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三年之约

秦七正在房中暗自高兴,突然耳朵一动,听见暗门背后的甬道中响起两个人走来的脚步声,连忙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端正了坐姿,表情整肃,又转眼看见四周空气中漂浮的尽是灰蒙蒙的尘埃,应该都是自己身体中排出的杂质,除尘术一展,那些尘埃便聚在了一起掉下地来,黑黑的一大堆,油腻腻、滑唧唧,看起来说不出的恶心。

门外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说话的声音也传进了秦七耳中。

“……大少爷,您还是听三娘一句劝,你带来这小姑娘不知道来路,虽说长得好看,但也不见得比咱们窑子里的姑娘好到哪儿去!三娘看你就是猪油蒙了心,要不就是这小妮子本来就是狐狸精变的,才让你失了分寸,带她来咱们的甲等暗室!不瞒你说啊,刚刚我在下面守着门,发现天色突然没来由的暗了一下,似有一阵黑风往楼上刮来,原先我还以为是眼花,但又听到楼上的窑姐儿也是一片惊呼,还有人说是天狗吃月,嚷嚷着要出来看个究竟,但我却是敲得明白,那黑风刮到暗室之中便不见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得了,得了,三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也该有自己主意了,你听我的,把钥匙拿给我,我自己进去得了,你害怕的话就在外头望风……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说得这么难听,那些狐狸精看了少爷我这样正气凛然的翩翩公子,躲都来不及!狐狸……”

江大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嘴中低声说着的话顿时停了下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望着秦七一言不发。

怎么了?秦七心中暗自奇怪,左右看了一下,莫非江大浪看见屋里的黑泥了?也不用吃惊到这种程度吧?

眉头一皱,秦七说道:“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江大浪大摇其头,偷偷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仙子,仙子,刚刚我到街上打探了一番,那杨五品阴毒得很,放出烟雾来说要找一个什么……小乞丐,在街上大肆搜寻十一二岁的小乞丐,怕是他们以为仙子你化妆成小乞丐了吧!哈哈,料想仙子这般玉人,就算装成小乞丐,也是断然不像的。”

江大浪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像秦七的方向,脸也红了,原本大大咧咧的性格突然变得腼腆起来,在门口扭扭捏捏不敢进门。

那个叫做三娘的黄脸婆子从他肩膀处探出头来,眼睛也是骤然睁大,低声惊呼道:“怎么又变得好看了些!”

“是么?”秦七疑惑的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但在江大浪和三娘眼中,这小小的姑娘竟然比数个时辰之前又好看了几分,整个人好似无暇的美玉雕琢而成,而且浑身上下有种灵动之气,好像隐隐散发出蒙蒙的光芒一般,顾盼生辉,泠然出尘,看上一眼就彷佛燥热的夏天喝了一碗冰镇的梅汤一样,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江大浪这边差点爽得大小便失禁,就连阅尽美女、老鸨出身的三娘也是看得呆了,口中讷讷说不出话来。

江大浪目不转睛的盯着秦七看,突然发现美人面露不悦之色,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反手将三娘推了出去,一脚踢上房门,两步蹿到秦七面前单膝跪下:“秦仙子,大浪我在此发誓,日后定然鞍前马后伺候您,任由您差遣,只求仙子体悯大浪一番赤诚,给大浪一个机会!”

“没门。”秦七差点忍不住直接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现在浑身气息翻涌,真气运行得并不稳固,权衡之下,还是按捺下这种想法,打算突破了之后再与傻乎乎的江大少爷摊牌。

打定主意之后,秦七板起脸孔,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不过现在有些状况不便与你明说。我现在练功夫到了关键时刻,正好需要个安静地方修炼一番,等到成功的时候,必定不会亏待你。”

在秦七的想法中,在梅铅华的记忆中得到了一些炼制丹药的方法,有些低等的丹药对寻常武者也有莫大作用,等到自己突破到了练气中期,随手炼制些丹药给他,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但江大浪一脸潮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只顾一个劲的傻笑:“仙子,仙子,你想要用这间暗室是吧?嗨,你有这个意思,我家的产业可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瞒你说,这暗室可算是隐蔽之极,接下来,我和家里说一声,让所有人都不来打搅你,让你安心修炼,没问题,没问题。”

秦七心想这家伙还是个话篓子,一打开话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得下来,而且也怕他又提起什么要娶自己之类的恶心话,赶紧打断他道:“好了,江公子,我近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十分困乏,想要休息一下。至于刚刚你答应让我在这暗室中修炼,我也十分感激,不过修炼的日子应该短不了,你看……”

“仙子想要多住些日子,那更是没问题了啊!”江大浪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仙子,我和家里人交代一下,让你在这儿住上……住上三年,你看怎样?”

“三年?”秦七眼角一跳。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虽说他也考虑过躲到大山里找个僻静的地方修炼,但野外的变数极多,万一遇到自己对付不了的精怪,耽搁修炼还在其次,怕是连自身的安全也难以保障。从昨天晚上起,他已经在河下城中转悠了差不多一天,对城内的情况也略有了解,自己还真找不到比江家暗室更加安全的地方,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少爷对自己极为迷恋,应该不会泄露自己行踪吧?

思虑至此,秦七勉强露出个笑容:“既然你热心,我也不便拂了你的好意,就在此处修炼吧。”

“那好,那好!”江大浪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江大浪心里也有自己的一套打算,他家这“怡情斋”本来就是烟花之地,密室建在楼道夹层之间,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但外面的声音可传的进来啊!面前的小仙女长得虽然貌似天仙,但毕竟年纪还小,怕是不通人情世故,等三年下来,她耳濡目染之下,定然懂了很多男女之间的乐趣,洞房的时候肯定是情趣多多呀!到时候,自己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怕冰美人不欣然同自己结为伉俪?

想到这儿,江大浪乐得差点笑出声来,又同秦七寒暄几句,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门去。

秦七也猜不到他的龌龊想法,只知道现在暂时安定了下来,心神一松,顿时觉得困倦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床铺上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月之内,江大浪每天好饭好菜的伺候秦七,秦七也老实不客气的在暗室住下,渐渐将前些日子拼命逃跑时身体上的暗伤恢复了回来,并且每天保证有十个时辰以上打坐修炼的时间,让自己体内的真气更加精纯。除此之外,他还抽空到街上转悠了两次,发现城中暗查的兵士和捕快有增无减,气氛仍然十分凝重,当下不敢多走动,只能迅速回到暗室中躲藏。

与此同时,王铁手和宁东两人也一直在河下城中,对那小乞丐的追查毫无进展,小乞丐好像遁了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愁得连头发胡子都懒得打理,脸也黑了三分,好像老了十几岁一般。从长岩城里陆续来了十几个他们俩人的亲信,但日常的巡查还是要河下城的捕快和兵士去做,两人颐指气使的做派也让河下城里政军两界的人十分不舒服,不过大家碍着杨五品的面子,都不便发作,但私下暗自臧否非议自然是难免,办事也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这一日,王铁手又差遣河下城的捕快出去寻找线索,巧的是这天清晨,河下城的刑房班头也接了一个连环杀人的大案子,正是用人的时候,四处指派之下,却发现自己的人差不多都被王铁手调走了,顿时怒气勃发,带了两个亲近小厮,黑着脸找到王铁手和宁东下榻的官驿之中。

河下城刑房班头姓刘,名叫刘仁。同是一城的刑房班头,他名气比起王铁手小了很多,行事风格也不像王铁手这么铁腕毒辣,反倒是有几分仁慈,江湖上诨号就叫做‘刀下留人’。由于两人性格不同,所以刘仁知道王铁手等人来河下城查案的时候,也只是来寒暄了两次,请了两顿饭表示客气,其余时间很少往来,但现在王铁手随意调动自己手下的捕快,已然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心中未免自然有些疙瘩,他刘仁再是老好人的脾气,也难免要爆发一次。

官驿之中,王铁手和宁东正坐在桌旁喝闷酒,见了刘仁进门,只是随意打了招呼,连站也懒得站起来招呼。

刘仁心头的火腾腾往上冒,但还是克制住怒气,在桌边气鼓鼓的坐了下来,双手一抱拳:“王头儿、宁头儿,两位来我河下城可有些日子了啊?”

“是啊。”宁东往嘴里扔了颗花生,一脸愁容,掰着手指头算到,“我们从长岩城出来已经快三个月,马上要过年了,城里的事情一大堆等着呢,却被绊在这儿,哪儿说理去!”

刘仁心说你他娘的也知道马上要过年了事情很多啊?明明查不到什么线索,硬是要在老子的地头上赖着不走,这不是欺负人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仁将眼光转向王铁手:“王头儿,咱们附近几座城池之内,你办案的功夫可是有目共睹,但对于你们今次来办的案子,小弟却是有些不明之处,想要与你探讨探讨。”

王铁手眉头紧蹙,但还是说道:“刘头儿客气了,有事请说。”

刘仁眼睛一眯,心说看他愁眉不展,确是像费心查案的样子,心中疑虑顿时消了一分,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王头儿,按我常年查案的经验,不论是怎样狡猾的贼子,也没有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的道理,你们到河下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指使我手下的人出去探查多次,若是被你们追捕的人有些警惕之心,一定有所觉察,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啊,你安排人天天在城里探查,却不知那犯事的人早就跑了啊!”

说道最后,刘仁已然克制不住情绪,言语中带了些火气出来。

王铁手摇摇头,倒了一碗酒递给刘仁,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真挚:“刘兄,我知道此次来到河下城,为你带来许多困扰,但此事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我们追的这个人十分奇特,他虽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但身上带着宝贝,又有诸多难以解释的奇能异术,所以才能在我们的追捕下一次次逃脱;第二,我王严坐上刑房班头的位置已经有十五六年了,你也知道,能当上一城刑房班头,手底下必须得有几招秘不示人的功夫,而王某人最为引以自豪的,就是家传的追踪秘术!我早就在那小子身上下了一道印记,只要他离我二十里之内,我必然有所感应!现在印记仍然存在,可以肯定他必然在我们身边的二十里之内,但不论怎么查探,就是找不到这人在哪儿,你说奇怪不奇怪?”

听了他的话,刘仁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们追的这个小孩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王铁手神色一僵,脸上戾气一闪而过,旋即又正色说道:“长岩城前段时间有众多孩童无故失踪,多方查探之下,查到了这小子头上。他本是长岩城中一名小乞丐,但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妖精鬼怪的引诱,自己也变成了妖孽,用邪法害死了诸位孩童,现在咱们需得将他缉捕归案,免得他再生出事端。刘头儿,你说说,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是不是很有必要?”

刘仁还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听你这般描述,这案子应该交给光明府啊,要不,禀告给城里的供奉院,由院里派人来处理也行……你们长岩城没有供奉院么?”

王铁手恨不得给这榆木脑袋的刘仁两巴掌,不耐烦的将手一摆,干脆把话挑明:“那小子身怀异宝,怎能把这好处凭白让人?!”

听他这样一说,就连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宁东也来了精神:“王神捕,我同你一起追了这么久,你一直不告诉我那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现在老宁的耐性可是磨的七七八八了,你再不透露些许,不是当朋友的道理啊!”

刘仁虽然鄙视王铁手为人,但一想到能令王铁手放下所有事情、千里苦苦追踪的宝物肯定非同凡响,心中也好奇万分,一脸期待的望着王铁手。

王铁手脸上阴晴不定,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牙说道:“好,今天我便将这事的内情和你们挑明,但还需叫上杨五品,咱们四人好生商量策划一番,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帖,绝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杨五品也赶到官驿之中。杨五品最近越来越腻味宁东和王铁手两人,他原本是看在宁东算自己同门师弟的份上接待二人,但这两个家伙像是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就没有离开的意思,最近一个多月以来,自己安排手下兵士将整座城仔仔细细的筛了七八遍,不仅破了许多积存的疑难案子,就连老鼠蟑螂也赶跑了不少,至于城里大大小小的乞丐更是凄惨,轻则天天被盘问审讯,重的直接抓到兵营、大牢里严刑拷打,审出一堆偷鸡摸狗、看女人洗澡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王铁手说的那个奇怪的小乞丐,则是一点消息也没问出来,以至于杨五品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俩家伙是不是故意来捉弄自己的。

虽说杨五品心中有诸多不满,但听到来传话的人说得异常慎重,他还是尽快赶到了官驿之中,只是脸上足足能扭下一盆水来,垮着脸,斜眉瞪眼的看着屋里坐着的三个人。

四人在官驿中一间最为隐秘的房间里分宾主落座,王铁手在屋内四处检查了一番,确信没有被监视窃听,这才关起门,神秘兮兮的对杨五品等三人说道:“你们听说过仙家宝贝么?”

此话一出,不仅杨五品和宁东二人,就连刘仁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见他们三人被自己吊起胃口,王铁手便把小孩失踪的案子是怎么追查到秦七的头上、而这小乞丐又是怎样每每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自己手中逃走,如此这般的详细说了一遍,言语中自是将秦七说得十分不堪,说他看起来虽然像个年幼的小乞丐,但性格狡黠恶毒,已然是被妖精附身,才会有如此异于常人的表现;说道秦七身怀的宝物之时,王铁手透露出秦七身上有一柄飞剑,同时还可能有上乘的修炼功法以及增强功力的仙丹神药。

果然,宁东、杨五品、刘仁三人听了他的讲述之后,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脸上都显出兴奋神色。

沉默了一会儿,宁东先开口说话道:“两位哥哥,我还是选择相信王神捕的话,在长岩城多年,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若是没有把握,他肯定不会这般上心。若是能够成功抓捕到那个小乞丐,王大哥也断然不会亏待了我。”

杨五品眼神在面前三人身上转了又转,最后将又短又粗的手臂狠狠一挥:“妈的,干就干吧,咱们再查得细一些,我看呐,那小乞丐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怕是早就没当乞丐了,说不定跑到妓院赌馆里当个仆役龟奴,干活儿去了也说不定,咱们可不能光往乞丐身上查,得扩大搜寻的范围,真正把这河下城翻个底朝天,就算惹了供奉院也不怕,老杨正好有几笔账同他们算一算。”

刘仁吓了一跳:“杨大哥,我的官没有你大,身子骨也没你硬朗!你同供奉院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事情闹得太大了,我可不和你一起承担。干脆这样,我让手下捕快多从暗地里查探,你叫兵士在明面上巡逻的时候更严厉些,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几人商量定下之后,立即着手安排人手加大搜寻的力度,杨五品甚至绕过城中府尹,直接颁布了宵禁的命令,城内大小街道上,巡查的兵士和捕快比平时足足多了两三倍左右,河下城中人心惶惶,都不明白这守城军和刑房究竟发了什么疯,但看这架势,谁都明白是风雨欲来的架势,只得人人自危,暗自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这一切对于秦七来说,影响并不大,江家的暗室设计得极为巧妙,巡查的兵士和捕快基本每天都会到怡情斋来搜查,但一次也没有发现暗室,这间暗室甚至能隔绝神识,当真是隐秘之极,只要秦七自己不出去乱跑,王铁手他们断然找不到这里,所以城中越是查得严厉,秦七心中反而愈发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