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牛

“遇见那人后,不可擅自出手。”

想到对方可能是金丹境,秦守言就觉棘手,他三人不过筑基,他与师妹稍好一些,已至筑基圆满,但毕竟尚未渡劫,与金丹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费玄则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白衣青衫的师姐,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收起纸鹤提剑跃下悬崖,落去七八丈高度,轻飘飘的降到下方山道。

“这里有车辕痕迹,可周围山林密集,又无炊烟、农田,泥印该是才不久碾出。”跟着下来的两人看着地上,随后望去远山白雾,难见人烟,秦守言收回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师妹,便继续前行。

三人沿着车辕碾出的泥道又走了一段,远远便看到了前方两侧崖壁间矗立一出寨门。

在此处立寨的,自然不会是百姓,不过三人也不怕对方能威胁到他们。

‘嘭!’

秦守言一掌将微开的寨门轰开,然而并没有预料当中的成群山匪朝他们冲来,相反三人看到前方景象,愣在了原地。

“他们在……做什么?”费玄则微张着嘴看了看旁边的师兄。

山风拂过崖上林野,交织的枝叶哗哗作响。

下方山寨空旷之地,二十多人齐齐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两眼乌黑呆滞,看去的方向却是什么都没有。

口中纷纷嚅着极小的声音,三人靠近过去,方听清。

“……记下了,别演了。”“张飞张飞张飞……”

“锵锵锵齐咚咚齐……”

就三人念叨‘张飞’可能是那邪修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人群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艰难的偏过头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干涸起皮的嘴唇激动的抖动。

“劳烦,三位可否帮我等报官,感激不尽。”

“你们这是怎么了?”

费玄则过去将那汉子拉过来,对方一脸憔悴,就像被狐妖吸了一晚上的阳气,走路都在动摇西晃难以站稳。

被问及怎么回事。

那汉子猛地惊醒,下意识的就往地上坐去。一旁剑柄伸到汉子腋下,秦守言手臂一挑,将人重新挑站直了,剑柄哗的自开,露出一抹冷芒压在了对方颈脖。

“说。你们到底遭遇何事,那张飞又是何人?”

魁梧汉子感受到颈上冰凉,双腿都在发抖,看着面前的剑锋,这才结结巴巴的说起昨晚的事,说到最后,这个大老爷们委屈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哪有这样的人……逼着我们看了一晚的戏,不停来回重复……还让咱们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将故事背下来……背不了,他就要将我们从悬崖扔下去……好吓人……还将寨里的金银全带走了……不留活路啊……”

秦守言、费玄则一脸愕然,这种事他们头一次听说,旁边清冷的女子,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很快又忍了下去。

“那你们背了?”

汉子抿着嘴唇,埋下头默默的点了点,细如蚊声:“背了。”

“那他又去了何处?”

“不知,他将一个道士拉上牛车,天不亮就下山了。”

秦守言‘嗯’了一声,便招呼师弟师妹离开,至寨门时,脚尖挑起地上一支还未熄灭的火把,唰的飞去寨楼,触及木柱‘轰’的燃烧起来。

“尔等最好立即下山,若让我三人再遇上尔等从操旧业,一律尽除!”

三人出了寨门,看去蜿蜒的山道,大抵还是要继续追踪。

山寨火势渐大,人声吵杂还在传来,金色的晨光照在秦守言脸上,面无表情走在两人前面,一路追出来,尽在别人屁股后面,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只是不好在师妹面前展露。

停了停脚,他回过脸,再次露出温和的微笑。

“那个张飞,性情古怪,看这些人,定是被他用了什么邪术,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师兄放心,我与师姐定听你的。”

费玄则持剑抱了抱拳。

天光倾泻云隙,此时被提及的那位‘张飞’正赶着牛车,缓缓行驶在数里之外的山脚泥路,疯老头抱着一个好看的木偶在车里呼呼大睡,一只脚都搭在外面一摇一晃。

陈鸢打了一个哈欠,车身摇晃里,目光瞥去一旁双臂环抱小心谨慎的胖道士。

“到处招摇撞骗不是事,我这里正好缺人,过来帮我拉拉看客。”

胖道人挪了挪身子,将脸偏去一边:“哼,我乃仁德天师座……”

“一月五两。”

“我乃堂堂天师门下弟子,岂做这种伶人把戏!”

“十两。”

“本道是出家人,修道的!”

“二十两!”

道人看着陈鸢比出的两根手指,张开嘴的又闭上,正犹豫时,声音再次过来:“二十五两!”

“二……”胖道士艰难的伸出两根手指看着,吸了口气又将脸偏去外面,“算了算了,三番五次都碰上你,肯定是莫大的缘分。”

“三十两。”

胖道人转过脸来,笑的眼睛眯的快看不见了。

“东家,本道孙正德,你说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陈鸢跟着笑起来,抽了下鞭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颇为好奇对方来历。

“一口一口本道,你真是什么天师门下弟子?怎的不见你会法术?”

名叫孙正德的胖道士,眼珠在缝里转了转,洒了下袍袖正经了神色。

“自然是。至于法术……”

“你根本就没学。在我面前还装?”

陈鸢目光冷了下来,令得道人哂笑两声,颇为尴尬的将腿盘了盘,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本道……确实是天师门的,不过……不过是在天师门后厨里打杂……”

陈鸢想过几个可能,没想到是这样的身份,不由莞尔。

“你顶着天师门名头招摇撞骗,不怕被抓回去?”

“天师门没了,我趁乱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道人也不用陈鸢问,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北面胡人南下肆虐,兵锋之下焉有完卵,对方军中也有祭司……他们比拼不过,借军队之便,断了天师门风水,又驱赶百姓上山,掌门不愿波及百姓只得让门中诸人携门规下山,继续斩妖除魔,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之后世道安定再回山门。我便那个时候趁乱出来的,想到这边安定,就一路过来了。”

听完始末,陈鸢倒是有些佩服那位掌门。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北面的事,至于修道上,这胖道人也是满口胡诌当不得真,过了一段,泥路趋于平稳,两侧已见不少农田,一片片稻子青黄相间在风里轻摇。

田间农人忙活,带着家中老小除虫、拔草,不时喝斥两声揉着泥巴的孩童,看到路上过来的牛车,也只是看了眼,便继续躬身忙碌。

按理如此勤快,地里的庄稼不该是这样才对。

陈鸢正疑惑间,后面另一个岔路口,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拐过来,陈鸢放满了牛车速度,就见那驴车上满满当当的水桶,旁边还有几个汉子不停用布巾去沾晃出来的水渍,随后又拧进水桶。

几个汉子全身都是汗,看得出是从大老远将水拉回来的。

“正好前面有一村子,过去演上一出。”

远远见那驴车拐去的道上,延伸的尽头,是炊烟徐徐的村落,村口大大小小的人儿正提着自家桶、盆等着驴车过来,挨家挨户的取水。

“好牛!”

陈鸢将车牛停在村口,看着那边村民分水时,一老汉看到拉车的大青牛,眼帘半阖,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过来,小心的摸去牛头。

“这牛好啊……有些年岁了吧。角温而不凉、毛少骨多、六齿齐全,它脊骨怕有十三节……这位郎君,老汉说的可对?”

老人双目无神,言语平缓。

天光温热,老牛还是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