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三天后,是出殡的良道吉日。
沈忠良把老母亲安葬在父亲的身边,两座坟紧紧相挨。
这样,就算到了遥远的天国,母亲才不会太孤单。
而这,也是作为儿子的他,唯一能为老母亲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母亲的离去,就像在他心里划开的一道深深的口子,痛得他的神经都麻木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天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只知道,所有丧事的相关事宜,都是好心的邻里相亲替他操办的。甚至于,为他破例改写了这个村庄甚至整个小镇百余年来的不成文的规定。
这个村庄,按照惯例,凡遇丧事,丧家是不能收取任何金钱或物品,而且关系疏远者,人们都是尽量避而远之,怕沾了晦气与霉运。
但许丽萍的去世却默默的改写了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热心的村民,送上“丧费”,为他请来道士,请来锁喇手,折烧纸,做纸房,买纸钱……所有主人公应该操办的事,都为他周全的想到了……
是的,他满怀感激,感谢这些邻里乡亲,在他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
但是,有些痛苦,扎在心上就像播进心田的荆棘的种子,会生根发芽,想要拨除,何其不易!
母亲下葬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从墓地回来,他一头扎进母亲的屋里,然后就没有离开过。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中透着些许的清冷,沈忠良愣愣的坐在母亲昔日的床头,床头上摆着母亲生前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和枕头。
眼里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母亲晃动的身影。
沈冬梅静静的站在门前,望着父亲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一阵轻响,像是碰倒了扫帚打落在地上的轻响声,沈忠良微微抬眼,望着女儿转身退出的背影,又望向一墙金碧辉煌的奖状,随即,陷入了沉思。
夏日的太阳,渐渐偏西,透过小屋后面有如栅栏似的小窗户,斜射而进,束光似的横劈在沈忠良单薄的身上,恍若要将他内心的阴霾努力挥散开去,
沈忠良背转身,视线正巧迎上这束光亮,刺眼的让他微微眯起眼,他这才想到自己在这个屋子里已经坐了几个小时,挪了挪身子,才发现小腿都有些微微的发麻。
沈忠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连眨了几次眼,又伸出粗糙的双手拍了拍自己都觉得僵硬化的面部,终于感觉精神了几分。他缓缓起身——帮母亲的遗物好好收拾一下,拾掇几件像样的衣物,改天再烧寄给她,也许在天堂的那一边,有用得到的地方。
沈忠良伸手打开那个木质有些微微腐坏剥落的旧衣柜,随着“吱”的一声轻响,那个螺丝已经有些松动的柜门缓缓而开,然而在衣柜完全打开的那一刻,沈忠良却僵在那儿,瞳孔睁大,脸色骤然苍白,伸出的手如触电般骤然缩回.
柜子里,想象中应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竟不知去了哪里,里面并排放着两个蛇皮袋,鼓鼓的,袋口各用一条红线紧紧的扎好。
像有一颗闷雷在头顶轰然炸天,惊愕与难以置信,瞬间代替了之前的低落与痛楚,沈忠良转身,疾疾探头,才发现母亲喜欢放在床角的那双当年与父亲结婚时的小布花鞋也没有了踪影。
然道?……沈忠良来不及多想,迅速打开蛇皮袋。出乎意料的,母亲的衣服与鞋子,居然都在袋子里。
这是什么意思?是谁收拾了母亲的遗物?是女儿吗?不可能!那会是谁呢?……然道,是母亲自己?想到这,沈忠良只觉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然道……母亲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后事?可是,母亲是因为车祸才去世的。沈忠良越想越觉得可怕,涔涔冷汗从额角冒出来……
那天,当他在邻居们的摇晃与呼唤声中渐渐恢复了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脑部一阵晕眩,他缓缓睁开眼,就看到女儿无力的瘫跪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脸上泪迹斑驳,显然之前汹涌的哭过……
他疯狂的拨开人群,发疯似的扯掉盖在母亲身上的白布,才发现母亲的身体早已失去了体温,身上的衣服破损得像被猛兽撕裂而开,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血浆喷涌,四下一片殷红,血肉模糊得像是被狼群啃食过一般,大腿的关节处露出被辗压过的已经折断的白骨,触目惊心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咆哮着将母亲的搂在怀里,才发现,母亲的脑后也有个偌大的伤口,所以地上才会有那么一大滩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沈忠良搂着母亲已经冰冷的身体,将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母亲沾染血浆的脸上,泪水滚落而下,晕染成斑驳陆离的一片,而模糊了他悲怆而又苍白的面孔……
身旁,邻里乡亲们黯然神伤的样子他看不到;
眼前,邻里乡亲们哎声叹息的声音他感觉不到;
耳际,邻里乡亲们的劝慰声他听不到……
直到身后的王大婶颤幽幽的说道:“是呀!车祸的事,谁又能想得到,节哀吧!”
“车祸”二字一出,他悲痛欲绝的神经才敏锐的拉扯了一下。
是的,车祸。一看母亲的伤势,就知道是车祸,可是当这两个字以言语的形式充斥在空气中的时候,他却觉得尤其刺耳。
他“腾”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两手紧紧的抓着那个妇人的手臂,拉命的摇晃,连哭带喊的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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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无论是当时的迹象,抑或是旁观者的口供,都毫不争议的表明,母亲出于车祸,纯属意外……
车祸,那个司机,那个疾速而过的司机,才是真正的杀手。
沈忠良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愣的望着眼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遗物”……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该作何解释?母亲的衣服一向摆放在衣柜里,为什么还要装进蛇皮袋里了……而且,从衣服折叠的作风上看,是母亲自己叠的,还有,那袋口的红色蝇子,仔细一看,居然是母亲年轻时扎头发用过的丝带。
两条丝带,寓意深刻,比翼双飞,是爱情的向征,那是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时,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年轻时的母亲很爱用它扎起一个漂亮的马尾辫,这条丝带,母亲一直视若珍宝,藏得很深。
按理说没有人可以轻易的找得到,而现在不仅完好的呈现在眼前,而且均被扎成蝴蝶结,母亲在向谁表达着思念?然道……沈忠良眉头一凝,眼神一黯,重重的跌坐在床尾。
门外,响想了女儿轻轻的脚步声,沈忠良不动声色的将蛇皮袋放回衣柜。
合上门的时候,沈忠良在心里轻轻的问自己,这个家,还有什么秘室是他所不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