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玉手纤纤血泪明
“你是？”
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乃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着一袭蓝色进贤袍。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怎么魁梧，容貌端的是俊秀非凡，看上去整一个翩翩公子形象。可是，那不过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罢了。
卫清云自也清楚，来人绝非易于之辈，单单从他方才刺向周开锦的一剑就可以想见他的身手了。虽然他那一剑乃是背后偷袭，但周开锦是何许人也，身为一个顶尖的刺客，在任何情境之下都有着对周下环境的敏锐感应，纵是重伤之下，他的警惕性也是远远胜过一般人的。可是却被人欺进身旁而毫无所觉，那么来人就不简单了。
来人却不即刻答话，绕过了周开锦的身子趋前几步来到了卫清云的身边，眉头紧锁的上下打量着他。
卫清云当下就看出了对方此举是在查看自己全身上下的伤势，看他流露出的神情，隐隐带着些紧张关切之意，想来是友非敌了。再一思量，卫清云心下已是有了判断，来人定是端王暗中派来保护自己一行人的高手了吧。而这个想法也无疑是最贴近眼下这个情境的了。
“怎么，不过月余时日，公子就已是忘了奴家了吗？好一个薄情寡性的负心郎啊！”
听到这慵懒醉人的吴侬软语，那隐隐有着勾魂夺魄般魅力的女声，卫清云当下就是心头一震，这声音对他而言完全不亚于是晴天霹雳！这还真是方离虎口又进狼穴啊！怎么就偏偏是那“千面妖姬”呢！
仿似为了印证他的心声，眼前那中年文士右手斜伸到了左耳处，随之从脸上撕扯开了一层人皮面具。顿时这荒野之地仿似百花齐绽般，惊艳绝伦。那媚态天成的绝美容颜，一颦一簇举手投足之间展尽女子妩媚娇柔之色，不是那“千面妖姬”还能是谁！
再见到这副容颜，卫清云还是依旧克制不住自己心内的悸动之情，心神恍惚迷醉间，一时连周身的剧烈疼痛感都瞬间消褪去了大半。不过，他也清楚眼前这“千面妖姬”可不是什么善类啊，自己与她更是明显的敌对关系，眼下的情境依旧不妙。想到这一层，卫清云倒是及时冷静了下来，神色间复又泛起了悲观失落之态。
“呵呵，公子这短短片刻间的神色变化，还真是复杂多变的很啊，让奴家看了之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孟灵玉微微弯身，一双灵动妩媚的眼睛对视着卫清云的眼神，伴着脸上一抹笑意。
“此番落在你手中，我也认了，但求小姐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吧！”卫清云轻吐了口气，眼神之中复又泛起了一片死灰之色。
“我有说过要你的命吗？”孟灵玉闻言，当下起身一手轻托着下巴，一脸惊疑的低语道。
“莫不成，你还打算放过我吗？”卫清云嘴角微翘，哂笑着说道。
“我好像也没有说过这般话吧？”孟灵玉应道。
“逗弄一个将死之人，可有意思啊！”
“那就要看这将死之人是何人了？”
“你……”卫清云一时语滞，短短数语之间，他已是被眼前之人挑起了火气。
接下来，卫清云就看到孟灵玉走到自己右手侧，蹲下了身子。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近，卫清云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只觉得心头莫名的躁动难安。
“你要做什么？”
卫清云话方出口，就见孟灵玉玉手轻挥，封住了他颈部的风池穴。随之卫清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两个精致的白玉瓷瓶，当先从一个瓷瓶内倒出了五粒棕褐色的药丸，喂进了自己的口内。丹药入口只觉一股浓郁的草药之味，倒也不甚苦，随之还未多加体会，就已是吞服了下去。接着，只见孟灵玉拿起第二个瓷瓶，拔去塞口就往自己的嘴边凑了过来，显然那里面装的当是液体之物了。果然，入口一阵清香，一股水流顺着喉咙直直的流入胃部，卫清云顿觉体内一阵清凉舒适之感，周身的疼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做完这些之后，孟灵玉这才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随之站了起来抿唇看着他默然不语。
卫清云自然清楚了方才她给自己服下的是疗伤圣药，可是，他心内倒是没有因此而升起一丝的欣喜之意，反倒变得困惑震惊不已。沉默了许久，他终究按捺不住满心的困顿之情，侧头看着孟灵玉问道。
“你，为何要救我？”
只见孟灵玉依旧是那副沉默不语的神态，卫清云紧接着说道，“你若是想要借我引楹儿上钩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
“在他心中，自己终究就是这种形象了啊！”孟灵玉闻言只觉得心内一阵委屈，当下就顺着他的意思，恨声说道。
“公子果然聪明啊，只是还有一点，你却是没有猜到。此番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我觉得让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更何况，若不亲手对你百般折磨，亲耳听你的求饶惨叫之声，又岂能消去我的心头之恨，一雪前番受制与你的耻辱呢！”
这话，直听得卫清云泛起了一阵的寒意，联想到方才遭受周开锦些许折磨时的场景，他当即只想就近寻死以求解脱了。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眼角余光之中顿时出现了一片暗影。
“闪开！”
孟灵玉此时情绪颇为激动，对于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她只觉得那般的遥不可及，两人之间明显的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就在她这般恍惚的注视着卫清云之时，她却看到了他脸上骤然转变的神色，不像是害怕，也不是愤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惊讶的事物时的神情。
伴着耳畔响起的卫清云的这声大吼，孟灵玉只觉得自己心神为之所摄，毫不犹豫的就顺着这话，旋身朝一侧退了开去。而在她视线之中，原本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浑身浴血伤势严重的卫清云，则是迅速的抓过了右手边的长剑，身子突兀而迅捷的弹射而起。而下一刻，随着孟灵玉半转过身形之后，她的瞳孔为之骤然放大，只因在她视线之中多了一道身影。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孟灵玉视为已是死人的周开锦。
此时，周开锦一脸怨恨之色，就像是地狱归来复仇的勾魂恶鬼般，带着满身的凶煞之气就待择人而嗜。他的兵刃长枪方才已是掉落了悬崖，此时他乃是以一双铁掌朝前扑来，所对的方向正是方才孟灵玉所立之处。
“原来，他是在救自己！”孟灵玉心下一动，就待抽身向前，可是急退之下身形根本收不住。于是乎她眼睁睁的看着卫清云的长剑洞穿了迎面而来的周开锦的前胸，而周开锦那誓死一击的双掌也随之印在了卫清云的胸前。
受此重击，卫清云口内顿时喷出了一片血水，而他在掌力作用之下，身子就像是断线的风筝般急速飘向了身后的悬崖边。另一侧的周开锦则是脸上浮现起了一种欣慰的笑意，随之仰天倒了下去。
“不……”
当即，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声从孟灵玉的口中传出，她脚下一顿，迅速的朝着卫清云扑了过去。可是卫清云去势甚急，方才她又是侧身退避，拉大了两人间的距离，此时当她奔到悬崖边时，卫清云早已是身在悬崖之外了。
“啊！”
孟灵玉眉头紧蹙，嘴唇紧闭牙齿紧咬，整一张玉脸霎时疼得全无一丝血色，变得份外的苍白。她眼见已是够不到卫清云的人之后，当下毫不犹豫的赤手握上了卫清云右手长剑的剑身。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锋利的剑刃，森寒锐利的剑身当下就切进了孟灵玉右手娇嫩的皮肤之中，抵在了她的手骨之上。这一番切肉割骨的疼痛，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住的，更何况，在长剑的另一端，尚挂着一个成年的男子。
“不……”
而在下一刻，孟灵玉突觉右手一空，长剑那端的卫清云却是自己松开了手。而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瞬间消失在了眼前，整颗心也随之变得空落无端，只是无言的看着眼前的虚空。
卫清云中掌之后，意识已是有些模糊，他只觉得周身轻如羽絮，自己的肉体就像是不存在了一般。当他依稀的看到孟灵玉急冲而来，右手紧抓向自己的长剑之时，他已是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场景还是仅仅是场幻觉罢了。
不过那一双纤纤玉手，转瞬变得鲜血淋漓的触目惊心的转变，却让他下意识的升起了怜惜心痛之情。故而已是感觉不到自己身子的他，还是勉强控制着松开了握剑的右手。随后，卫清云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正朝着无尽的黑暗深渊急坠而去，继而就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灵玉只觉眼前满是水雾云雨，虚空山峦树木峭壁皆变得模糊不清如梦似幻。她收回了右手，手上尚紧握着卫清云的佩剑，而此时，剑身之上以及她的整个右手布满了殷红刺眼的鲜血。孟灵玉右手一松，长剑铿然落地，那金石交击之声也同时惊醒了神识恍惚无绪的她。
“这是泪吗？”孟灵玉缓缓伸手在脸颊上轻拭，神情茫然呆愣的自语道。自己怕已有近二十年的岁月未尝流泪了吧！
“未到伤情处，何有清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