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寻仇

这或许是因为他的日子比别人过的苦些,所以长的也就比别人快些。

痛苦确实可以让孩子成熟起来。

这几年中,他打坏了无数的木桩,跑遍了附近所有的浅海。

他也曾独自旅行去往未知旅程的终点,每次的旅行他都身无分文,只带着一把刀。他穿越过群山和丛林,露宿过湖水旁和山涧里,旅途中有过疲劳和困意,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饥饿,所以他也曾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上两天两夜,只为守着那只逃进洞里的兔子,如果逮不到这只兔子,他就有可能饿死。

这才是真正的狼。

只有经历过磨炼,才会成长,才有狼的那种彪悍、冷酷的野性。

今夜无星无月,云暗风高。

秋风瑟瑟,木叶凋零,天地间充满萧索凄凉。

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还摆着一桌酒。

孙麻子和黄叙文相对而坐自斟自饮,桌上除了酒菜以外还有一封信。

信是祁鸿飞寄来的,信纸上也只有八个字——穆姜已死,小心程剑。

黄叙文叹口气:“来了,果然来了。”

孙麻子:“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可惜了穆老板,这门做面具的手艺恐怕要失传了。”他说完这句话慢慢的掏出一杆烟枪,燃起一根火柴,点着旱烟又说:“该来的总会来。”

黄叙文轻笑一声:“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孙麻子摇摇头:“我今年已满五十岁,像我这样的老人,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但是你还年轻……”

黄叙文:“我不走。”

孙麻子:“你必须走,记住,你并不是为自己活着,带上乐乐和小狼,连夜离开这里。”

黄叙文没有说话,他只连喝三杯,眼里已现血丝。

孙麻子忽然又说:“小狼好像是十年前的冬至来到这里的。”

黄叙文:“好像不错。”

孙麻子:“那么他在这里已足足呆了十年。”

黄叙文:“差不多。”

孙麻子:“正因为小狼在这里,祁鸿飞每个月都会寄来一笔钱,算下来已经有八十多万。”

黄叙文:“我没有算过。”

孙麻子:“我算过。”他忽然从桌下提出一个皮箱,往黄叙文面前一摆:“那笔钱没有用完,这里还剩下五十万,你交给小狼。”

黄叙文:“嗯。”

孙麻子:“虎狼虽为猛兽,可是幼狼却容易夭折,十有八九活不到成年。我把小狼抚养大,也算对得住祁鸿飞了。”

黄叙文:“是。”

孙麻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

黄叙文一直垂着头喝闷酒,这时猛然抬起头,歇斯底的喊道:“你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你无论做什么事,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孙麻子摇头苦笑:“我意气用事杀的人,我自己担。”

黄叙文:“你没做错,换做是我,他会死的更惨。”

孙麻子长长嘬了口旱烟,又自他口中吐了出来,烟雾缭绕又缓缓消散。他又叹息一口:“害你们陪我东躲西藏,过着人不像人的日子,这就是我的错。”

黄叙文:“你没错,他该死。”

孙麻子摇了摇头:“喝完这一杯,你该走了。”

黄叙文:“好,我走。”

孙麻子:“记住,千万别回来给我收尸。”

黄叙文的脸色变了,眼里的血丝更多,他手握的很紧,连指甲嵌入肉里都没有发觉。

窗外有风,黄叶萧萧而落,树也在哭泣。

可是黄叙文却没有哭,像他这种人,就算有泪也要咽到肚子里。

今天阿力和往常一样,穿着那身不能算衣服的衣服,做着那种简单却又很杂的生意。

今天他却和往常不太一样,因为他今天有生意上门,并且这个冤大头还要请他吃饭。

他被带进一条巷子,巷子很深很长。

这条巷子叫做富贵巷。

虽然叫富贵巷,住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富有的,更没有一个达官贵人,其实这条巷子本已闲置好多年头,两边的墙壁已经斑秃,风一吹就往下掉墙灰。

但是阿力还是跟他来到这里,他已经被饿晕了头。

他只是替一个年轻人提着行李,年轻人便打赏了他五十块的小费,并且要请他吃饭。

年轻人:“我看出你已经饿了好几天。”

阿力:“一天半。”

年轻人:“我有个朋友,他做的豆瓣鲤鱼和辣子鸡非常地道,可以把你吃的满脸流泪,满身汗水。”

阿力已经在咽着口水。

年轻人:“你喜不喜欢吃辣?”

阿力:“喜欢。”

年轻人:“那就好极了,跟我走。”

所以阿力只能跟着他走,他并不害怕年轻人有企图,自己比乞丐还穷,别人能有什么企图?所以他只认定年轻人是个出手阔绰的少爷,是个好客的主人。

他相信年轻人绝不会另有用意,所以他一直在跟着。

富贵巷中果然冒出一条很粗的烟柱,还隐隐的传来股炸辣椒的香气。

阿力已经在偷偷的咽着口水。

饿的越久,食物的引诱就越强烈。这时候就算有人拿棍子赶他,他都不一定会走。

所以他紧紧跟着年轻人穿过这条巷子,进入一道衰败的门,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居然已经摆了三道菜,一道麻婆豆腐,一样豆瓣鲤鱼,一盘辣子鸡丁。

甚至还有瓶六十七度的二锅头。

年轻人:“请。”

阿力:“就我们两个人?”

年轻人:“如果你嫌人多,那么全让给你吃。”

阿力赔笑说:“不会不会。”

阿力是真不怕辣,这里每道菜都是加重口味的,而且他还干了整整半瓶二锅头,身上几近被汗水湿透,可他还没有住嘴。

年轻人只吃了小半碗白米饭,他连一口辣椒都不吃。

这时从后堂走来一个浑身油腻的老爷子,端着盘干煸豆角,他把这盘菜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渍,随后搬出一张凳子坐在旁边抽着旱烟。

院子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那老爷子慢慢的,一口口的抽烟声,还有阿力那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阿力在不停的吃,不停的擦汗,直到食物快要漫过嗓子眼为止。

年轻人这时微笑的问:“吃饱了?”

阿力:“太饱了,倒是你该多吃一些。”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认为,人如果吃太饱,脑袋会变迟钝。”

阿力:“看得出来,你肯定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年轻人:“你却是一等一的笨蛋。”

阿力脸色已变,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觉得这又小又破的宅院,忽然变得阴森又诡异,仿佛很快就要有大祸临头似的,所以他又在流汗,不停的流汗,不停的擦汗。

年轻人还是带着种斯斯文文的笑意:“你替我拖行李,有三次想顺跑我的东西,我却还给你小费,还要请你吃饭。”

阿力已经吓得一激灵,立即站了起来:“我……”

年轻人打断它:“你别害怕,我把你请过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阿力:“请……请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年轻人:“孙麻子是不是你的师傅?”

阿力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袭来,他看了一眼年轻人,只盯着他的眼睛一下,就感觉心底发冷。他浑身一颤,桌上的酒瓶跌了下去。

但这酒瓶还没摔在地上,年轻人忽然伸手,再一眨眼,酒瓶已经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

阿力根本瞧不清他怎么接住的酒瓶,他已经被吓傻了。

年轻人慢慢的移过来一个酒杯,倒满,自己一饮而尽。他还在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可这笑容看在眼中,却已经变了味道。就在这一刻,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仿佛已经换了个人,变得冷酷残忍。

年轻人:“我在问你话。”

阿力:“我……”

年轻人:“我问你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我不想听到其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