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葬礼(修改)

华诚殡仪馆年后总算没那么忙了,但是今天要承办的两个葬礼绝对马虎不得。

白色的菊花一定是要从杭城当天空运过来的,礼堂还要从前一天就空出来,然后打扫得一尘不染,座椅套也必须是新的。这些都还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杭城那边的供应商合作很久了,这点要求还难不倒他们。座椅套是顾客订制的,只要准时送到,他们就能立刻换上。

最让人头痛的莫过于要把焚尸炉清理干净,不能留一点渣滓,以免和别人的残留混合了。

老钱开殡仪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要求这么多的。为了满足这些条件,别说提前一天,整个殡仪馆提前两天就歇业准备,所有人加班加点,就连他自己都难得出来监工。

就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不知道丢了多少单生意,投诉信都快堆满一个抽屉了。好在周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给出的订金就比这三天的营业额加起来还多,投诉信方面也都是由他们出面去解决,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先不论那些经济上的原因,对于老钱来说,这个单子他不想接也得接。毕竟在宁安市,谁都不会笨到会拒绝周家,更何况这还是周家独生子的葬礼。

整个宁安市那么多家殡仪馆周家都没选,这就足够让老钱的面子上有光了。毕竟这就相当于最好的宣传广告,以后和周家沾点边的人,家里有人过世肯定会首选华诚。

但事实上,这个单子几乎可以说是老钱被迫接下来的。

几天前,也就是4月6号那天,那个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也不顾老钱怎么委婉地拒绝,都强行将整个华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巡查了一遍。然后就单方面地提出许多无礼的要求,也不容他说出半点推辞的机会。

要说拒绝周家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不假,但毕竟华诚就是做小本生意的,按照周边人的话说,他这不是做什么“正经买卖”的,平时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家里真出了事就会找上来求这求那。

要说老钱没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他自己都不信。

但要说这个周家,周震鸣算是远近闻名的绅士,对人和蔼没架子。他觉得只要和对方好好商量,只空出一个楼层给他,其他的地方照常进行工作也没什么问题。他相信只要和对方好好说,不是没可能让周家妥协。毕竟周震鸣是个体面人。

但吩咐这件事情的人,老钱还是有些忌惮的。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他清楚,如果不痛快地接下来,可能今后都别想继续开门做生意了,他这一辈子的心血也都要彻底打水漂。

平时对着别人他还能耍耍心思,对周家,对那个来安排一切事宜的人,他可不敢再动一丁点的小心思。毕竟这关乎全家老小的饭碗。

4月9号早上5点,吩咐这件事的人又来了。

那人40多岁的模样,穿一身黑色西装,黑色的系带皮鞋擦得锃亮。从左耳下一直延伸到下巴的那个刀疤怎么看怎么吓人,总觉得那个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惹过不小的麻烦。

但再看那张脸,老钱又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道疤倒也是个长相儒雅的人。老钱自己都惊讶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和“儒雅”扯到一起。

那个人最先检查的就是焚尸炉,命人打开后把头探了进去,还取出手机来照明,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老钱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那人向他看了过来,却不说一句话。

那个人的眼神毫无温度,但盯着他又觉得让他浑身发冷。老钱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背心直冒汗。他也学着那人的样子把头探进焚尸炉里看,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每个缝隙都没放过,但还是没明白他在介意什么。

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指了一个地方。老钱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这才明白原来是门上的灰忘了擦。

“小马!小马!啧,还不快过来。”

小马被这么一叫,不知道从哪里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脸的迷惑。

“赶紧把这们弄干净了!一点水分都不能留!”

老钱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个人不急着离开,直到确定小马把门擦得真的是一点灰都没有,一点水分都没有了才换去下一个地方。

好在其他的地方很快就通过了检查。

早上8点,5楼的客人开始陆续进场。遗体是早上6点送过来的,是一个年轻人,身上有几个丑陋的缝合的痕迹。

老钱也听说过一点,死者是从市局送过来的,看那样子应该是做过法医解剖。老钱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类的遗体,但过世了还能这么体面的倒是第一次。

送过来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布料摸着就不一样,而且还是量身定制的。老钱叮嘱化妆师傅一定要把人画得像活着一样,还得让人看不出来是画的。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也差不多要送去告别仪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不是一件喜丧,但却不见嚎啕大哭的人。周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脖子上带着浑圆的珍珠项链,一只手牵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用手帕压着眼角,生怕眼泪掉到孩子的身上,把妆弄花了。

她紧咬着下唇,抑制着不要发出声音,但哭泣已经让她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没有丈夫的搀扶根本站不稳。

旁边的人应该就是周震鸣了。和他在新闻上见过的一样,是一个很体面的人。

告别遗体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老钱数到200就懒得继续数了。

其实这次葬礼,最让老钱感到奇怪的就是,周韩两家人联合举办。另一具遗体比周家的早一天送过来,那一具的状况更差。头颅和身体是分开的,而且头的部分只剩下了头骨,还是一片片拼装起来的。

老钱只好托关系找人帮忙,想尽办法还原死者生前的模样。看遗属送来的照片,老钱发现那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落得这样的下场。

托关系找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竟然找到给头骨填充、覆膜的方法。看那材质并不像是蜡,不知道焚烧,后会留下什么样的残渣。

有趣的是,早上那人来的时候,带了一张人皮面具一样的东西,老钱把那东西交给那几个师傅以后,原本就很还原的脸,更还原了。再套上修剪好的假发,化好妆,和生前几乎一模一样。

周韩两家的死者都是年轻人,还都是正直大好年华的年轻人。两个人并排躺着,两张照片并排摆放,如果不是四周装饰的白色菊花,还以为是什么加冕典礼。

看着这一切,老钱忍不住想,那么好的家世背景,那么好的皮相,怎么就突然没了?

老钱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该好奇的就不要去好奇。

韩家的夫人整个告别仪式下来,几乎一半的时间是晕着的,是哭晕过去的。告别遗体的人先是走过周家,再过去韩家。也有的只去周家。

但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在葬礼上出现,就好像检查过后直接走掉了一样。但老钱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松一口气,还有最后一步。

双方的家长陪伴着各自的孩子走到了最后一步,临着送进焚尸炉的前一秒,两位夫人都舍不得松开儿子的手。

原本是不应该让家人观看整个过程的,但两家人坚持,老钱也没办法拒绝。就连他都知道,让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最后走的样子是件残忍的事情。

最后,毫无意外地,两位夫人都晕了过去,两位先生的状态也称不上有多好,明显是靠着最后一点毅力支撑着不倒下,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睛也是空洞无神。

等到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些灰尘和没有燃尽的骨头。这也是他们要求的,希望通过捡骨仪式和孩子做最后一次的接触。

火化室外一个人影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看着一小节白骨从那堆灰烬里被捡出来,紧抿着的唇边渗出点点红色的液体。

那个人离开了火化室,走出华诚殡仪馆。车就停在众多宾客的车之间,还有一些宾客没有离开。有的人站在车边抽着烟,有的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个人完全不在意周边的环境,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很快,黑色的车就驶离那个灰白色的停车场。

华诚殡仪馆位于西郊,黑色的车向着东边驶去,原本还有些阴沉的天也逐渐被迟到的太阳一点点照亮。

星期一的外城路有些拥堵,黑色的车在车流中走走停停,不疾不徐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