只黑蝉,忍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阿穆在棺材铺里转了一圈,铺子里十分的凌乱,老板生前必定痛苦挣扎过,要不是他被吸干了,看不出脸上的表情,阿穆相信当时老板一定十分绝望。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阿穆走出了棺材铺子。

六叔呆呆地坐在棺材铺子通往院子的小门口的门槛上,注视着石头碾子一动不动。刚才那只黑蝉就落在那上面,震动着透明的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然后呼扇了几下就飞走了。阿穆蹲坐在六叔身边,看着他脸上异常平静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六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六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两只母鸡正在为一条虫子争斗。

“阿成,你还记得当年老头子死的时候吗?”

阿穆不知道六叔为什么要这么问,当时张爷爷死的时候,阿穆也就六七岁,虽然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实际上什么都记不起来。

六叔见阿穆一脸的茫然,接着说道:“老头子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大夏天的,挖坟坑的时候就发生了怪事儿。当时我还在场,坟坑挖到底的时候,挖出了一大群知了猴儿,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哄哄地往外跑。当时把我们几个吓傻了。知了猴儿爬光了之后,剩下一大条差不多有一个人一般大的粉色知了猴儿,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它肚子里有蝉卵。”

听着六叔讲了这么一件怪事儿,阿穆也来了兴趣。他纳闷,当时发生了这种事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那后来呢?”

“这个坟坑是老头子死前亲自挑选的,说非得葬在这个坟坑里才行。后来出了这事儿,我们都觉得不吉利,于是就去隔壁村子请来许大师给瞅了瞅,许大师只看了一眼,就说让放火把那玩意烧死。我们按照他说的做了,当时烧它的时候,那种惨叫声我至今还记得清楚。坟坑里的柴火烧了一宿,第二天再去就发现一颗粉色的拳头大小的珠子。许大师拿走了珠子,说让我们放心下葬老头子。”

阿穆听着六叔讲述往事,对于许大师的举动感到奇怪,还有那颗珠子到底怎么回事,张爷爷自己知不知道那个坑子底下是蝉巢,如果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选择蝉蛹的老窝下葬,还有,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坑子下面是蝉巢,这件事儿和许大师到底有没有关系。

阿穆脑子里一时间冒出来许多的问题。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忽然从院子外头冲进来一个瘦瘦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说:“六哥,快点着,许大师来了,许大师到你们家了!”

六叔一听,从地上蹿起来,“阿成,狗子,你门去前头拆一块门板,我先回去瞅瞅!”六叔说完,就火急火燎地朝着自家跑去了。

阿穆和那个叫做狗子的汉子在棺材铺前面拆了一块油亮的门板,抬着回到了六叔家里。此刻,六叔家已经人满为患,乡亲们听说许大师来了,全都跑过来看热闹。阿穆两个人将门板倚在院墙下角落里,然后挤进人群,看到正房前头的凉台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灰白头发的老者,煞有介事地朝着整个院子观望。

阿穆心里知道,这是在望气。凡是懂点风水的人都知道,每个地方都是有风水气的,气顺则人顺,运道旺;气凝则人滞,祸事不断。阿穆刚才进到院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大概是他的风水学问还没到家,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此刻见许大师眯着眼睛,视线在院子里扫过,阿穆便猜到他是在看风水。

“那儿!”

忽然,许大师抬起右手,朝着西配房门前的空地一指,那里正架着几口大锅煮肉。

5

许大师的话让在场的村民感到惊讶无比,甚至都是惊恐!

六叔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任谁摊上这种事儿都会不知所措的。最后,六叔一狠心,一咬牙,招呼几个壮实的小伙子开始在许大师所指的地方,也就是西配房门口的空地上挖起坑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深坑挖好了。

六叔带着两个乡亲,抬上刚才阿穆和狗子从棺材铺拆下来的门板走进里屋,在虎子妈和六婶的哭喊声中,将小虎子的尸体用门板抬了出来。虎子妈和六婶声嘶力竭,然而六叔阴沉着脸,任凭她们俩怎么哭叫都无济于事,反而将她们俩反锁在屋子里。然后在乡亲们众目睽睽之下,将小虎子的尸体埋到了那个坑里。

做完了这一切,六叔双目无神,几乎变了一个人。

院子里堆起了高高的坟丘,显得异常诡异。丧事变成了怪事,乡亲们也不敢多呆,借口家里有事儿,纷纷离开了。

空空的院子只剩下六叔,许大师和阿穆,还有几个收拾东西的伙夫。

瘦瘦高高的许大师面无表情,似乎眼前发生的事儿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阿穆表示怀疑,但是并没有说出来。他安安静静站在一边,观察着许大师。许大师也早就注意到了阿穆。

“老六啊,这都是命数!当年你老爹执意如此,才惹下这场大祸。报应本不该落到虎子身上,这种事儿谁又说得清楚?”许大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别有意味地看了阿穆一眼,然后飘飘然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收拾炊具的乡亲也陆续离开了,狼藉的院子中只剩下阿穆和六叔。阿穆走过去,拍了拍六叔的肩膀,“六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六叔抬起呆滞的脸,瞅着阿穆说道:“许大师的意思,老爷子当年占了蝉巢,杀了蝉王,蝉王回来报复我们了!”说完这句话,六叔无声地抽泣起来。

阿穆看着六叔颤抖的肩膀,看着面前的新坟,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村子,他总觉得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

是什么呢?

阿穆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扇着蒲扇,今天天气闷热已极,空气中似乎都要滴出水,可是天上竟一个雨点都没有。阿穆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眼眉上就要落下来的汗珠儿,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深夜的乡村非常安静,就连知了和蛐蛐都热得叫不出声儿来了。

阿穆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了,虎子的事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越琢磨就越觉得别扭。从张爷爷的去世到虎子的意外死亡,这其中定然牵连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且必定跟许大师脱不开干系。可是,阿穆仍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从何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