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军

作为一名沙场老将,阮仕昌打了一辈子仗。

在长达五十年的从戎生涯中,他曾经与手下的士卒一起对着楚军的营地叫骂,也曾被杀至营前的楚军骂过缩头乌龟。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今天这一仗必然会让他印象深刻,阮仕昌一定会嗤之以鼻:当了五十年兵,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被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在万军阵前如此侮辱,这样的场面他还真没有见过。

白业先是说胜他一筹的闫安朝不堪一击,紧接着嘲笑凤雀军不如嚣龙,最后更是让自己献上手下的士兵,将他阮仕昌为将者的尊严踩到了泥地之中!

军前叫阵本是常态,倘若把对手换做任何一个秦十兵的正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还击。毕竟战场上的垃圾话他听过太多,也说过太多。

所谓先声夺人,又所谓此消彼长,阮仕昌从心里知道,单论气势军心,他知道输给了白业一筹。

但他却只能选择不理。

因为他心里清楚,一旦他开口接过白业的话柄,一个年近七十的神临强者被一个年仅十二的孩子激的破口大骂,那么一军正将的威严便会随着他的话语而消散殆尽。

感受着手下凤雀军将士的愤怒,阮仕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但这种无力感也只在阮仕昌心中存在了一瞬,他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对白业说道:

“老夫不愿与你这般毛头小子做些口头之争,须知战场较量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本将虽不知为何武安侯许你带兵出战,可一旦上了战场,老夫便不会因为你的年龄而对你手下留情。”

白业用余光扫过阮仕昌身后的凤雀军将士,突然纵身下马,随手拿过身边亲卫的长枪遥指阮仕昌:“既然阮将军爱惜手下将士的生命,我白业也乐得成全。不若你我二人在这万军阵前厮杀一番,尽快结束了这场比试如何,也免得手下的兄弟们受苦?”

白业此话一出,阮仕昌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要说这白业精通兵法,他能做到先声夺人,将年龄的劣势转化为优势,在士气上已经压住了凤雀军一头。常言道‘攻心为上’,能将心理战用的这般自然,阮仕昌尚且自叹不如。

但要说他不通兵法,嚣龙军近乎倾巢而出,这无疑是将后背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敌人面前。如今更是要求主将直接下场厮杀,将一场战争活活的打成了儿戏!

阮仕昌长出了一口气,对白业喝道:“不管你是真的事先了解过本将也好,还是误打误撞的说出了闫将军的姓名。本将都奉劝你莫做这般儿戏般的试探。倘若你真以为如此便能让本将对你放松警惕,那未免也太小瞧我凤雀军了。”

听闻此言,白业一改先前的轻佻,将长枪还于亲卫,重新翻身上马:“不想还是被阮将军发现了,小子还以为伪装的已经够好了呢。”

白业正色道:“不过将军难道就不曾疑惑,我带嚣龙军近乎全出,放任我营空虚,难道只是来与将军刷些嘴皮子功夫么?”

白业话音刚落,便见一凤雀军斥候疾飞到了阮仕昌身边。斥候的消息让阮仕昌心中一惊——

原来是在白业用对话拖延阮仕昌之时,有八百嚣龙军借助隐匿气息的阵盘绕到了凤雀军军营的后方,对着凤雀军营发起了进攻。

营地之中有一千凤雀军留守,再加上守营器械一应俱全,派一千嚣龙军攻营,倘若阮仕昌大军回营,便无异于将这一千人的性命白白葬送。

阮仕昌回头望去,之见一道暗红色旗帜飘扬在了凤雀军营之中。

在战场之上,远距离通讯手段通常会被隔绝,因此方会有斥候与旗语的存在,用于探明传递情报、沟通大军。

除此之外,在营地城池被攻击之时,城中军官会根据敌人数量与实力立起相应的旗帜,以避免大军围城消息不能传出,因此又被称为传令旗。

最常见的三种传令旗之中,其中黑旗是为不可力敌,需尽快增派人手,否则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红旗是为双方实力仿佛,敌军实力越强旗帜颜色越深,其中暗红色便是我强敌弱之意;

蓝旗是为有敌军攻城,但数量实力并未探明。

三色旗帜可以混用,例如黑蓝旗便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已经出现的敌人已经无法抵抗,但仍有不知数量的敌军未被斥候侦察到。

虽然不知道白业为何敢以八百人攻城,但生怕有诈的阮仕昌还是决定先回援营地,吃下这一千嚣龙军的士兵。

阮仕昌令旗一展示意大军回退,白业远眺,只见九千凤雀军以三千人为一队被分成了三队。

每次撤退之时,后方两队整齐的横向拉开位置,最前方三千人调转马头疾速后撤,后方两队则纵马慢步向前。阮仕昌则在在前方压阵

如此一来,虽然撤兵速度被大大拖慢,可一旦敌人发起进攻,其后方两队可以瞬间提速,正在后撤的队伍只需原地停留一下随后掉转马头跟上即可。

白业似乎没有想到阮仕昌用兵如此之稳健,一时间握令旗的手竟犹豫了起来。

一旁的亲卫没有想到,己方的将军竟然是如此一个纸上谈兵之人,有心夺旗,却被嚣龙军严明的军规所制约,最后只是放下手中高举的‘白业万胜’的大旗,涨红了脸对白业喊道:“将军,再不下令我嚣龙军的八百弟兄便白白葬送了啊。”

听到亲卫呼喊的白业终于缓过神来,令旗一挥示意嚣龙军发起了冲锋。

就在白业令旗挥舞的一瞬,阮仕昌虽没有任何动作,但凤雀军却突然加速向着嚣龙军冲锋。

原来,就在演兵开始之前,阮仕昌便将佯退的旗语与撤退的旗语做了调换,刚刚凤雀军的撤退不过是对白业的迷惑罢了。

就在阮仕昌准备调动大军将阵脚已乱的白业大军击溃之时,本来处在撤退阶段的偏将刚准备将马头调转,却悚然发现暗红旗被落下,一面深红蓝旗正在快速被升起。

“将军,是深红蓝旗!”

在偏将发现攻城之人远非斥候所说的八百人之时,阮仕昌同时听到了阵法破碎的声音。

原来,早在战前准备之时,白业便凭借自己对河谷平原的熟悉,将凤雀军可能潜藏斥候的位置标注出来,并命令留守营地的一队将士,在大军开拔之后将这些地方可能藏有的斥候尽数排查干净。

随后,白业行军至一处无人之地,悄悄留下了两千嚣龙军,与驻留营地的八百将士汇合,再一同前往凤雀军营地埋伏。

为了掩盖自己只有七千人的事实,白业动用了法阵伪装出了两千人的气息,但这种法阵最大的缺点便是经不起兵煞冲击,因此白业才会选择按兵不动。

白业与率领两千八百名将士的偏将约定,‘万胜’旗举起之时便派八百人猛攻凤雀营,‘万胜’旗一旦放下,剩下的两千人便一同加入攻营的队伍。

为了让阮仕昌彻底的放松警惕,白业还特地吩咐了庚营的百夫长为他挑选三名不知实情的年轻嚣龙军士兵作为亲卫。以做到万无一失。

听到偏将呼喊的阮仕昌知道,如今唯有放手一搏,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七千嚣龙军击溃,方有可能回援凤雀营。

望着冲锋而来的九千凤雀军,白业腾空而起,五个千人营的嚣龙军将士齐齐将长枪高举。白业右手虚握,兵煞之力混合道元如海潮般向着白业身上涌入,凝结成了一杆兵煞长枪。

白业的双瞳一瞬间转为赤金之色,双目紧盯着阮仕昌的位置,右臂用力往前一送,长枪显化作一条煞气黑龙,带着咆哮的兵煞道元直奔凤雀左军而去。

白家世传枪法——破军。

所谓破军者,是历代武安侯集兵法,军阵,瞳术,神魂战法,对敌技巧为一体的枪法,而并非是单单为了追求个人勇武而创立的枪法。

具体在战场上面的表现,便是先以神魂之力以及瞳术洞明敌方军阵的弱点所在,然后以兵煞道元破之。

以万人之军为例,外楼境界的修士借助嚣龙军军阵,可以发挥出远超普通神临级别的战力,打破神临与外楼之间的天堑。

然后一但军阵被破,即便再弱小的神临修士将这万人之军杀光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据史学大家司马衡所著《史刀凿海》记,“白氏有名乾者,以三枪破雄师十万,秦天子称其以武安国,故封侯武安,世袭罔替。”(注1)

若论兵法,白家名将辈出,当今武安侯更是领兵多年来无有败绩。

若论军阵,秦国作为当世的霸主国之一,嚣龙军也是天下少有的强军,对军阵的开发自然走在时代的最前列与最高处。

若论瞳术、神魂战法与枪法,白家更是曾经诞生过不止一位的衍道真君,此三者单拿出任一,都是当之无愧的衍道级别的绝学。

因此破军虽名为枪法,却是唯有在兵法军阵、瞳术枪法等数个方面都有绝顶天赋之人方能习之。

之所以能有一枪破军的威能,除了使用者自身的修为以外,其核心便是对兵煞道元的调动之法,以及最为关键的使用者需将对手所用之兵阵了然于胸,并洞明其用兵意图。

阮仕昌无疑认出了这一枪。

当年武安侯白鸿兴一枪屠灭万人,西境诸国以‘杀星’称之。但对秦国人来说,其英姿深深的烙印在了每一个见证了这一战的士兵的脑海之中。

“武安侯有麒麟之子啊”阮仕昌想着,原来白业不光在兵法上胜过自己,在用兵上也远非自己能比。

虽知事不可为的阮仕昌没有放弃,作为凤雀军的正将,从来只有战死与杀敌两种选择。

他左手中的令旗飞舞,白业赫然看到,在疾驰中的凤雀军竟然还在变换着阵型!

与此同时,借助瞳术的白业看到了九千凤雀军的兵煞全部向阮仕昌身上涌去,阮仕昌挥动手中的长刀,汹涌的兵煞之力化为玄鸟振翅而出,玄鸟长鸣一声迎向煞气黑龙。

冲锋在最前的千名嚣龙军将士受到玄鸟音杀当场被撕成了碎片,随后消散在了这方神魂战场之间。

凤雀军被这煞气黑龙一撞,其阵型猛地一散,足有两千余名凤雀军的士兵被撞出了军阵之中。

白业左手一挥,两千名状态完好的士兵加上一千名状态相对良好的士兵再一次的将兵煞向白业处汇聚。

阮仕昌右手高举,再一次斩出玄鸟硬撼黑龙。嚣龙军用七百余名将士换了又有两千名凤雀军将士被斩出了战阵。

阮仕昌望着飞在天空之上的白业,望向高举的‘万胜’大旗,再望向白业手中握紧的煞气长枪,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白业的双眼之上。

眉似剑锋,目若朗星,他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自信与张扬,看到了统军必胜的坚定。

感受着凤雀军摇摇欲置的军阵,回望凤雀营中高悬的深红蓝旗,阮仕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最后的兵煞汇入长刀之中。

兵煞黑龙咆哮着撕碎了玄鸟的身躯,只留得一声悲鸣。

仿佛是听得了一声脆响,凤雀军阵猛地破碎了。兵煞黑龙化回长枪,去势不停的击碎了阮仕昌的长刀,钉在了他的眉心之处。

白业只听得一道如山岳般威严的声音在他的心头炸开:“无愧我大秦天骄之名,也无愧武安白家之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