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入湖底的少年
“滴答……滴答……”
水珠透过生锈铁板之间的缝隙渗入，积攒，汇聚，随后滴落。
这是一个集装箱，锁得严严实实的集装箱。
集装箱内，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赤裸着上身，四肢和脖子被焊接在铁板上的五个铁环牢牢扣住。
他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包裹下不断来回转动，呼吸急促。
他睡着了。
“滴答滴答滴答”
水珠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冰冷的水滴砸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眼睛猛地睁开，漆黑的瞳孔没有焦点。
深深呼出一口气，少年的眼睛恢复神采。
好似没弄清自己的处境，他的脸上竟泛起了笑容。
那是一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呵呵呵……”
“我快找到你了，我亲爱的，爷爷呀。”
“哈哈哈……”
少年的笑声很清脆，填满了逼仄的集装箱。
水开始疯狂涌入。
集装箱带着少年和他的笑声，正渐渐沉入湖底。
……
……
黑港城东南方向50公里，丘陵错落环绕着一片湖泊。
这是新纪元之后诞生的湖泊，被命名为浩湖。
浩湖水面面积算不上广袤无际，却极度澄澈，平静。
偶有飞禽掠过湖面，或带走今日的食物，或成为湖中生物的晚餐。
一个戴着墨镜，身穿黑色正装的高大男人笔直地站在水面，注意力集中地盯着前方某处。那里的湖面，不断有气泡汩汩地冒出。
微风拂过，他披肩的长发却纹丝不动。
“队长，”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轻轻柔柔，怯怯地几不可闻。
一个长发干枯毛躁，瘦到脱相的矮小女人站在他的背后，身上的制服松松垮垮。
男人头朝左微侧，示意自己在听。
“这样真的管用吗？”
他转过身，仍旧站得笔直，不过藏在墨镜后的视线稍稍向下调整了一些角度，
“不必担心，”
他说话声音低沉，字与字之间都有停顿，保持着机械般的一致。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在这里把他沉到湖底……怎么看都不太可靠……”
女孩嘴里自顾自地念叨，声音越来越小，在男人听来就像是有几只蚊子在耳边飞舞。
“洛冷杉！”
“嗯？”
“我命令你。”
“啊？”
“回车上去！”
“好嘞！”
洛冷杉不会踏水，她脚下踩着一块木板浮在水面上，双脚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带着木板振动，木板竟载着她回到了岸边。
岸边的空地上停着两辆黑色的越野车。
其中一辆的车顶坐着一个毛发量惊人的男人，整个面部只能看见额头、眼睛和鼻子，其余部分都被头发和胡子覆盖。
他正拿着一根金属烟杆抽着烟，烟嘴扎进胡子里，鼻孔里不断冒着烟。
见洛冷杉上岸，他挥了挥手，抽烟的动作没停。
“派派！”
洛冷杉也挥了挥手，然后在岸边和车上找了一圈，问道：
“阿金呢？”
派派摇摇头，鼻孔里冒烟的速度加快了一分。
“他又去找小动物交流感情了吗？”
派派歪歪头，鼻孔里冒烟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分。
“唉，咱们小队就没一个正常男人。”
派派挑了挑眉，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头发干枯、面无血色的洛冷杉，鼻孔里冒烟的速度更快了。
洛冷杉翻了个白眼，爬上另一辆车的车顶，双腿蜷起，双手抱膝，静静地看着吴队长站立的方向。
……
……
集装箱内已经灌满了水，少年仍被束缚在铁板上。
身体感受到了强烈的挤压，氧气也逐渐耗尽，他的眼皮渐渐沉重，意识开始模糊。
当他就要永远堕入黑暗之时，一段段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
视线里有一个面部始终看不清的男人，他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一群面色惊恐的人跪在地上，向他乞求着什么。
男人没有理会众人，反而看向了视线的主人。
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杀了这个少年，就能留你们一命。”
“来吧，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都是些渣滓，都是些垃圾！”
“我来帮你杀了他们吧！或者，你自己来？”
男人身形瞬间消失，片刻之后，狂暴的气流将所有人都卷起，仿佛有无形的刀在随着狂风飞舞，鲜红的血液旋转着喷溅向四处。
以大地为画板，留下了一朵血红色的蔷薇。
画面戛然而止。
少年再度睁大了眼睛，他的拳头骤然握紧，使劲一扯拽断了铁环，腾出手来扯断脖子和脚踝处的铁环。
他游向一块铁板，伸出右手按在上面，脑海中回想着那个狂暴的龙卷风。
以他的手掌为起点，一个气旋缓缓诞生。
起初只是一个锥子般大小，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气旋卷起湖水冲击在铁板上，
“砰砰砰”
铁板被撞地向外凸起。
随着铁板凸起的形变越来越大，在超过某个临界点的时候，铁板一下向外撕开一个口子。
水龙卷失去了阻拦，顺着缺口向外冲去，携带着巨量的湖水，直冲湖面。
……
……
长发男人一直关注着湖里的动静。
在某个时刻，他的拳头曾紧紧攥住，屏住了呼吸。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掌控系？”
然后又摇摇头。
他死死盯着湖面。
……
派派终于把烟嘴从嘴里拿出，敲掉烟锅里残留的烟丝，把烟杆插进挂在腰间的袋子里。
洛冷杉也站了起来，神色激动，嘴里念念叨叨，
“来了来了来了。”
……
一道水龙卷打破湖面的平静，冲天而起，带起大片的水，转而又落下，下起迷蒙的细雨。
长发男人轻轻挥手。
像是被刻意避开了，不管是他的头发，还是他的衣服，都没有沾到任何一滴水珠。
水龙力竭，随后消散。
他蓦地向前冲去，两脚快速在水面交替踏行。
幽深的湖里，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快速扭动着，像是天生就生活在水里的生物。他快速地向湖面浮去，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的手就触到了水面。
只是在破水而出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重心。
一个巨型的水球包裹着少年浮向半空中，他隔着水球看到前方的水面上站着一个长发男人，右手虚托着，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在水球内，少年并不觉得有丝毫窒息的感觉，也没有阻碍他听到水球外的声音，
“你醒了，”
男人沉声道。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少年感觉得到，这个长发男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你是谁？为什么困着我？”
“我叫吴有。”
“然后呢？”
“你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
吴有沉默了几秒钟，左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个证件，手一翻，证件便出现在了少年眼前：
姓名：申述
性别：男
年龄：16
职务：黑港城特遣队队员
编号：丁01670908
少年目光一直停留在证件照片上。
照片上，是一个开心笑着的男孩，自来卷的头发留至中等长度，小鹿般的眼睛炯炯有神，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在照片里和他那口亮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对比。
少年有一丝疑惑，冥冥中感觉到自己跟照片上这个男孩应该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可是自己却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
少年看向吴有，问道：
“这是谁？”
“这是你。”
“他不是我。”
“他就是你。”
吴有的右手朝下轻轻拨动，大水球带着少年向下翻动。
少年的身体被翻转至头朝着水面。
以清澈平静的湖面作为镜子，少年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与证件上照片里的男孩的样子，完全相同。
少年愣住了。
水球又带着少年翻转回去，他陷入了思索，可脑海里一片空白。
吴有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叫申述。”
“我不记得了。”
“我是队长。”
“我不记得你。但应该是你把我困在那个集装箱里的吧？”
“是我。”
“为什么？你如果真是我的队长，为什么要杀我。”
“你死不了。”
“回答我的问题。”
“说来话长。”
“我需要一个解释。”
“……”
“我在救你。”
两个人都沉默了，吴有抿了抿嘴唇，期待着一个嘴替的出现。
洛冷杉踏着木板靠近了，她踩着木板绕着吴有和大水球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吴有和少年的中间。
她用无神的眼睛从上到下将水球里的少年仔细看了一遍，轻笑道；
“小述的身材真是越来越好了，看看这腹肌，姐姐我真没白疼你。”
少年也不害羞，瞪着洛冷杉，反问道：
“你又是谁？”
洛冷杉回头看向吴有，吴有下巴微颔，她又转过头来，眼里突然冒出泪来，
“完了完了，我可爱的弟弟哟，脑子进水了，连自己最亲爱的姐姐都不记得了。”
她身后的吴有嘴角一抽，但是没有打断她的表演。
“小述呀，你可是姐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呀，你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姐姐我呀，”
洛冷杉的哭声开始逐渐放肆，她甚至蹲在了脚下的木板上，而水球里的少年，嘴巴微张，似乎被眼前的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说别让他去，你偏要让她去，那么危险的任务，小述一个新人怎么可能搞定！”
她双手拍打着水面，眼里含着泪花看向吴有。
吴有嘴角又抽了一下，
“对……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我弟弟！你还我弟弟！”
洛冷杉的声音逐渐歇斯底里。
“他还活着。”
“可是他连我这个姐姐都不记得了，你让我怎么向我们死去的爸妈交代啊！”
说到这里，洛冷杉开始小声啜泣。
吴有沉默了。
半晌，还是少年打破了僵局，
“你真的，是我姐姐？”
“是的。”
“……”
“怎么证明？”
“你连姐姐都不信吗？”
洛冷杉抬起脸，少年看着她满脸的泪水，稍稍放松了警惕，
“那他为什么要杀死我？”
“弟弟，队长真的是在救你，你去执行那个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昏迷不醒。你应该也发现了，你身上诞生了一种奇异但是强大的力量，就是那个意外造成的。”
她顿了顿，
“但是这个力量并不稳定，你无法掌控它，所以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这是最后的办法了，生死之间，你或许会因为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潜能将力量稳定下来。队长他，一直关注着你，一旦你无法脱困，他会救你出来的。”
吴有点了点头。
少年沉思了十几秒钟，似乎是相信了洛冷杉的话，
“原来是这样，是我太过于紧张了。”
吴有挥挥手，大水球破裂，少年也从半空落下，砸向水面。
想象中的落水画面没有出现，少年的身体与水面接触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整体，像一张网，兜住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有一些好奇，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网”，那张“网”也随着他的手指向下延伸了一点。
“这是……”
“你的赋。”
吴有解释道。
“赋？”
“你理解为天赋就好了，”
洛冷杉适时插嘴，
“这个我们回去再研究吧。”
她伸出手，揉了揉少年湿漉漉的头发，温柔地在他耳边说，
“欢迎回来，小述。”
少年没有躲，任由她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摩挲，扬起脸，露出几颗大白牙，给洛冷杉展示了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
和证件照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