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长王栋

现实,老城区东面,只闻一声声锐利的破空声响起,一个火红的身影踩踏着檐脚快速闪过,那个身影竟达到传说中飞檐走壁的程度,在檐壁上留下一道道残影,却是螳臂当车般狠狠一跃撞在红雾的屏障上。

可当他身躯与那红雾屏障撞击的一瞬间,他的背后两张巨大的赤红羽翼凭空舒展开来,同时他的体内响起一声声低鸣,那是骇人地龙吟凤啸声……在暗红的夜色衬托下他的身影如极致的火焰般熊熊燃烧。

红雾不敌那火红身影的火焰,在顷刻间瓦解出一个大洞,令他足以飞入老城区中继续飞檐走壁,不过他却没有继续,而是停在了房脚,看着不远处王栋尚未走远的白衣身影。

诡异的是,红雾中的王栋仿佛一个刚从病院中痊愈释放出院的病人,脚下的步伐不断变化,时而高抬腿,时而小碎步,时而大踏步,脸上则洋溢着……对自己行为的笑,像是自嘲,更像是无奈。

“帝长,这一趟可真没劲耶。那几只妖都只是中等妖王境水平,弱的连一口“呼”阶龙息都接不下,最强的也不过小朱两招之敌,最弱的甚至还未出招连形体都尚未凝结便被辰珀秒了。

随便一个帝星或者那些望着深渊回廊聚集过来的深渊使众都足以单独解决,更何况还有老城区深处镇守幽都之门的夜宴之主和制造出这片深渊回廊的深渊之王,为什么非要我们亲自从边境赶来?”他问。

闻言,王栋转过身来,看着他,看着那身体半蹲前倾双手提拉着房檐边角,一头樱花色的短发及一身鳞片般红衣裳、红裤衩、红围巾随风飘扬的少年。

王栋的笑意弥漫,双眼笑眯成缝道:“尨,你要知道每一场旅途都有旅途的意义。它的意义有时是因为能达到对自己良好的目的,有时则只是因为终点有向往的美景美物,可目的和终点其实对于旅途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抵达终点之前一切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喜欢探索和向往探索的那颗心。”

“在徒步的路上,在每一段行程的途中,被高山吸引就去攀登,不因眼前山路一时的崎岖高远就止步不前,被未知吸引就去探险,不因想象出的困难艰辛就迷茫恐惧。”

“不把旅行当做赶路去旅行,而是将旅行当作感受路的过程,去享受旅行时的心境和风景,一路发现一路探索,步履不停,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在高山之巅收获一片湖光山色,在探险寂路上收获一段绝美夕阳,在不断行走的路上见山见水开拓视野,在不断探索的路上体验新生活,享受着每一段旅行路上收获的治愈时光嘛。帝长的话总是那么深奥。”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那几个小妖,是为了刺探夜宴新主和深渊之王?还是制造混乱?那倒不如留两只妖王去。”他又问道。

王栋没由来地开始晃起了脑袋,边晃边问道:“尨,你知道深渊之王为什么会在深渊回廊名声鼎盛、蒸蒸日上时退离人世吗?”

“你也知道的,他可不是什么愿意一头栽进山沟沟里躲着的隐世深修,而是一个斤斤计较到对一口唾沫的小事都会拼得你死我活恶人,是一个就算牺牲一切也还是会目如火炬、怒发冲冠、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一柄锋芒毕露不毁天灭地屠龙降魔便不归的偏执血腥之剑。”

“为什么?”尨心中一动,眼前却是一幕幕闪过。是啊,人如其名,自己就像是一头龙,是夏图腾中智慧与权力的结合,在一次次挥舞掌中的利爪后磨损,在力量残缺碰壁后懂得权衡利弊。

而古月就像一头狮子,是那个被千夫所指的东亚病夫,是那头沉睡中醒来后不愿再陷入沉睡的东方雄子,他不断地挥舞着掌中的利爪,不锋利了便张开血盆大口用牙齿去磨,不清醒了便咬自己一口吮自己的血,他张牙舞爪怒吼着,心中只有暴戾,脑子里只想着报仇。

“嘿嘿嘿。因为那小子不听我劝,听了几句谣言蜚语便要去东都游行,结果刚步入东都就遇上了那边的凶神岐。”

“或许是因为怪物之间存在那种冥冥之间的感应,两个怪物只是都初见甚至连姓甚名谁都没问,便像个小学生一样二话不说打了起来,结果还斗了个两败俱伤躺在东都的街上,活像一条泥鳅缠着一只小狗。”王栋笑道。

可一瞬间他又将笑容收敛,变得十分严肃,“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真实的信徒。回廊常年耸立在大夏的风口浪尖之上,因他一人兴盛也因他一人衰败,不是他一个受创之人能抵御的,所以他只能避世。”

“说实话他确实也是该休息休息了,那个该张牙舞爪的是我们而不是他。这次回廊再起既是证明他的创伤修复足以再度立于风口浪尖,也是见证最后愿意留下当扑火飞蛾的信徒。”

王栋脸色一变,又露出一丝莫名的惬意:“恰逢夜宴已立新主,旧主步入幽都试图连通三界,新主未长未明未知未成未果,如一张未拆封的画卷般崭新,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肮脏且疯狂,人都是半人半鬼,凑近了谁也没法看清,越是看起来完美的人藏的越深。”

“那几只小妖是为了考验他,也是让他前往灵境的通行证,让他明白不再沉沦于现实,只有真正直面恐怖的逼近,才能让他更快地成长,才能担起夜宴的重担。”

“而那几只大妖,是我答应那位仙人要除的,也算是补偿古月这几年的付出,恭迎他回归,告诉他夏境还有我们在,不必劳累自己。”

“当然,我们这个境界的人始终秉持等价交换的原则,作为交换,下次外度神庭入侵之际,那位仙人至少会为我们抵御三位外度神,让我们现在有机会抽空整顿夏境……比起与那些血脉优良便高傲自大的巨人竭力死战,杀那些血脉低劣却自诩清高的野兽所产生的损耗,完全不值一提。”

“可我喜欢与赫利俄斯、赫菲斯托斯那两兄弟战斗,并十分享受与祂们战斗所带来的那种快感,感觉每次和祂们战斗总能唤起我满腔的热血,让我身躯里有无尽的力量涌动。”

“对了……忘了还有伏尔甘那家伙!祂的火焰可耀眼可美味啦,祂们几个可是除了帝长以外最好的‘美食家’!”提起神战,尨两眼放光,喉间微不可查地凹凸了一下,兴奋道。

“那是因为祂们所有的力量都起源于太阳,是掌握太阳照耀的光明与太阳散发的火焰而成的代言神,而你则是无限接近百分百的太古圣光焱龙血脉。”

“拥有着能吹出圣光与焱火的肺腑,拥有着能反射光明溶解火蛇的鳞片,拥有着能遮天蔽日的双翼、追逐光影的双足,以及捕获焰火的双爪,当光明照耀时你只需张开金口蜷曲着身体旋转喷射火焰,你就是人间熠熠生辉的“太阳”,你就是至高无上的!”

“哪怕是幽都深处那座暗黑之城里永恒燃烧的魔火,哪怕是那神陵高悬天际的永恒纪元绽放的曙光,也都伤不到你分毫!除了真正的太阳,没有任何火焰与圣光能胜过你!”

“祂们都只是这个世间太阳能力的代言,而你,却是这个世间太阳代言神!是赐予他们力量的神!狂信徒的一切都是由神赐予的,包括信仰包括人生包括力量,祂们多么愚蠢,居然试图用神赐予的力量来反抗神。”王栋越说越激昂,高举起双手,像是举起一尊新的神袛。

可突然又在顶峰时神情一变,声音淡了下来,再度回到与布勒贝尔交谈时的低沉:“可如果祂们带着兄弟姐妹妻儿呢?”

“那头戴着光辉新月冠身披长袍在月下翩翩起舞的塞勒涅、拥有白瓷般肌肤金发碧眼在海中戏浪的阿佛洛狄忒、手持咄咄逼人长矛掌握无可匹敌力量的阿瑞斯、裙覆蛇甲手持金流苏埃吉斯与胜利的雅典娜……可都不是你能单独抵御的。”

“帝长,对我稍微评价高点不行嘛,其实除了那可恶的阿瑞斯,其它几个我应该还是可以独挡的。打不过祂也只是因为祂是诸神中最不讲武德的神,那什么狗屁神轮战神领域一开,对祂的非物理攻击就全部无效化了,只能近战与祂肉搏,可狗的是祂的巨斧还附上神罚,一斧就能劈开我无数鳞片。也许龙里,只有老爹才能胜过他了。”王栋提起阿瑞斯,尨一下就瘪了。

“塞勒涅的丈夫……阿佛洛狄忒的情人……雅典娜的战争胜利领域……祂们虽是孤身一神,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只祂们当成……”突然,王栋双手抱头蹲下,按压着自己额头那藏着竖目黄金瞳的莲花印,那印在微微颤动,有什么要突破而出。

“罢了,不提了,这次出来的时间也够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快压制不住自己了……”

“帝长的自我……就是那个状态下的他吗?”一幕白色身影迅速从尨眼前闪过,尨不禁喃喃道。

那时,尨还不认识王栋,王栋也不是什么帝星,而是一个凡人,只是他建立了人间道,是一个能力尚可的组织,在夏的职位很特殊,足以涉及国家层面。

夏的大部分神明是远古神,实力强大,便在灵境(平行异世界)中逐步复苏,而外度神则大多为近代神,在现实世界中逐步复苏,并试图挑起神战,吞并大夏。

夏神不多,但也有些近代神,如关羽,岳飞等在人间有寺庙香火的……都在逐步复苏,还有诸多龙脉,如昆仑龙脉,五岳龙脉等……都孕育着类似尨的存在。

神战随时发生,而夏神大多为武神,行动速度并不快,所以所有的夏神都在边境守卫,预防随时可能到来的外度神,而尨则携龙之一族守卫夏土。

所谓龙翱翔于天,云雾中翩翩起舞,守大夏一方安定。

神战一触即发,众神銮战,尨独战三神,正巧时空之神克洛诺斯复苏,跨越时间与空间抵达神战战场,一出手便使尨身旁的时间流动减缓,再将尨周围的空间剥离,把尨打入一片混沌的空间碎片之中,与神战战场隔绝开来。

空间碎片中,四位主神面露狰狞笑容,一起对尨出手。只要尨身亡,四位主神便可支援其他主神,与夏的神战便可大胜,夏这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的版图,便是众神的囊中之物,成为众神全新的圈养之地。

而一个身影莫名出现在漆黑的空间碎片中,出现在尨的头顶。

而让尨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身影是王栋的,在这浩瀚躯体和磅礴伟力的战争中,站出来的居然是渺小几乎如蚂蚁般的王栋。

可尨是真龙种,而龙,则是神之上的物种,是最纯粹最高贵的血脉,宁可杀,不可辱。

尽管现在王栋应该算是同一战线的队友,但龙首被人踩在脚底之下,便是对尨最大的侮辱。

只听王栋道:“神说,神全知、全能、全善,若神能君临天下、掌管众生、信仰膜拜,人世便风调雨顺、太平盛世、再无罪恶。”

大敌当前讲废话,还是倾向于敌人的废话,尨正要开口怒骂王栋。

却见王栋抬手,十指张开,额间的莲花印向两旁分裂,一只竖眼黄金瞳撕裂而出,正对着四位主神,绽放光芒!

“可若神全知、全能、全善,满世善举,罪未生便知便除,有恶便斩,则世间罪恶从何而来?”王栋喃喃道。

一股恐怖的力量从王栋身驱里蔓延而出,只见一双巨大的银白羽翼从他那小小的躯壳长出。

羽翼扇动,混沌空间碎片中,黑色的恶意化为白色的绝望,沾染并吞噬了四个主神的领域,形成一片巨大的白色领域,王栋的领域。

“若神剥夺信仰,篡改文明,则全知,凭何为全知?若神力所能及,不为所动,则全能,凭何全能?若神放任罪恶,不究其过,则全善,凭何为全善?若神无知无能,无善无情,则神,凭何为神?”

不,不对,这片白色的空间不是他的领域,而是他的领地。他的领地,填满他的威严。

这一刻,没有谁比他更像是神。

那个白衣白翼的男人站在属于他的白色领地,微微峨首那颗昂贵的头颅,微微垂下那只充满侵略性的黄金瞳,与那双充满血色的双眼,霸道言:“这才是真正能与世界终焉相配的力量,最纯粹最高傲的力量——绝望。是你们这些假正义之名行不义之事的神,一生都遥不可及的力量!”

“时万人于浩浩长夜混沌黑暗中迷茫,逢诸神驶浩瀚巨船遨游苍穹达彼岸,携籍籍白昼闪耀光明降浊世,众人便痴,便信于神。”

“可世人皆忘巨船诞生之因,是诺亚与他的亲人以及世界上各种陆上生物能够躲避一场,因,神罚而造的洪灾。”

“可世人皆忘文明诞生之时,是普罗米修斯用生命作为代价将火高高举起,以此慰藉黎明前的漫漫长夜,而阻止他的,正是神。”

“世人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脱离天命掌控,手握己命的方法,但他们却忘了,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一直手握己命。”

“世人皆冤世,却忘了曾经被痛苦包容,只能抛弃过去向前走的岁月,忘了那些腥臭腐朽的日子里熠熠生辉的人,忘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坚持不懈的人。”

“世人皆知黄昏浪漫夕阳无线好,凌晨清凉皓月婵娟,却忘黎明昂扬旭日曙光,那才是一日的起源。”

“凡人虽凡,但倾尽所有也会能触及这世间灿烂盛大,所以啊,要握紧手心里的那一点光,不畏风雨,勇敢前行,黎明曙光就在不远处。”

声讨诸神罪孽之后,便是王栋审判诸神罪恶的时刻,一道比光明还要闪烁的极光从王栋的掌心爆发,那就是他紧握着的一点光。

可那道光实在太过耀眼,纵使是尨这种能以一挡三的高等血脉都觉得耀眼,在极光照耀之下,尨的眼睛都难以睁开,只觉得闭眼之后,眼前依旧一片眩目的光明,堪比黑暗的光明。

黑暗席卷,让人除了漆黑的夜色什么也看不到,而那道光光芒闪耀,让人除了银白的光色什么也看不到。

哦不,是让龙……极光之中,尨也不堪重负昏迷了过去。

可等他再醒来时,神战已经落幕,前来神战的足以毁天灭地的诸神,在那场神战中,被那个男人如杀鸡般屠戮,尽数陨落。

而那一式,被称为了“黎明”,属于黎明的曙光。

被他踩脚脚下应该不算耻辱,而是荣耀吧。尨这样想。

那是尨漫长岁月以来,第一次觉得人也高贵。

不是因为王栋的力量,而是因为王栋所言,人的信仰。人有数亿之多,而佼佼者却万中无一,圣贤者更是十指可数。他们总结出四个原因,一为血脉低微,二为天赋极差,三为资源不足,四为毅力不坚。

可归根结底,那都是人类为自己失败找的借口,圣贤者也不是什么超脱之人,他们同样也存在着四个问题,但他们依旧能成为圣贤。

而如王栋所说,其实全人类有且仅有一个问题,一个扎根在身心最深处的问题——信仰缺失,失去信仰失去理念,迷茫而不自知。

而王栋,则是在迷茫中找到信仰的人,只不过那个信仰是他自己罢了。

只可惜,这样的信仰全靠王栋自己一人支撑,每一次动用自我封印的力量,他的意识就会更混沌一些,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诡异的举动。

而当王栋的意识彻底混沌,他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危险,成为世人的噩梦。

如他所言,白色绝望会降临人世,人世终焉。所以每次王栋外出都不能太久,就得回“特殊”的地方,压制封印。

“也不知是何时,才能再回冀南,回老城区了……”尨抬头看了眼血广寒,又低头望了望远方阴暗的居民楼,遗憾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撑双足前迈,从檐角一跃而下,来到王栋身旁。

街道里,一道光芒闪过,墙角里,一丝红袍露出、蔓延,一抹白线自空中突兀划出,余下的三位帝星也是穿过老城区,来到了王栋的身旁。

“少年啊,不该再站在风雨瓢泼之中高喊——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而是该庆幸自己此刻正无比年少——青春依旧燃烧着满腔热血,是该抬起头仰望着闪耀的星空——期待下次会在更热烈的风中相遇。”王栋感慨道。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说着,一道如通妖之境一般的黑洞凭空在王栋面前浮现,他笑着率先迈入其中,几道身影紧随其后。

“再见了,冀都,无比繁华的都市。希望我们下次相遇时,‘你’也会在光明照耀之下自由,而不是在黑暗泥沼边缘挣扎。”最后一个步入其中的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