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回、圉戮无情人有情 咫尺不堪

  这是一座离主殿较远的偏殿,据紫珠所言,这里正是玉蟾宫历代用来处置违反宫规,实施刑罚的“圉戮殿”。

  这“圉戮殿”说起来是一处宫殿,实际上却是如同冷宫一般的存在。该殿终年处于阴湿之地,踏入殿中,便会觉得阴风瑟瑟,煞气深重。进入这里的宫人都是在玉蟾宫犯了重罪的人,一旦进入,便再难全身而退。

  还未踏入殿中,三人便从外听到殿中紫苏那高过雷雨的宣判声:“玉蟾宫人蓝兔,触犯宫规,私通魔道,证据确凿。经其确认,对于以上罪行供认不讳。现遵从玉蟾三大长老旨令,对其执行处罚!即可执行!”

  “住手!”听到刑罚令声落下,虹猫顾不得大雨雷鸣,一把扔掉手中的油纸伞,便狂奔向殿中。

  入目的,便是圉戮殿正殿前的院子,此时的蓝兔早已卸下了满身傲气。雨水无情的打落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上,只见她青丝散乱,面色惨白,往日里,一双流转着璀璨光芒的双眸,此刻也闭合着。就连身上朝气蓬勃的绿衣劲装,如今也是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

  而她此刻,正被玉蟾宫的侍女们按倒在院中受刑的石台上,准备接受杖刑。

  “蓝兔!”看到蓝兔被如此对待,虹猫又急又气。脚下飞奔的步伐又快了几番,想要立刻将蓝兔从刑台上拉起。

  “你们还不快去拦住他!”方才阻止逗逗的领头侍女紫荆,看到虹猫前来,不由的面露诧异,却又迅速回神,吩咐侍女将虹猫拦住。

  “蓝兔!蓝兔!”这些侍女们倒不是比虹猫武功高,只是人数众多,又身形灵活,重伤未愈的虹猫又要顾及不能出手伤了她们,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摆脱她们的围困。

  “虹……猫……”冰凉的秋雨打在无力的四肢上,蓝兔却毫无感应。

  从和逗逗分别之后,蓝兔便失去了这些天来一直苦苦支撑自己的信念。松懈下来的身体软软的,几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最后还是由押送的侍女拖拖拉拉的将她带到了圉戮殿。

  之后的蓝兔便陷入了昏迷,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问她什么,她便应了,问什么便应了什么,却连应了什么,也分辨不清。

  她恍惚还记得与逗逗离别前说过的话,她看到逗逗手拿寒潭冰心莲的模样,她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因为,虹猫……

  昏迷中的蓝兔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温柔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只是那呼唤突然变得越来越急切,在那声声呼唤中,竟有种死离死别的惊恸。

  站在圉戮殿高台屋檐下的紫苏突然不忍心再看这样的场景,抬手对紫荆打了个手势,便转身进入了圉戮殿内。

  只是刑罚,并不会随着紫苏的离去而中断。

  “啊!”突然一阵剧痛从背部传来,纵使昏迷,蓝兔也不禁叫出声来。

  “蓝兔!”看到执刑的侍女举起刑杖,看到第一下刑杖落在蓝兔的身上时,虹猫只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静止了。

  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无法保护她不受伤害。

  此刻的虹猫眦睚欲裂,一双瞳眸猛然涌上鲜红的颜色。只见他突然仰头悲鸣一声,一股强大的真气从他的体内向外溢出,竟然将那些围困在他周围的玉蟾宫侍女们悉数震倒在地。

  见到如此的虹猫,众人不由的都惊呆了,就连正在对蓝兔执行杖刑的侍女,也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长虹剑!”御剑之术对于如今的虹猫来说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只听他一声高喝,仿佛只是眨眼间,一把绯红色的长剑便从殿外飞入殿中,笔直地落在虹猫面前。

  银白色的剑身带着金属的冰凉气息,在雨水的冲刷之下,越发的光亮锐利。

  站在院落中的男子一身白衣早已被雨水打湿,他伸手,握上长剑的剑柄,一股凶杀之气袭向众人,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圉戮殿中的煞气。

  “虹猫……”进入殿内的逗逗看到这样的虹猫,突然皱紧眉头,原本焦灼的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虹猫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稳住身形的紫荆率先回过神来,横眉冷对,质问虹猫。

  “放了蓝兔!”沙哑的声音透过雨水的洗刷,仍如冰刃一般,让人发寒。

  “虹猫少侠此番要求,紫荆恕难从命!蓝兔犯了宫规,理应受罚。还请虹猫少侠速速远离,切莫多管闲事。”料定虹猫不敢对自己出手,紫荆越发的胆大,竟然挑衅般的朝着虹猫走了几步,又挥手示意宫人继续执行杖刑。

  还未等刑棍落下,手持刑棍的两个侍女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手上的刑棍早已断裂成了两截无法再执行刑罚。

  “虹猫!你!”看到虹猫竟然出手毁掉刑棍,紫荆的声音中满是怒气。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外,直觉脑袋上一凉,下一刻,只觉得一团乌黑从头上掉落,遮住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是我的妻子!”男子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厚厚的雨层,落入蓝兔的耳中。

  片刻后,被削落头发的紫荆才察觉,虹猫这句话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那句“多管闲事”。可是被削落发髻的她更是丧失了理智,语气变得越发的尖利:“你!你!你!好!这是你逼我的!”

  被虹猫气的接连说了好几个“你”字,紫荆怒火冲冲地伸手指向虹猫,尖声叫到:“这可是你逼我的!长虹剑主虹猫,正邪不分,公私不明,蓄意破坏我玉蟾宫规。玉蟾宫众弟子听令,速速将其拿下,以正宫法!”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越来越多的玉蟾宫侍女从圉戮殿各处涌出,黑压压的一片拥挤在这个曾经荒凉破败的宫殿。

  “紫杉,继续杖刑!”紫荆无比愤怒的将散乱的头发从眼前拨开,连退数十步,再次朝着执行杖刑的侍女下令。

  “是!”断裂的宫杖迅速被替换,执行杖刑的紫杉、紫楠有些不忍的看向昏迷的蓝兔又看了看被众人围困的虹猫,终是狠下心来对蓝兔再次实刑。

  棍棒击打皮肉的沉闷声接连响起,昏迷中的蓝兔无意识的呼喊着疼痛。

  这样的声音穿过雨幕落在虹猫的耳中,虽然已经不大,却如同惊雷巨刃一般击打在他心上。

  “蓝兔!”此时的虹猫只觉得身体里面有一股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力量想要爆发出来,只是当他挥舞着手中长虹剑的时候,却又在不停的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玉蟾宫侍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她们。

  只是不知,是因为蓝兔重伤未愈,还是如今的身体太过残破,不过十来下的杖刑,便见到有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身下渗了出来。

  殷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击着,从蓝兔身下流出,漫过石台,流淌到地下,洇红了一片灰白的地面。

  “蓝兔!”腥甜的血腥气息流淌到空气中,仿佛是点燃虹猫的最后一点火星。

  刺目的鲜红落在他的眼中,虹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而他的眼中,只剩下不远处的蓝兔。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休要怪我不义了!”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颚滴落,或是沿着他结实的胸膛没入衣物中。看着眼前这些变得鲜红的侍女们,虹猫突然微微一笑。而他这一带着颓废和洒脱的一笑,竟引得不少侍女愣了神。

  只是等她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长虹贯日!”绯红的剑光仿佛燃烧的火焰,长虹剑招中用来合璧的最佳剑招,自然名不虚传。

  那些因为虹猫一笑而愣神的宫女们生生受了虹猫这一击,或内伤,或外伤,纷纷倒地,鲜血急涌,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虹猫!你,竟然真的敢打伤我们玉蟾宫人!”看到此景的紫荆惊惧交加,站在血泊里的瞪大了双目。

  似乎极其厌烦了咄咄逼人的紫荆,虹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看似轻轻的一挥剑,绯色的剑芒直接扫上气急败坏的紫荆。

  下一刻,紫荆矮瘦的身体就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若不是人群阻挡,恐怕已经跌落到玉蟾宫的其他院落中。纵使如此,被旁人救下来的紫荆也是再也无法站立,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

  “虹猫!”“虹猫,快住手!”同样看到此情此景的还有已经赶到院子里来的逗逗和达达,眼看着蓝兔受罚虹猫发狂,他们亦是于心不忍。

  两人多次想要上前阻拦,却又被玉蟾宫的一众侍女层层拦下。而让两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虹猫竟然真的对玉蟾宫的众人动了杀意,于是连忙惊呼出声。

  不,应该说,此时的虹猫还存留着一丝理智,否则,此刻地上受伤的玉蟾宫侍女,早已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泛着绯红剑光的长虹剑,在沾染了血液之后越发的红艳。虹猫双手紧紧握着长虹剑,一双血红的眸子则是死死地往前蓝兔的方向。

  心爱之人的血液不断的刺激着虹猫那根绷的紧紧地神经,只是在他下一刻举剑起前,身后兄弟的呼唤声让他的神思一震!

  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只是虹猫却感到了全身的燥热。

  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地上那些倒地重伤的玉蟾宫侍女们,受伤宫女们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流淌,渐渐流淌到虹猫的脚边。

  握着长虹剑的虹猫手腕一顿,脚步踉跄的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看到蓝兔再次受伤,心底压抑的那股莫名的躁动便要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轰隆——

  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天空,映出在场每个人惨白的脸。雷声隆隆,而大雨,从未停歇。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在这瓢泼的大雨中,依旧显得格外清晰。

  执剑的手掌慢慢松开,长虹落地,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满园的人们看着此时微微低着头的虹猫,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惊讶。毕竟以虹猫如今的实力看来,若他内力全开,纵使血洗玉蟾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垂着头的虹猫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这笑声从低微慢慢变得高昂,如同离雁,如同孤鸦。

  明明是笑声,却让人听出了无尽的苍凉和悲哀。让人闻者动容,默然垂泪。

  就在众人一片默然的情形下,丢了长虹剑的虹猫缓缓地朝着蓝兔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随着他的前行,之前围在他面前的玉蟾宫宫女们纷纷不自觉朝后退步。

  眼前白衣染血的男子,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只是如今这只已经被割去利爪剥去尖刺的野兽虽然失去了攻击的能力,但是他身上散发的强大骇人的气势和无尽压抑的悲伤却也让众人不敢迎击。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沉默中,虹猫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刑台上昏迷的蓝兔。

  “虹,虹猫,你,你究竟要干什么?”被众人搀扶着的紫荆勉强站住,看到如此虹猫,连忙从别处夺来一把宝剑护在胸前。

  听到紫荆的问话,虹猫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只是那一双凝视在蓝兔身上的双眸却从未移开过分毫。下一刻,他沉稳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整个圉戮殿中响起:“鄙人虹猫,与蓝兔以盟齐眉。夫妻本为一体,若是蓝兔有过,虹某甘愿以身代过!”

  说罢,虹猫已经走到蓝兔身边。只见他慢慢覆上蓝兔的身体,却始终保持着和她身体之间的那点距离,生怕将身下受伤的女子再次压痛。

  “不行!这样不行啊!”被玉蟾宫宫女拦住的逗逗听到虹猫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高喊出声:“虹猫!快回来!你会死的!”

  如今虹猫体内的蛊毒是否解除都不确定,何况他身体经历过雪山天池一役早已元气大伤,加之魔阁之前的受刑,更是到处伤痕累累。如今内伤外伤重重叠加,纵使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若是虹猫再替蓝兔受了这生生一百下杖刑,定是必死无疑!

  只是对于逗逗和达达的呼喊,虹猫的身体却不动分毫。

  男子高大的身躯覆在女子单薄清瘦的身体上,如同最坚实的保护伞,将蓝兔遮的严严实实。

  他轻柔的伸手抚上蓝兔毫无血色的小脸,为她捋顺鬓角散乱的黑发,轻轻的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蓝兔,不是说好了的吗?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低哑的声音随着那个亲吻落在女子的耳畔,往日灼热的气息虽然已经冰凉,但是两个跳动的心,却依旧炙热滚烫。

  一双已经褪去血色的双眸如同一潭盛着碧波的清潭,皆是柔情的流淌在身下女子的面容上。

  被雨水冲刷的苍白的双唇微微开合,男子沉稳有力的声音再次在殿前响起:“行刑吧!”

  见到如此,逗逗还想再阻拦。下一刻,却被达达伸手挡住:“逗逗,我们应该相信虹猫!“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责任。”

  “狗屁的什么选择,什么责任!我只知道,这样他会死的,达达,他会死的!”逗逗焦急的看向前方的虹猫,竟然连番爆出粗口,可见其心里压抑的情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的确,作为七剑之首,江湖正道的领军者,虹猫怎么能轻易就这么去死?还是因为这样的儿女情长放弃自己的性命!

  达达闻言低头看了眼焦急的逗逗,面对这个最小的弟弟,达达一向是包容和疼爱的,只是这一次,达达却格外的坚持。

  就在这一低头一抬首之间,逗逗却在达达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和伤痛:“逗逗,你不要忘记。如今,他虽然是七剑之首,是盖世英雄,但是,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这样一句话让逗逗愣在原地,再也无法说出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