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高速灵车
离开服务区,我们沿着高速路继续行走。导航提示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一百八十五公里,这一路段比较长,夜间开得不能太快,提示十公里的地方是一段雾区,因为这里追尾事故高发,所以警告标志特别明显。
我提醒田教授说,你慢点开,两车距离保持一百米,我们四条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里。
田教授说,你放心吧,我既然敢毛遂自荐,至少说明我游刃有余,不像你们年轻人开车毛手毛脚的,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我能稳住局势。
李佳珠哎呀一声,似乎像想起什么,说道,小姑娘说能赶上今天最后一班灵车,看她走的方向跟我们同一路段,千万别让我们给碰上,天宁,你说她要是认出我们来,会不会带我们走啊?
李佳珠语气不无惊恐,好像灵车会跟我们不期而遇似得,田甜脸色很难看说,不会那么巧吧?
我指着李佳珠说,你个乌鸦嘴,别危言耸听行吗?灵车是拉死人的班车,活人别说不拉你,你也看不到车的影子,除非它“借道”跑到人间路。死人分时辰而亡,还不包括那天灾人祸的,灵车一天有几班次,坐早的不行,坐晚的也不行,冥府规矩极为严厉。
田甜问道,这辆车不拉,坐下一辆呗,还赶什么末班车?
我说这个你就不懂了,班车不是随便坐的,今天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赶末班车?因为她刚找好了一个替身死人分时辰而亡,还不包括那天灾人祸的,灵车一天有几班次,坐早的不行,坐晚的也不行,冥府令律极为严厉。
田才问道,我听说“阴兵借道”挺诡异的,“地府灵车”到底走哪一条路线?李佳珠说得不无道理,万一碰上呢?
我说“阴兵借道”这个事比较诡异,一般是很多鬼魂集体搬迁,阴曹地府的路很狭窄,一旦遇到重大自然灾害,阴兵就只能借道“阳路”,抄近路搬迁到安全的地方。鬼走路的速度很快,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我们只能看到一大帮人或士兵一晃而过。“地府灵车”拉的都是死人,白天只能走地下,半夜以后它们有时候也会冒出来透透气,借着“阳路”走走,反正后半夜路上没什么人——不管如何,夜间遇事见怪不怪最好。
CD里的歌曲唱得挺带劲的,我们几个听着入迷,渐渐地谁都没有再说话,动听的音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我觉得特别舒服。难得片刻安静,大家都借机闭目养神,只有田教授目不转睛地开车,他责任重大,不能有半点马虎。
田才忽然哎呀一声,皱着眉头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说是胸闷不舒服,有点窒息。
我半开玩笑说,是不是要生了?一想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不合时宜,赶紧正经八百地说,你是老躺着不动弹,窝着胸口了,血脉不通就会短时间沉闷,那个鬼东西缺氧能不踢你吗?坐直了,后背靠点东西就会好点。
田才“喔”了一声,往后挺了挺腰杆。
田教授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紧张地张望,满脸尽是关切之色。我提出批评说,教授你尽管掌好舵,田才有我们几个照顾呢,一车人可都掌握在你手里,别如同儿戏。
田教授立马盯着前方,惭愧说,我这是关心则乱,下次不会了,你们几个帮我多照顾他,他大病初愈。
田甜坐在副驾驶室,给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后面来说,哥你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到了古墓,我们先杀死母的金冠飞狐,到时候你就解脱了,这个时候你千万要坚持住,否则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田才对妹妹感情很好,尽管心口疼得厉害,还是勉强笑着点头说,放心吧,五年了我都活过看来了,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挺得住,我还想亲眼看那个鬼东西怎么死呢,那九个人的仇就算得报了。
见这他这么说,大家就松了一口气。我看到他的额角疼得渗出了汗水,猜到他心脏可能出问题了,难道古墓的金冠飞狐有什么感应了?想想也是有可能的,它们相互之间或许依靠神秘感应来传递信息,否则也不会出现杀死一只母体、其他金冠飞狐一亡俱亡的传说。
我和李佳珠被安排在后排座位,一方面负责轮流给他按摩心脏,另一方面时时观察病情,心脏旁边活着一个嗜血活物,瓜熟蒂落,一旦“临产”,田才就可能停止心跳。我们只能祈祷,在杀死金冠飞狐母体之前,这兔崽子千万别着急出来。
田才担心父亲开不好车,如果因为自己而连累大家出点车祸,那么自己会内疚一辈子。他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帮着父亲观察前面的路况。车走得好好的,田才忽然着急说道,爸,你离远点,别追尾了!这是雾区你开慢点,你前面百米有一辆灵车!
这么多只眼睛可不是吃干饭的,如果发现前面路况有问题,及时提点意见是很正常的,但田才说的话却让大家的心紧张起来,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第一是因为灵车这个词太敏感,第二是大家瞪得眼珠子一个比一个大,可是谁也没发现前面有一辆灵车,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就田才一个人是火眼金睛?
我到吸一口冷气,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田教授急刹车,这个刹车豪无征兆,我们的身子猝不及防都跟着往前攮了一下,田教授霍然回头问儿子说,你真看到前面是一辆灵车?我怎么看不到?百米路段空无一人,别说灵车了,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别一惊一乍的,没事也让你说出事来。
田甜也紧张说,大哥你是不看花眼了?把医护车当成灵车了?雾区朦胧,很容易看错啊。
田才说,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我不是三岁小孩,明明是一辆灵车停在那里,车玻璃上的花圈和吊唁对联如此醒目,你们都看不到吗?
李佳珠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弄得我们几个一头雾水。我说你李佳珠心真够大的,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她笑呵呵地说,田才哥怕大家闷得慌,故意给大家制造一个惊吓,鬼故事看多了,这是出口成章的吓人“谑头”,提提神而已。
我想也是,一路沉闷,大晚上的神困体乏,有人借用“灵车”弄出个动静来提提神,虽然有点过,但出发点还是说得过去的。
田才急得面红耳赤,急赤白脸地说,爸,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开这种玩笑的,但为什么我能看到灵车,你们却看不到呢?
田教授本来想奚落儿子几句,看他如此执着便低头沉思起来,蓦然抬头说道:“田才看到的灵车会不会就是服务区小姑娘追赶的那一辆呢?天宁不是说过吗,灵车只有死人才能看到,难道田才他——”
田教授虽然没说完,但言中之意大家都明白,田才快要死了,所以只有他才能看到停放的灵车,而这辆灵车的停靠就是为了等他魂魄出鞘。
我立刻收敛心神,青乌传人的意念一旦集中,就能看到平常人所看不到的,尤其是鬼魅魍魉带邪性的。随着意念逐渐加强,一团雾气中果然出现一辆白色的金杯车,左右反光镜上绑着半米长的黑布条,随风招展,后玻璃挂着一个菊色纸花圈,中间用白纸花扎成“灵车”二字。
田甜见我目色凝重,正待询问,我用食指贴住嘴唇“嘘”了一声,大家领回我的意思,纷纷屏气凝神,再也不敢出声了。我知道田才并没有撒谎,眼前的确是一辆灵车,目光下移,我更是大吃一惊,车屁股没有车牌,只有一行红字“阴司末班车”,雾气遽然贴着地面倒卷而起,雾色越发浓厚,但“阴司末班车“一行红字依然清晰。
田才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看!灵车门打开了,下来两个人正回头看我们呢,离这么近,你们四个都看不见?
我说你小点声,我已经看到了——你还好吧?你看到不是什么好事情!
阴间灵车只有即将要死的人才能看到,田才抢先我一步看到不该看到的,说明他的魂魄已经列入灵车的死亡名单,车中下来两个人,它们想过来拘押田才的魂魄。
田才未来得及说话,突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半个身子几乎佝偻成一团,眼泪鼻涕呛得满脸都是,面色蜡黄,呈现一片死灰之色。
看到田才这幅凄惨模样,其他人吓得不知所措。这是人大限将至的征兆,我催促大家赶紧下车,说田教授你打开双闪灯,假装车辆车坏了,下车后谁都不要再提田才的名字,权当没有这个人——希望糊弄过关,田才能不能躲过此劫,就看我们几个如何演戏。
大家看我说的很凝重,纷纷下车站到了路边。
田教授打开双闪,在车后放了个醒目的“三角架”,以便提醒后面的车注意绕道避让。我捂着田才的嘴巴,将他拉到路边一侧,对着他耳边小声叮嘱几句,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神色骇然,敢情吓得不轻。我掏出一张符箓夹在手掌中碾成粉末,一点一点地撒在地上,变成一个黄颜色的小圈,随即命田才蹲里面,看着灵车下来的黑衣人越走越近,我赶紧在圆圈外面插上三根避魂香,又用一些糯米围着田才撒了一圈。避魂香烟雾缭绕,黄白两道圆圈将田才的身子包裹起来,虽然若隐若现,但我们依稀能看见他蹲坐那里一动不动。
田才此时是半个死人,我们能看见,小鬼自然也能看见,但我的障眼法令拘魂小鬼一时半刻找不到田才。
我对其他人挥了挥手,田教授反应快点,假装和田甜、李佳珠天围在一起南地北地聊着,谈话声和笑声不绝于耳,他们三个不敢到处张望,只管大声谈笑。
两个黑衣人朝着我们走过来,其中一个人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左手拎着一串红色的车钥匙,应该是个司机,另一个头上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左手端着一本黑色的本子,本子打开了一半,怕一阵风给吹乱了,右手使劲摁着本子,他应该是管花名册的。俩人先是分头在我们的车前车后搜了一圈,然后堵着车门往里窥看,二人看得很仔细,确定里面没人,才凶神恶煞地望向我们,我有点紧张,两个鬼已经怀疑我们把人藏起来了。
田教授、田甜和李佳珠依然旁若无人地谈笑,但笑声不再轻松愉快,我想真是难为他们了。
俩鬼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田教授等人根本看不见,但因为小鬼寒气逼人,他们被冻得浑身打颤,我能看清俩鬼的一举一动,他们围着三个人转了好几圈,里里外外几乎看了个遍。我假装低头抽烟,烟卷烧到了一半,我也不敢大口吸食,冒着火光的烟头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听闻小鬼怕烟火,我希望能侥幸逃过小鬼的检查。
鬼司机瞪着一双牛眼,气呼呼说道,鬼账房你说邪门不邪门,刚才明明看到车里五个人,怎么偏偏少了我们要的那一个?
鬼账房的两只眼睛几乎贴在本子上看了,又黑又紫的嘴唇一拉,难以置信地说,邪门,这上面明明写着姓名“田才”,2015年9月15日20点8分,地点是高速路段015……时间、地点和日期都吻合。嘿,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阴司大人搞错了?老糊涂快退休了,听说在阳世找到了一个接班人叫什么”龙珠驸马“,热恋贴冷屁股,人家不愿意才跑了。
鬼司机吧唧着嘴皮,连说“可惜”,大公主才华横溢,小公主美若天仙,阴司殿的权利更是大无边,这个龙珠驸马吃错药了吧,“生老病死”,这死是早晚的事,早死早当官,我俩怎么就没那个命呢!
鬼账房抹了一把流出来的口水说,可惜大公主嫁给了狗不理这个势利小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听说这小子嗜酒如命不说,还偷偷背着秦广王暗地里拉帮结伙,大有篡位谋反之嫌,龙珠驸马跑了不打紧,阴司殿早晚落在狗不理手中了。
鬼司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狗不理飞扬跋扈,像你我这种正人君子就倒霉了,秦桧杀岳飞——挡都挡不住。
鬼账房摇了摇头说,瞎混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换了方丈,你我照样看寺庙,没我们帮忙,他一样收不到香火钱。
两个人发了半天鬼牢骚。鬼司机催促说,咱俩别穷聊了,这趟差事不好干。赶紧找人吧,要是丢一个,你我这身官服可就要被扒了,这年月考个公职不容易,100:1的比例,无疑大海捞针,你我再熬个三年五载就该退休了,地府送套三居室,下半辈子就不用四处漂泊了,下面房价这么昂贵,靠你我这点工资,八辈子也买不起房子。
絮絮叨叨,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想这俩人也真够能聊的,再不抓紧时间滚蛋,万一田才魂断九幽,避魂香也就失效了,到时候魂魄脱离人体躯壳,就会形成一大团人型白雾,别说鬼能看见,就连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鬼账房径直去了田教授那边,鬼司机踱步朝我这边溜达过来,二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鬼司机这丫恨不得挖地三尺,大有找不到誓不罢休的意思,他就连路边的草丛都不放过。觉得我比较可疑,反反复复地围着我转悠了大半天,我的后背冷得直打哆嗦。我使劲吸了一口烟,故意朝着他的鼻子吐了一口浓烟,他也够坚强的,明明两只牛眼珠子都淌下泪来了,还是强忍着一声不吭,估计怕弄出动静把我吓跑了。
我心想,鬼差执法够严明的,比现实中那些警察和城管强多了。
鬼司机急急忙忙掏出一张黄色的冥纸,使劲擦干了被烟火熏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对着我瞪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叠着回了口袋。他像是闻到什么味道,耸着粗大的鼻孔到处闻,他向着田才蹲着的地方看过去,大概什么都没发现,便低头琢磨起来,越想越不对劲,不时地往田才那个圆圈偷看。
我心一惊,他应该看出了什么破绽!避魂香是无色无味的,烟雾将田才整个身子隐藏起来,糯米也能屏蔽人身上的气味,这一切简直是天衣无缝,司机鬼被淹障眼法困住了,在他在眼里,大圆圈区域是个马路牙子。
我低头一看,心里哭笑不得,原来田才忍不住害怕,不小心尿了裤子,蹲立的地方湿了一大片,其实也能理解,任谁面前站着一个索命鬼,换做谁也吓个半死。
我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尿腥味,我的心随之陡然一紧,心想大事不好了。活人的尿液味特别浓,糯米和避魂香根本无法匿藏这种气味。
我记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鬼司机却疑神疑鬼地朝着田才走过去,我突然灵机一动,扒下裤子就往鬼司机的方向滋尿,嘴里刻意发出吹哨声,鬼司机恨我恨得牙痒,心想:你哪尿不好,偏偏我这来。
一泼尿液急射过去,鬼司机慌不迭地躲开了,我又假装转个身甩过去,他气得直瞪眼,只好跳着躲了过去。田才总算解围了,地上稀稀拉拉都是我的尿,鱼目混珠,鬼司机以为是我在到处撒尿。他扭曲着半张脸,嘴巴刺出两根尖利的长牙,打算将我活活咬死。恰好鬼账房走过来看见了,嘴里喊道,别乱来!活人看不到我们,不知者不罪,这是咱阴曹地府的纪律,难道你想回去挨板子?
鬼司机气呼呼地喘着气,只好罢手说道:”还好你来了,我差点闯了祸。你那边也没找到人?怎么办?找不到这个姓田的,你我回去肯定要受处分。“
鬼账房说,先走吧,高速路车祸事故频发,田才下边不还有个人吗?在赶回去之前弄个人冒名顶替就是了。先给喝碗孟婆汤,他忘了前生今世,就是个傻子。阎王那问着费劲就不问了。
鬼司机冒着冷汗说:”这不是冤假错案吗?要是查出来了,可是要下油锅的。“好在他还不糊涂,转念一想也只能这样了。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死人赶着投胎,无非就是换个名字而已,你我口风可要把严实了,当官的可都有好几只耳朵,漏了风声,你我就别混了。“
俩人一边小声商量,一边走向了远处的灵车。我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才悄悄撤走了避魂香和糯米,田才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原来腿脚早就麻木了。田教授、田甜和李佳珠这时纷纷围了过来,一看田才没事了,大家都十分高兴。
几个人好奇,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他们唏嘘短叹,李佳珠说,好悬呢,归根结底还是田才哥福大命大,又遇到了你赖天宁这位青乌传人,如果不是障眼法迷惑了两个小鬼,此刻田才已经被抓上了灵车。
田才心知肚明,自己再次死里逃生,死过一次的人性情大变,似乎什么都想开了,他一路上又给我讲了不少的古墓鬼影。墓葬和鬼魂似乎紧紧相连,只要谈到墓葬,妖魔鬼鬼总是扮演着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