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呦呦之死

世界上本不该有这么巧合的事,譬如我披散着紫色的魔神之发站在呦呦面前,沧海桑田。呦呦身后一干神兽界的各色小兽,在呦呦耳边咬了耳朵,指着鸴斯嘀咕,“他就是那个劫走公主的贼人!”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还是呦呦现实,见了“死而复生”的“亡友”,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太好了,你没有死!”而是,“你真的是不死的魔神……”

然后一把将我抱住,呜咽着把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付之一哭,天崩地裂。

鸴斯被这个场景镇住了,在用尽全力等到不能再等之后,打破了这场久别重逢的小小欢愉。他说,“镜衣,临缜还在等你。”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矣让世界颠倒,我看着呦呦的双手从我肩上滑落,然后轻轻自嘲,“我应该早就知道,你和妖界的魔神有关系,一个是天神的三子,一个是天神的小子,你这一头紫色的长发啊,早已经不是六界里任何一个种族能够容忍的了。就算我不与你为敌,你也注定是一个孤独的堕落者。”

“呦呦……”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在眼尾坠下一大颗。

呦呦伸手抚上泪珠,盯了它许久,“你会哭了,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向龙王报了仇了?籽言,你知不知道候猗曾经后悔放你离开赤妖山,你知不知道我也恨过,为什么属于浮棂的妖刺没有刺在我心上?”

“……”

“籽言,神祗的预言一点都不好听,不要听……”说着,呦呦捂住了我的耳朵,我看着她抖动的唇形,在空气里像是无声的宣判。

然后鸴斯手中的一根钢针刺穿了呦呦的心脏,鲜血如柱,他和它们缠斗在一起,我从未见过鸴斯杀人,比获得丹盈正珠之前的阿难更狠,更干净,更利落。

天阴沉沉的,没有风。

呦呦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属于三脚乌雀的一部分最终还是要回到主人的身上,然后万元归宗,就是对临缜的审判。

我想起了师父讲过的那个故事,关于双子剑和太阳金乌的故事,天地荒芜的漫天离火之中,是谁有意无意地劈下了属于太阳之子的一只脚,然后堕神也会归位,等待属于它自己的苏醒。

天空降下一道闪电,然后倾盆大雨。呦呦化作一只白鹿,匍匐在我身下,接着,又被一阵罡风带走了,灰鹊鸴斯的脚下血流成河,染红的我的衣裙,山神怒吼了一声,他又因为妖皇失去了一个孩子,鸴斯戏谑的笑,像是一个玩耍的恶魔,我对他说,“你也会失策,呦呦死了,涂候猗才会真正苏醒,你,杀错了人。”

鸴斯提着带血的钢针走到我身前,抚弄着我淋湿的头发,“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堕神的苏醒,我也不会因为杀错一个人而失去先机。我要的,不过是将你逼向绝境,无论是临缜还是涂候猗,都是你逃脱不了的宿命。”

天也无情,那场雨不过是一场积雨云的玩笑,不过一刻就大晴了,十分讽刺。

灰鹊鸴斯又恢复了一种天下事与我无关的状态,只是,他不再与我并行,而是默默跟在暗处,我裹上了披风,行走在人群里,空气中散发着雨后湿浊的味道,粘腻得让人想杀人。棂凰在怀中敲打着执魔之铃,将我的注意力唤醒,我看着她一样水汪汪的眼睛,再次将她收回了生魂结界,痛苦不该留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我握紧了拳,将自己紧紧包裹在披风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彭乡城西的花田村。安安适时地冲到了我怀里,一个小姑娘抱着魔神,这个温馨的场景被鸴斯收在眼底,我轻抚着安安的头发,她用余光瞥向我身后的陌生人,我看见鸴斯放大的瞳孔。

“十灵少女?”鸴斯恨得牙痒。

“安安,见过真正的灰鹊鸴斯!”安安眨着眼睛,迟疑,“鸴斯?”

鸴斯大步流星,冲到安安面前,难以相信,他举止有些粗鲁,“你是灵儿?”

“灵儿?”我轻笑。

“我是安安,你弄疼我了!”

鸴斯松开了手。“你的名字?”

安安目光看向我,有意征求我的意见,鸴斯再次将这些看在眼里,我点了点头。

“上幼安。”

上幼,十灵家族里唯一的复姓,鸴斯不会不知道。

“你从未告诉我,你已经召唤了她!”鸴斯暴怒,激发了安安体内的御魔之气,气泽翻腾。

我笑得云淡风轻,“因为,你从未想过,十灵会是一个人。”

鸴斯的拳头握紧,骨节发白,“你在报复我!你怪我杀死了白鹿。”

我走近鸴斯,被他身上暴戾的气泽吸引,白色的幽光再次将灿烂的冥焰隔绝,我模仿着他刚刚的语气,“从你给我换心的一刻,就预定了这个会面的场景,你有半神血统,不会不知道,堕神的身体就是无解的咒印。你取走了我的心,属于你神识里的魔性就会苏醒,阿难无染不过是你身体里剥离的游灵;你拿走另一个人的心,属于你鬼魄中的强烈意愿也将召唤属于你的另一半宿命;一个人,一个魔,你生命里的两个把柄都与我结成魔神印记,你逃不掉了。遇到我,只不过让你看清真相,你若真有通天的本事,那就愿你使尽浑身解数,解开你自己种下的因果吧!”我拉着安安离开,留下鸴斯一人伫立,“愿你不负我心。”

我有些踉跄,安安关切的眼神注视着我,“姐姐,你怎么了?”我抚在安安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来支撑自己随时可以倒塌的过往,“安安,姐姐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十灵少女,魔族里可以吹响蚀骨号角的魔灵。”

“鸴斯大哥告诉了我,不是那个鸴斯,是原来的鸴斯。”安安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七月的黑色蝴蝶。

“啊……阿难说过了……安安,”我牵起了安安的手,“鸴斯哥哥还好吗?”

“鸴斯,不是,该是无染哥哥,很好!我们去找他!”安安拉了拉我的胳膊,想要与我耳语,我伸了左耳过去,听她语气自豪,“我们带了鬼姬回来,不过她带了面具,我还不知道她的样子……”

“我也好奇。”

阿难站在门后,他背脊的弧线让我一阵温暖,当他转过身来,强装镇定的神态却无法掩盖他眼底的不安,我的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是不是就是临缜的过往?”

那声音驱使我奋力扯下鬼姬一身红色嫁衣上唯一一张白色的面具,时光缓慢地划过肌肤下的阴影,面具落在了地上,发出的碎响敲开了从开始到结束的轮回。

阿难的声音轻如雁羽,“镜衣,她没有心,她是一个躯壳。”

我面前的人儿,像是一件绝美的瓷器,一件让人恨不得用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刮破的瓷器,事实在我眼前叫嚣,关于阿缜的所有记忆像是白色面具一样,碎了满地,“你知道原因吗?”我看向阿难,像是对着唯一的出口,“因为,她的心在我身体里。”

冥焰浇熄,我离开了我亲手掘开的是非题。安安拾起了面具的一片,走到阿难面前,“无染哥哥,她是假的,是吗?就像你和鸴斯一样?”

“比起我们,镜衣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我们该怎么办?”

“给她点时间,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该将鬼姬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