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这个衣着得体,清丽脱俗的女人,今年刚好40岁,乍一看,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特别是比起住在小镇上这些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插秧种菜,洗衣做饭的农村妇女,要年轻上十岁。论身材,虽然称不上丰满匀称,但着实保持得不错,没有一点变形走样的迹象。论相貌,虽然称不上国色天得,但五官端庄,比例协调。论皮肤,虽然称不上白皙细嫩,但洁净无暇,看得出,她生活在安逸富足的优越环境里。
只是走近的时候,莫名的,却能发现她额角上那几条条深深的抬头纹,像孩子随手在画纸上画上的波浪线条。更像是渐入垂幕之年的老人额角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是被她用漂亮的刘海巧妙的遮掩而去。如若不细看,根本查觉不出来。
所以当这个女人,刚刚跨进村子的时候,那些村里的孩童们都以为是大明星来了,既惊又喜,一拥而上,欢呼着呐喊着,尾随其后,一个个探着脑袋想都要多看一眼漂亮阿姨。
女人眨吧着眼睛,一边微笑着和孩子们打招呼,一边看着这个村庄历经十八年的春风改革已是欣欣向荣的小康盛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女人穿过水泥铺成的小路,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最终停在山脚下一座低矮的土屋前。
恍如隔世,历经漫长的时光遂道,女儿重新站在这里,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是她抓破头皮也不会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座低矮的小屋依然孤寂的偎依在山脚下,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瘫痪在那儿。因为其年月的久远,土墙面上已经有了线条般的细纹。特别是靠墙角有一处地方仿佛经过了烈焰轰烤裂开了两条如小指般粗细但足有30公分长的线条,看着让人不胜心寒,真担心,若遇强风暴雨,小屋会不会在瞬间夷为平地。屋顶上曾经如鱼鳞一般整齐划一的瓦片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铺得有些歪歪扭扭,也不知道翻新过多少遍,新旧混杂,斑驳不堪,仿佛泼墨般晦暗而幽黑。在瓦片与瓦片的交叠处,还戏剧般的长出了绿森森的苔鲜。
女人呆呆的站在土屋前,眼里渐渐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心也在一点一滴的往下沉,像被人突然抛进了黑暗中。
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从屋后的小竹林飞来。
六岁的小弟弟看着小鸟,高兴的伸出小手,慌忙跑着向前要去抓,结果摔了个头仰马翻,引得人群一阵轰笑。
在人群的轰笑中,小鸟又疾疾躲回小竹林去了。
女人顺着小鸟飞去的方向,抬头望去,才发现,屋后的几株小翠竹已经发展成了一小片竹林的气势了。想必,正因为它们的存在,这座小屋才能如此安然的度过每一个岁月,否因山体滑坡而不复存在了。
屋内,郑华侧躺在床上,双眼垂闭,像是睡着了似的,自从老母亲去世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很低落,整个人像换了个人似的,最近几天,索性连工地也不去了,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从此一厥不振!
隔壁的屋子里,沈冬梅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揣着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1200元,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屋外的喧哗声,便起身走出来。
“冬梅姐姐,你看这位漂亮阿姨是来找您的么?”那个刚被摔得人仰马翻的小弟弟看见沈冬梅从屋里走出来,天真的跑过去,仰着头,眨吧着明亮的小眼睛,好奇的问道。
沈冬梅微笑着弹去还沾在小弟弟头上的灰土,平静的望向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她是来找谁的呢?“小弟弟嘟着小嘴,眼睛突然闪着奇异的光芒,“她该不会是来找沈伯伯的吧?”
周围的孩子们都已经渐渐围拢过来,听到冬梅姐姐说不认识这位漂亮阿姨,一个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沈冬梅的目光重新落在女人身上,眼前的这个女人衣着得体,清丽脱俗,即便静静的站在那也像从豪门走出的阔太太一般,散发着一种富贵气息。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完全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女人怎么可能与自己如此平凡的父亲扯上关系。
沈冬梅最终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可能,这位阿姨是走错路了吧?”
“可是,可是她好像从一进村,就一路奔着你们家的方向走,好像对你们家很熟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突然从人群外走近前来。
这位老奶奶名叫曾凤淑,是村里老年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今年已经90岁了,却耳聪目明,也是老人中身子骨最硬良朗的一位,起初她一看见这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就有了疑心,村里上上下下大约有一百户人家,共几百号人物,她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见女人进村,她紧紧的跟在围观的孩子后面,生怕发生什么事,现在的社会乱着哩!她担心这个女人说不定是乔装打扮的人贩子。
可是看女人的一举一动,心思像是完全不在孩子们的身上。特别是当她看见这座低矮的小屋时的惊愕与内疚,老人才否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沈冬梅被曾奶奶的话弄得云里来雾里去的,正准备开口,女人的声音却突然像是穿越了几个世纪般漫长的过滤,平静而清晰的传来:“您好,我想问一下,沈忠良,沈先生是住这里么?”
沈冬梅浑身一颤,像触电般僵硬在那里,眼里却闪着灼人的光芒,她抬起头,目光不可思议的落在女人的身上。
女人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高挑清瘦的女孩,她齐肩的长发被扎成一个马尾辫,瓜子脸,容颜略显菜色,像营养不良,但眉宇间透着一种远山般的清寂与安恬。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与淡然。
沈冬梅看着微微失神的女人,惊奇的回问道:“阿姨,您刚才说您找沈忠良,是么?”
女人轻轻点头。
“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哪位?”沈冬梅心中疑惑重重,却仍保持着那份特有的平静,慢慢的试探道。
“他是住这儿么?”
沈冬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真实真份么?”
女人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内心波动的心绪,如果沈忠良还住这里,那么眼前这个刚刚从屋里走出的女孩应该便是他的女儿吧?那么也就是自己的……
沈冬梅望着有些微微失愣的女人,扬起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迟疑着轻唤道,“阿姨?……”
孩子们看着漂亮阿姨不是莫名的走神,就是回避着不回答沈冬梅姐姐的问题,对她的真实身份更加好奇了。
那个六岁的小弟弟突然又跑到阿姨的跟前,扯着女人的衣服问:“漂亮阿姨,您到底是谁呀?你为什么会认识沈伯伯呢?”
寂静中,孩子们眨吧着黑溜溜的眼睛,期待着阿姨的回答。
其中一个稍微胖一点的男孩,嘟着小嘴嚷嚷“要是阿姨再不说话,我们就不理她了。”
“对!不理她了!”
“对,她要再不说,我们就把她赶出村去!”
…………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变得有些微微的骚动。
女人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开口,应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的阐明她和沈忠良的关系,或者说她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
许是听到了屋外的骚动声,沈忠良起身,从屋里走出来。
可是眼前热闹的场面却让他彻底惊呆了。村里的孩子们都聚集在家门前,人群中央站着一位衣着得体,清丽脱俗的女人,女人的周身散发着豪门特有的富贵气息。沈忠良眼底的光芒渐渐聚焦,然后不动声色的轻轻合了合眼。
“忠良,你认识这女人么?”曾奶奶看着沈忠良一言不发的样子,急不可待的问道。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沈忠良沉思了片刻,最终轻轻的点了点头。
女人没有想到,事隔十八年,那个曾被她伤得遍体鳞伤的男人,居然说还认识她,这需要有多么大的胸襟!
想到自己曾经的绝情,女人激动得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么漂亮,那么富态,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居然给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下脆了。
像一幅精美的图画,突然被人撒了几滴墨汁;像一首精典的曲子,突然被弹错了几个音符;像一个完美的意境,突然被人糟蹋无遗。一瞬之间,这个漂亮的阿姨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高贵与尊严,让人大跌眼镜。
沈冬梅心中大憾,将目光转向父亲。
沈忠良温柔的回视女儿疑惑的眼神,几秒钟几后,温情收敛,将视线轻轻的落在女人身上“你这是做什么?跪着不好,先起来吧!”
女人轻轻摇头,脸上的泪水却突然像雨点般落下来。
“你还是先起来吧!”沈忠良的语气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心里莫名的生疼起来。
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微的不对,曾奶奶驱散了所有的孩子,自己也相跟着回家去了。
可是女人似乎没有听见沈忠良的话,依然跪在地上,泪水更加肆意而狂疯地流在脸上,肩膀抖得像是拨浪鼓似的。
“冬梅,你去扶她起来吧!”
“爸,她是谁呀?”
“她叫林丽艳,你的亲生母亲!”
“林丽艳?……我的母亲?……”沈冬梅疑虑的重复道,她木枘的走过去,遵照父亲的意思,本着善良的本性正欲扶起跪在地上的女人。岂料,女人却突然张开双臂,将沈冬梅紧紧的搂在怀里。
沈冬梅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女人紧紧的抱着,这一刻,她的心里没有别的杂念,她不是冷漠,也并非冷血,只是这么多年了,这个“母亲”一直以“似有而无”的形式存在着,她早已坦然的接受并习惯了这一切。她只是望着父亲平静无波的脸,内心不由的微微的生疼起来。
奶奶刚刚去逝不久,父亲还没有从悲痛中彻底醒过来,为了安葬奶奶,父亲没有按时出工,也因此丢了工地的工作。
而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这么不合时宜的重新闯入他们的世界……
就在沈冬梅担心之际,不经意抬头的瞬间,却看到了站在了几米开外如魔术般出现的幽寒。
沈冬梅惊喜得绽放出如花般的笑脸!!!
幽寒静静的回望她,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