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坠入谷底 点燃执念

(壹)风云入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妘蝶苏醒过来,她仿佛飘在空中,触不到地面。

环顾四周,只见她漂浮于云雾之间,空气异常的湿润。不一会,游过一群半透明的锦鲤。

这,就是传说中的云海?妘蝶暗想。

她爬上一片半透明的巨大莲叶,向四周张望。

远远一小舟驶来,舟上站着一位翩翩少年,划着小舟在云海中航行。

那少年正好看见了她,对于这个头长猫耳的少女,他似乎感到十分好奇,便划了过来,问:“不知这位姑娘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去?”

妘蝶笑答:“我与狗妖大战之后,便坠落于此,也不知此处是何地界。”

“此处被称为谷底,因每逢进入时都仿佛坠落下去而得名,原属妖界,后因不易进入又鲜为人知而逐渐独立于三界之外,毕竟这三界也是天下苍生所划分定义的。谷底都来便成为在妖界被世俗鄙夷的生灵躲避祸端之地,有大量的混血妖甚至更奇葩的种群在此生活。”

妘蝶为他的解答道谢,又询问起他可曾看见一名叫姒瑄的狐妖。

那少年说,确有一狐妖清晨到此海域之中,被他朋友所救,现今在梦盈雪山脚下的小村中暂住。

妘蝶听闻此言,便请求那少年带她去见姒瑄,那少年爽快地应允了,并扶妘蝶上船。

那少年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杨名濯字文钦,今年已有二百七十多岁,都道我是猫狐混血,也不知是真是假。”

妘蝶也介绍了自己。

一路上,那自称叫杨濯的少年没再说什么话,妘蝶几次想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死寂,却都因杨濯清冷的眼神而欲言又止。

她坐在后面看着划船的杨濯,暗暗觉得有些蹊跷,就算他是猫狐混血,也该属妖族。可眼前这个少年不仅长着人的耳朵,还拥有着听起来与人无异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在风云变幻之间,他们划过茫茫云海,上了岸。一切流光碎影聚拢在一起,旋转、化开,在他们面前展现出异样的世界。

迎面便是一片澄清的湖泊,在奇异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片流光溢彩。

湖畔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水晶样的物质,那物质四周缭绕着许多发着蓝或紫色系荧光颗粒,或大或小,有的还组成了环形轨道。那些物质围成的不规则环外面,便是深紫色的土地。

左右半里外有花开放,呈朱红色,从那里便开始上坡,可隐约看出两边是两座山脉,向两旁不断延伸,中间是平地,从他们的位置看上去,如同敞开的大门一般。

前方依然是深紫色的土地,两行树木围成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

那树木也非同寻常,树的枝干像极了桃树,树叶由下而上却是群青色到极浅的蓝的蓝色系渐变,到树冠的顶部,几乎成为白色。

树叶发着荧光,如同道路两旁的路灯。

紫色系天空显得极为高邈,当中悬着一轮皓月,亦与往日所见不同。那皓月仿佛紫、粉以及蓝色系颜料滴上去晕染而成,色彩柔和而梦幻,令人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安适。

月边似乎绽放着几朵伞形蓝花,大小不一,却都不及月亮的四分之一。那皎月仿佛颜料未干,滴下许多液体,坠落之时幻化出各种形状,在月光照耀之下,显得璀璨异常,终成纷飞雪花,飘落于群山之巅。

杨濯扶妘蝶上岸,郑重行礼,微笑道;“欢迎来到我的家乡。”

妘蝶愣住了,她突然有种永远待在谷底的欲望。

杨濯带着妘蝶走上了那条树木围成的小道,望着奇异的崇山峻岭,他绽出一抹灿烂的笑。

妘蝶注视着杨濯棱角分明的脸庞,一言不发,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寒意。杨濯注意到了妘蝶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来看,却猛然瞧见一个身影闪过。

他手中幻化出一把剑,挥过去,正被一口大刀架住。

“文钦别打!是我啊!”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杨濯收了剑,定睛一看,来者比他矮半头。脱帽后,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耳朵长得比人耳的位置高,是狐狸耳朵的形状。

那男孩把一口弯刀扛在肩上,露出一副略带倔强的滑稽笑容。

杨濯笑道:“原来是魏雨轩啊,平时老是在这三更半夜的扛着大刀到处闲逛,知道的说你性格独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抢劫的呢!”

那男孩一挑长眉,一双大眼睛露出几分天真,道;“是抢劫的,专抢那些干抢劫的妖的抢劫的。”

怎么那么绕呢……

再看杨濯,那表情跟吃了芥末似的,皱着眉捂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开心就好。”

看到杨濯的反应,那男孩傻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这么说话也怪尴尬的,介绍一下这位,妘蝶,妖界来的猫妖,来找那什么姒瑄的。这孩子啊,姓魏名时字雨轩,妖族和鬼族的混血,稀有品种。”杨濯嘴角一挑,露出一丝怪笑。

妘蝶愣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小男孩的名字也与人类的相似,还因为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就算是妖族也定未成年,据妘蝶所知,字都是成年之后父母或老师起的。

“妖族和鬼族的孩子长不大你不知道啊?我只能长到这样怪不了我咯!我不像个成年妖,但我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在妖界算是成年,而且成年礼都办完了哦!”魏时晃着脑袋,露出一副俏皮的样子。

正谈笑间,已到村落,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只有当中有许多小屋,大概是居民住的地方。有的家门口挂着灯笼,有的却黑漆漆一片。

“现在正是午夜,贸然打搅这村中居民,恐不合适吧。”妘蝶皱眉道。

话音未落,只见旁边一座小屋的门开了,一年轻姑娘款款走出,一把牵住杨濯的衣袖,笑道:“文钦,你回来了,那云莲采够了没有?”

杨濯正色道:“采够了,都在船上,这位是妘蝶,想见那个叫姒瑄的狐妖一面。”

那姑娘点点头,看了妘蝶一眼,轻声说道:“跟我来。”

妘蝶紧跟上去,走进小屋的内室,那姑娘点亮了一支蜡烛,才看清屋内的场景,姒瑄躺在一张床上,昏迷不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妘蝶惊讶的问。

“不知道,发现她时,就昏迷不醒了。”那姑娘云淡风轻地说道,“忘记介绍了,我父亲是人,母亲是狗妖,叫我阿祺就行。”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阿祺和妘蝶同时向外看去。

“我请你说实话。”一身影传入,扮相肃杀,借着微弱的烛光,依稀可见是一女子。她用冰冷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简短的话。

(贰)知面不知心

“你……你——你什么生灵啊!”阿祺攥着一把匕首,指着来者。

来者似乎不愿费劲跟她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竟敢私闯民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进内室!”阿祺颤抖的声音里透着怒气,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了。

来者冷笑三声,手中幻化出一口大刀,架在阿祺的脖子上,道:“不要规矩是你们谷底人民的准则,我入乡随俗还不行?你到底说不说。”

“好好好,我说。别动手就行。”

来者微微点点头,摘下帷帽,竟是夏至。她从容转头,冲门口喊道:“你们两位也别在外面喝西北风了,进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濯和魏时走进内室的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我不伤她性命,你们听她说实话便是。”夏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

果不其然,真相令他们大吃一惊。

姒瑄虽负伤,但浮在云海许久没见什么能听懂她的语言、能搭救她的生灵。

被逼无奈,只好用法力辩出东南西北,一直向东游,恰巧到达此岸,被一名年轻的男狗妖所见,带她到自己家中,帮她疗伤。

本来也没什么,但毕竟姒瑄是个女子,又在男妖家养伤,难免生出嫌隙。

偏偏那狗妖又与阿祺的闺中密友魏语关系甚密。阿祺偶然得知此事,想到这样魏语知道了会不好受,就打算想个方式把姒瑄从那狗妖家里整出来,便去了那狗妖的家。

魏语本是来找阿祺玩,却得知阿祺在那狗妖家里,十分气愤,火速赶来,阿祺恐节外生枝,急忙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魏语便对姒瑄心生妒意,找个机会给姒瑄下了毒。

阿祺其实本来对这个纯种的九尾狐妖没什么好感,可见她身受重伤,又遭不测,难免生出怜悯之情,想救她,却又不好意思把真相告诉杨濯、魏时两位朋友。

想来想去只好把她带到这农舍中,假托自己发现此妖,检查后发现是被云海中十尾毒鱼所咬中毒,请杨濯、魏时他们二妖采些云莲来解毒。

“那魏语又是谁?”妘蝶轻声问。

魏时听到妘蝶的疑问,便用平淡的口吻讲述了起来:“魏语是我三妹,人称魏三娘,以前不知道,后来才得知,她与我是同母异父。母亲是只七尾狐妖,我出生几年前才刚刚与我鬼族的父亲结为连理,我大姐魏姈是我母亲前夫的孩子,我母亲的前夫在我母亲另结姻缘之前已经莫名其妙地去世了。我父亲在我三岁时去了鬼界,半年后母亲就生了三妹,看上去挺正常,却万万没想到三妹竟是母亲和一狗妖的女儿。我五十七岁那年,母亲便撒手去了,三妹的生父也就此下落不明,八成也随着去了。我最看不惯这里乌烟瘴气的样子,那时已练得武艺高超,又无了牵挂,便扛着口大刀四处打抱不平。大姐生性孤傲,又不常与我们交流,只是孤身护理魏宅,便少了对三妹的教育和管束。想不到三妹她现在天天跟地痞流氓小混混打成一片,又暧昧不清,幸得阿祺这样的闺中良友,否则早已堕落得不成样子。”

“令尊大人为何不回来看看?纵使对你那两个姐妹没什么感情也该来看看你才是啊。”妘蝶十分不解。

“他若是能回来倒好,只可惜他当上了鬼差,二十四年前,为救人间一个县的平民,与厉鬼同归于尽了。”讲着讲着,魏时竟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杨濯拍着魏时的肩膀安慰他道:“雨轩,你不是都说自己成年了吗?既已成年,岂能轻易号哭?生死离别是常事,节哀啊。”

魏时却哭喊道:“我身边,仅此一位心怀天下之魂,偏偏就他落得个魂飞魄散,苍天呐,汝若无眼,挖我眼去!”

仅此一位心怀天下之魂。杨濯愣住了,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是样子。他知道,魏时口中的“魂”不仅仅指的是鬼,而是泛指三界间的意识。莫非在你们眼中,别无他魂了吗?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愤怒,也没有安慰,甚至没有妖注意到杨濯的怅然若失之情,以及剑撞击地面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是同杨濯一样,还是略感悲伤,是默默接受,还是毫不在乎。

这个世界比妖界乱,也多事端。

本以为,同为被世俗看不起的可怜者,他们会更懂得被鄙夷和被猜忌的苦楚,从而更加团结,更加善良,更加宽容,更加正义,更加渴望一个纯净的环境,却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局面。

妘蝶突然对这里风气不正,格外混乱的谷底产生一股极度的厌恶感,包括对这里的一切生灵,就连对那宛如仙境的梦幻奇景也没什么好感了。

难道她也成了所谓“偏激的世俗”的一部分?还是说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应该唾弃的?

杨濯给妘蝶和夏至找了个较好的房间住,并向她们保证让姒瑄黎明前苏醒过来。

“夏至姐姐,你怎么来了?”在房中,妘蝶摇着夏至的手问。

“我进去后不久便觉有诈,匆匆赶回来时你们便早已打得昏天黑地,想是因此未能注意到多出一妖。与你们一同奋战多时,打败那狗妖就也坠入此地了。”夏至口中答应着妘蝶的问题,目光却注视着地板。

“那姐姐又如何识得阿祺说了谎?”妘蝶有些敬佩地注视着夏至。

夏至笑而不语。

妘蝶见夏至不答,目光有些黯淡,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再次抬起头问道:“等姒瑄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恐怕得耽搁几日。”夏至严肃地回答。

“为何?”妘蝶有些不解。

夏至苦笑:“来这里一次很难,离开也一样,与外界连接的通道三年一开放,我们要是再想出去,没有意外的话还需等三年。”

那小屋中,几妖突然发现,要解毒还缺某种珍稀药材,这种以种田为生的农家没有,阿祺便只好亲自回家中拿。谁叫只有她家是富豪呢?

阿祺架起妖风,一溜烟进了家门。

虽然这里本来就乱,倒也没什么礼节,但她还是不敢直接向父母和其他亲人去要,记得自己闺房有些,便回闺房去取。不成想,一进闺房便瞧见魏语正在这里对着一面铜镜施胭脂。

魏语见阿祺进来了,便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缓缓走到阿祺身边,问:“祺祺,你当真要救她?”

“当真,这次姐姐太过冲动,就帮她疗伤,救她一命,真很正常,没什么可猜疑的,反倒能正面此妖心善。若是就因疗个伤就毒死了那狐妖,姐姐未来在谷底就不太好混了。”阿祺眼中流露出担忧。

“伤者无此意,救者有此心呐!”魏语细眉一挑,露出几分妒意,目光又移到阿祺身上,柔和了许多,轻声劝道,“你救了她,才更容易传扬出去,反倒害了我,我要让那花心的狗妖亲眼看她死去,让那狗妖痛不欲生。祺祺,你是帮你的闺中密友,还是帮那与你素不相识的家伙?”

阿祺笑道:“自然是帮你。只是……我既答应了文钦来去药材,他们帮忙救她又是我的请求,突然说不救,恐不合适吧。”

“祺祺怎么不会变通了?你只管说家中一点都没有就是了,我就不和你一同出去了,放心,不是生你的气,就是怕别人说是我挑唆你不拿药的。”

“魏姐姐说的有理,也请姐姐放心,我这么做是心甘情愿的,那我就先走了啊。”

正要走出闺房的门,就听得魏语又唤她,急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魏语牵起她的手,塞进两个茶包,略带阴险地笑道:“那两位客人远道而来,必定渴了,去给她们沏杯茶以示欢迎啊!”

阿祺点了点头,与魏语道别,架起妖风,向那农舍奔去。

她走后,魏语打开窗户,见四周没人,便化作一股妖风不知向何方去了。

妘蝶正与夏至交谈,门突然开了,杨濯站在门口。平淡的神情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还没等杨濯做出任何动作,妘蝶便是一声尖叫,大喊:“你……你要干什么!”

意外的是杨濯并未对她们做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说道:“杨某别无所求,只愿二位在离开谷底时能带在下离开这是非之地。”

夏至冷笑:“你本就是这谷底的妖,沾染了这风气,也干净不到哪去。”

杨濯僵住了,微微咬了咬牙,猛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请留步。”夏至喊道,她走到杨濯身后,身份自然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我希望你,在谷底好好住着。”

杨濯冷笑三声,抬起左手一把揪住夏至的手,然后拨开:“既不待见,就别把手搭在我肩上。”

说罢,不带丝毫停留地出去了。

“姐姐为何如此?”妘蝶十分不解。

“这里风气不正。”夏至简短地答道,边说边在妘蝶手上划这什么字样。妘蝶没能完全辨析,只识出其中“有耳”二字,猜测是“隔墙有耳”之意。

“哦。”妘蝶微微咬了一下嘴唇道。

窗外大雨倾盆,檐下,杨濯左手半撑着伞在里面摆弄着,右手攥着伞柄。

“什么破伞,又坏了。”杨濯小声嘀咕着,透着些许气愤。

“文钦,我帮你修。”一个温柔的女音传来。

用左手在伞里摆弄半天的杨濯正巧抬头,看见阿祺站在不远处,于是笑道:“不用劳烦你,我已经修好了,邻村的高爷爷要我帮他修补房顶,我得赶紧赶过去。你先去找雨轩他们吧,他们还等着你呢,我尽快回来。”

“快去快回啊!”阿祺担心地喊。

杨濯打上伞,走入雨中。

走出不远后,微微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栋农舍,见阿祺进了屋,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纸团模样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用手取出一团粘稠的东西丢在雨中,走上了空旷田野中轴线上的青石路。

杨濯望着破晓之际山峦璀璨的金边,嘴角扬起一丝笑。

(叁)诡异的饭局

阿祺进去时,姒瑄已经醒了,怎么醒的不知道,反正是醒了。

魏语竟也坐在屋中,还坐在姒瑄旁边。阿祺十分惊讶,手中的伞落在了地上。

姒瑄正欲起身来跟阿祺解释,魏语却按住她道:“这只是我闺蜜,不必站起来说话,况且你身子还有些弱,我来吧。祺祺,刚才听了你的劝,我倒也自觉做事太冲动,甚是不妥,便回来给她解了毒,又到了歉,并答应请她们吃顿美食,以示歉意。”

阿祺立刻明白魏语的意思,面露笑容对三位远客道:“在这农舍中怪寒酸的,随我们去那园林别墅中用膳吧!魏姐姐领路,我垫后。”

魏时正犹豫要不要一起,魏语却以杨濯未至为由,让他待杨濯回来之后再去魏家的豪宅。魏时思考片刻,亦觉有理,便留了下来。

魏语架起一阵妖风,姒瑄、妘蝶和夏至随即跟上去,阿祺也正要跟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叮嘱魏时,务必等到杨濯回到此处才能离开,绝不能让他回来后不知他们的去向。见魏时郑重应答,才架起妖风奔魏宅去了。

魏家园林十分秀美,却并不新异,倒与东方鬼界的风格极为相似,就连花草树木都不是什么奇葩物种。

不过这里显然经过精心设计,且假山、石桥、长廊等一应俱全。

魏家的一切都由魏家长女魏姈管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魏家老一辈中当母亲的去了,三个孩子虽然三个父亲,却是一个魂飞魄散,两个含笑九泉;魏语在妖界算个孩子,魏时刚成年,性格依旧几乎与孩童无异。魏家不靠你魏姈还能靠谁?

说起这个魏姈,到还有些故事。

她本名冬姈小雪,是母亲改嫁给魏秉辉后才改名魏姈。现今已是八尾狐妖,法力高强,却也不用这法力行侠仗义,不过打理魏宅,再做些消遣罢了。

魏姈虽早已成年,却迟迟不成家。她虽勤劳贤惠、才貌双全,但依旧没成家。因为,她自己不愿意。

其实妖界是比较倡导男女平等的,毕竟当妖精都不容易,管你公的母的,法力高强就是好的。甚至有些因为文化原因,还有些重女轻男的意味(就比如狐族,因为出了几个操控天下的女狐妖)。

所以魏姈小的时候一直被当做未来这个大家族的大家长、继承者,养尊处优,平辈的妖都很敬重她。

结果后来跟着母亲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不仅啥规矩没有、乱得要死,还极为统一地在意识上严重重男轻女,落差如此之大,给那时魏姈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

她不愿成家,是因为她认为成了家她便是依靠着男子过活的狐妖,是一种屈服,是可耻的。

她们来到魏宅时,魏姈已备好了饭菜迎接她们。

在园中用膳是妖界的习俗,招待客人时不在园中而在室内被看做不尊重的行为。

魏家虽非豪门旺族、如今只剩三妖,却也因魏姈的坚持遵这个规矩。

妘蝶、姒瑄和夏至随着魏语来到园中一处幽静的地方,四周是一片微型竹林,她们是沿着一条木板铺成的小路走来的,这竹林中飘荡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这时,美食的香味混了进来,顺着香气寻过去,见前方有一片空地,铺着淡绿色的石板,那绿色相当的淡,乍一看还以为是不太纯的白,中间有一石桌,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妘蝶一见,顿时激动万分,饿了突然见到此等美食,真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全吃掉。但她还是控制自己不是失态,别的不说,就论脸面还是要点的,基本礼仪还是要顾的。

“三位实在对不住,失陪一下,我俩先去亲手为三位做道大菜,很快就能回来,望谅解,三位可以先吃些,顺便也可以跟我姐姐魏姈聊聊。”说话时,魏语的眼神竟透着无尽的清澈,使得连夏至都毫不怀疑。

魏语和阿祺走后,魏姈便同她们聊起这妖界。

经过强烈落差使得她看透了很多东西,却唯一看不透放不下的是无数年来积淀的文化和思想。

直属于西方鬼界的也有类似妖界的东西,称作“精灵世界”,现在许多妖族一味地模仿精灵们的房屋、服饰、喜好、措辞、礼仪,甚至思维方式。搞得怪模怪样,却依然把原本自己的文化习俗和思维方式视作落后的。只是因为当接触到精灵后发现他们比自己强上那么一点。

“我不是那种喜欢守旧的妖,但我觉得学习点他们的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能一味的模仿呢?他们强大另有原因,我们不应该一味的否定自己的传统文化,我们的有很多其实比他们传统文化中的更好。况且丢了这文化和思想就不再是我们了,再学又学不成精灵。”这是她的观点,也是她放不下的原因。

“我们的文化真的比他们的差吗?”妘蝶停下吃饭,轻声问道。

魏姈微微轻笑一下:“不,我们的文化比他们的好的很多。”

“何解?”

“此文化与我们相生相伴,我们成就了它的辉煌,它孕育了我们的精神。它适合我们,我们有需要它。它或有不足,我们可以改进,却不可丢弃。若是强行沉入别的文化之中,不管那种文化被说得多好,我们定是其中混的最差的。况且说得好未必真好,它们定有许多不足,也会缺少很多我们文化拥有的优良传统。”

妘蝶默默放下筷子,微微点头,空洞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忧伤。

姒瑄却似乎没怎么注意听,只是一心吃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突然,夏至像是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急忙把话题转到魏姈的弟弟妹妹上,或许是掩饰突兀,顺便问起魏语阿祺二妖许久不归的事。

“嗐,我这妹妹岁数虽已近成年,心智却还像个小姑娘。这客人来了才去做菜,纯属考虑不周。她在你们刚来的时候就和我说了,要亲手做道大菜请你们吃,这道菜且等呢!真不好意思,让您三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

嘴上说着无妨,妘蝶却越发觉得蹊跷,她回忆着之前的画面。莫非魏语早想救姒瑄而没让阿祺知道?

这不对劲呀,她动机是什么?莫非……妘蝶的神经紧绷起来,她不敢再胡想了。要对别人有点信任。

这二位去“做美食”的“大厨”并未直接奔厨房,却先去了魏语的闺房。

进了闺房,魏语便冲到床边,掀开被褥,打开一道暗阁。

阿祺一见,大惊失色,用颤抖而微弱的声音喊道:“魏姐姐别这样!”

魏语停下手,狞笑道:“你竟会怜惜那些投靠星火的家伙。”

说罢,从床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张纸条似的东西,用法力变出一只鸽子,将小条绑在鸽子腿上,将它从窗口放了出去。随即转身挡住窗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阿祺。

她凑到阿祺面前,低声问道:“你莫非已是星火的妖?”

阿祺突然精神失常似的一把抱住魏语,失声痛哭,边哭边喊:“他们皆以天下为己任,为何得此结局啊!”

魏语愣了一下,推开阿祺,回答道:“我不想去顾及什么天下苍生,虚伪!他们不过是想青史留名罢了!一群口的巨人,行的矮子!我只知道他们针对我父亲,因为我父亲是猪妖和狗妖的混血!”

“并非如此,魏姐姐可知令尊做了什么?”阿祺的眼中少有地露出些许冷淡。

魏语的嘴唇异样地抽搐了一下,沉默许久,说道:“那就……不必那么残忍,来个痛快的吧,我这就通知他们。”

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来,令人垂涎三尺。

魏语端着一盘菜肴慢慢走来,阿祺紧随其后,都带着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妘蝶首先品尝了一口刚上来的大菜,顿时双眸一亮,激动地问:“此菜唤作什么名字?竟如此美味!”

“主人还没吃,咱们这做客人的反倒先吃了,怪失礼的。”姒瑄埋怨道。

魏姈却笑道:“就算是按妖界的规矩,也应是客人先动筷子,有何失礼?”

“嗐,这又何妨?不管怎么说吧,在谷底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你不使筷子直接上嘴咬,甚至把喜欢的菜端到自己面前呼噜呼噜全吃光我们都不嫌什么。这里没有规矩,也无需礼仪!”魏语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边说边十分自然地把双腿往这长方形石桌上一搭,开始大块朵颐。

魏姈皱起眉厉声道:“过多的礼节固然繁琐,但你这样待客成何体统!搞得在场的都怪难受的。这不是你自己吃饭,收敛点!”

魏语看着姐姐,不情愿地放下腿,默默吃着。气氛越发尴尬,妘蝶、姒瑄和夏至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魏语沉默许久后,缓缓地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带着几分猥琐,几分阴险,更渗出几分狰狞。

“星火成员要被处决了,午初三刻就行刑。”

(肆)扑朔迷离案

夏至也笑了,十分自然:“也不知这谷底的刑场与三界模式有何不同?”

“嗐呀,谷底向来容不得规矩二字,之前从未有过犯什么罪要上刑场之类的事,那都是妖界世俗的片面观点整出来的玩意儿。哪有什么犯罪,不过有的事情会让一部分生灵不适而已,反正凭妖界世俗的观点而论,大家都是已是罪人,又有什么可顾及的呢?可是这星火呀,跟鬼界联系甚密,阴气估计不轻,严重影响大家提升法力,着实可恨,必须要狠狠地整死他们,让他们连死后做鬼的机会都没有!”魏语越说越激动,甚至挥起了拳头。

旁听着的妘蝶被这番诡异的逻辑搞懵了。姒瑄则在一旁拼命憋笑。

天下竟有如此稀奇的事,滑稽,太滑稽,此真乃滑天下之大稽!也不知“星火成员”是群怎样的人物,落到此等地步也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魏姈却默默放下筷子,注视着妹妹高谈阔论,等到妹妹说够了,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道:“她们三妖来此地不易,快给几位贵客安排住处。”

魏语听后连连点头称是。看她们三个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带他们进了魏宅身处的小楼。

她们拐了个弯,上楼。

“我们三妖初来乍到,承蒙关照,感激不尽啊!”夏至笑着对魏语说道。

出乎意料的是,魏语一改刚才的态度,礼貌地回应道:“不必多谢,都是妖,就当互帮互助。这楼道尽头的三间屋子你们随便选就是了,一起住也好,分开住也罢,都可以的。”

说罢,魏语辞以有事在身而去。

三妖走进最近的一间,一进门便见一面巨大的铜镜立在前面,顿时吓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妘蝶猛然退了出来,还把另外两妖往外拽。神志清醒时,已是浑身冷汗。

“咱们先看看最里面那间吧。”妘蝶的声音微微发抖。

夏至淡淡地看了妘蝶一眼,没说话。三妖走到最里面那间的门口,却见一屏风挡在前方。妘蝶正欲上前移开屏风,夏至却拦住了她。

“我来。”

夏至身处双手,缓缓向屏风靠近,突然又缩了回来。

“这东西不能移走,底下镇压着什么东西。”夏至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只有刚进过的那间能住,咱们三个要想活,必须都住在有铜镜的那间。”

“为何?”

“此时不便解释。”

姒瑄有些不解,妘蝶却突然醒悟:“那咱们三个同住那间吧。”

夏至点点头,走到刚进过的那间门口,迈进房中。

绕过铜镜,只见一间狭小的房间。前方是一盏灯,再远处是一梳妆台,梳妆台边有一架雕琢精致的木椅。

尽头是一架闺房中常见的床,紧贴着的那面墙中间露出的地方挂着一幅写意山水画,运笔潇洒飘逸,画中之景宛如仙境。

那架床右边是花式镂空窗棂,没有糊纸,可以透过镂空的地方清晰地看到外面。左边是一竖屏风,屏风上的画融入了几分南方鬼界和西方鬼界的文化元素。那屏风隔出了一块空间,妘蝶迅速发现了这点,觉得不太对劲,又不敢亲自上前试探,不知所措。

“还是我来吧。”

夏至移开屏风,一片空地露了出来,夏至踏了上去,踩了踩,又蹲下敲了敲,然后开始撬,撬开一块地板,却只看见楼下的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有。夏至思索片刻,双手翻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手间出现一团荧光。夏至放下手,只见荧光自己飞了起来,在整个屋里转悠,不久,回到原位,夏至把手放回刚才的位置,双手合拢,最后压紧,荧光消失。

“没有问题。”

说罢,一道光射去,化作细绳,系在房梁上,垂下来一个环,夏至摘下自己的耳环,挂在上面,开始移动绳环。到了一个位置停了下来,回到房间接近中心的位置,紧闭双眼,双手中指与无名指搭在太阳穴上,其余手指自然张开,开始念些什么,突然将双臂向斜前方伸去,双道黑雾汇成一点,又扩至一线,垂直于地面,很快形成了一根杖,悬在空中快速搅拌着什么,最终落在房间正中,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夏至睁开眼,笑道:“如今便可畅所欲言了。”

“为何?”妘蝶面露迷惑。

“阵法摆成了。”夏至简短地回答。

“哪里有阵法?”

“此阵为妖族独创,在法力不在形式,可以创建一个近乎独立的空间。在外界看来,在阵中的人只是在休闲娱乐而已,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妘蝶和姒瑄这才恍然大悟,又对选房间之事产生了好奇。

夏至告诉她们,两头的两间都会有东西夜袭,尽头的自不必说,中间的会被两面夹击。而这非同寻常的铜镜可以将那东西复制,且能使复制品与本体打起来,倒会保护屋里的生灵,阻止那东西进来。

夜幕降临,姒瑄似乎睡熟了,妘蝶却突然惊醒。她起身,却看见夏至坐在地上。

似乎感受到了妘蝶的目光,夏至转过头来,起身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此案绝不简单,一般的大案都是很难发现线索,唯独此案,疑点太多,每个都像引导出真相,却又都指向不同可能,令人难以分辨真假。你可愿助我侦破此案?此事若成,必有后福。”

妘蝶怔了一下,她明白夏至的意思,也知道了夏至的身份。破迷案,入星火,踏上此路,无以回头。她明白现在的局势,一旦帮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被认为是星火成员。

沉思片刻,她郑重点头。

交代完任务后,夏至再三叮嘱:“此去凶险,又须独行,宜慎之又慎。”

·

姒瑄微微把眼睁开一条缝,望着妘蝶远去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妘蝶,既如此,无论这条路是黑是白,我都会陪你走下去。实现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