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二十八章 要与不要,焱山与少康(盟主az123zx123的加更

高高的肩舆由二十人扛起,被四百强壮的部族勇士守卫。那些抽象古朴、冒烟巍峨的火山图纹,正象征着大火山的神性,是科利马诸部毋庸置疑的最高权威。

此刻,在这座神性的肩舆上,一个苍老的老人,一个年幼的男孩,正并肩而坐,向所有的科利马部族,宣告着明确无比的传承。而虎头虎脑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爬到肩舆的边缘,没有露出一点害怕。他好奇地注视着乌压压的护卫勇士,注视着这些人手中的铜矛、腰间的铁斧,奶声奶气的喊道。

“阿巴…谁?”

“嗯?…”

年老的科利马大酋长微微一怔,顺着男孩的视线望去,随即大笑道。

“我的孙子,他们是你的武士,是你手中的斧头与长矛!他们效忠着我,也追随着你!他们会为你打仗,为你杀人!他们是你真正的力量,哈哈!…”

年幼的焱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行军的武士。他想要伸手去抓那金亮的矛头,但明显胳膊太短,根本够不上。试了两下后,他又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奶声虎气的问道。

“阿巴…谁?”

“嗯?杀谁?…”

科利马大酋又是一愣,然后笑的更加欢畅,脸上的皱纹都在飞扬。

“无论是谁!我的孙子,只要挡住你前路,威胁到你的人,都该毫不留情的尽早杀掉!…哪怕是我其他的孙子,是你同祖父的兄弟,哪怕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叔父…只要他们挡了你的路!…哈哈!”

焱山依然瞪着眼睛,看着大笑的外祖父。他皱起小小的眉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虎声虎气的吼道。

“阿巴…谁?!…”

“啊?还有谁?”

科利马大酋想了想,神情变得严肃,像是一头终于认真起来的老狮。他紧紧握住孙儿的小手,看着那圆溜溜的天真眼眸,低沉的回应道。

“火山见证!确实还有其他人!…哪怕,那是你真正的兄弟!只要挡了你的路!…”

“阿巴…”

看到外祖父变化的神情,焱山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片刻后,他猛地伸出另一手,一把捉住外祖父银白的头发。

“要!”

“嗯?”

科利马大酋头上一疼,再睁大老眼看去,焱山的手中已经多了几根银发。若是其他人这么做,哪怕是他其他的儿孙,他恐怕早就暴怒如虎,要把对方拖下去打死了。但如今面对这个孙儿,这个流淌着真正神血、格外勇敢与无畏的孩子…科利马大酋又一次哈哈大笑,把孙儿的双手都握在手中!

“好哇,不愧是我的孙儿!焱山,你是火山一样健壮的男孩!这片雄壮的火山,这些雄壮的武士,在我死后,全都是你的!…啊哈哈!”

被外祖父握住了双手,年幼的焱山不满的摇着手臂,又一次瞪圆了眼睛,小老虎般的大喊道。

“要!!”

“好!主神庇佑!火山见证!我都给你!!”

科利马大酋老脸扬起,放肆的大笑着,也尽情的许诺着。这一刻,他看着小小的焱山,就像看到了大大的科利马火山,看到了科利马诸部真正雄壮的未来!

“我的孙儿!阿爷我多泡温泉,多吸收火山的神性,再努力多活上几年!…等到你长大,我不仅会把科利马诸部交给你,把这些年训练的军团交给你,还会把各部手中的灰矿、铁矿与雷霆粉末,也都尽数交给你!…我还会支持着你,去继承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而在东边的平原上,还有一位大酋长支持着你...”

“焱山!你一定会成为高耸的科利马大火山,俯视整片湖中之地,俯视更广阔的天下!…啊哈哈哈哈!…”

“要!!…”

在科利马大酋豪迈的笑声中,在焱山执着的喊声里,高高的抬辇渐渐远去,行往北方天际的科利马大火山。四千米高的活火山冒着青烟,翻涌着可怕的神性力量。而沿途所有的科利马部落民,都虔诚的跪倒在路边,向着远处行过的抬辇磕头。

这正是稳稳统治了三十年后,一个几乎从没有判断出错、已经渐渐被神话的神性领袖,那无可置疑的部族威望,那威压科利马人心的神裔力量!…

火山是汹涌的沉寂。如果说,科利马大火山是汹涌的象征,那远在东方六百里处,京畿县的坦西塔罗火山,就是沉寂的典范。这座三千四百米高的大火山,已经沉寂了二十万年,似乎还要一直沉寂下去。而火山脚下的金矿、玉矿、硫磺矿、黑曜石矿,则是过往辉煌汹涌的象征。

从火山的脚下一路向东,不过六七十里的距离,就是忙碌不息的黑石城矿区。如同火山冒出的浓烟日夜升腾,吞吐着青铜与煤的力量。

而再往东二十里的山间,在一处幽静的小湖边,却坐落着一处更为幽静的神庙。春之女神的绘刻,在神庙的四壁上翩然起舞,展示着诱人的魅惑。可那与世隔绝的院落,还有严密守卫的武士,却又昭示着某种特殊,与任何其他的女神庙都不同的特殊…

此刻,这片幽静安宁的神庙门口,正站着一个披着黑袍、戴着面纱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沉默不语的孩童。这个孩童不过四岁多,却有着其他同年龄孩子少有的安静。他紧紧的抿着嘴,看着十多步外,泾渭分明站开的两人。他紧紧抓着女人的手,迟迟不愿走出神庙的大门。

“阿妈,他们是谁?…”

“少康,他们是你父亲派来,接你去学习的老师。”

“阿妈,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吗?能不能,能不能让老师们留下来,就在神庙里教我?…”

披着黑袍的娜修默然片刻,轻轻的抽出手,缓缓而坚定的摇了摇头。她戴着面纱,幼小的少康看不见,看不见母亲脸上不舍的表情,也看不到那盈满泪水的美丽眼睛。

“少康,去吧!跟着老师们走,一定要好好学。好好听老师们的话,把他们都当成伊托娅奶奶那样的长辈,一定要尊敬他们!…”

神庙门外,一身祭司长袍的贾文书恭敬低头,向眼前的王子行礼。而另一侧,武士装束的奥武虎也微微低头,行了个武士的礼节。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眼前的王子,也等待着他们名义上的学生。

“阿妈,我不要走!…我…我只有阿妈您,您也只有我啊!…我不想离开您,我从来没离开过您…”

“...”

娜修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说话。面纱下的泪水缓缓划过,无声的滴落在她的黑袍上。眼见着,更为明显的泪痕,在她的胸口上晕开,越来越多,就像是无声的心碎。

“阿妈!你哭了!我不要走…我要陪着你,留在神庙里!…”

“...去吧!少康听话,那是你父亲派来的老师…跟着他们,才能学到真正的知识…”

“我不要!我要陪着您,阿妈!…”

“不行…必须去!…”

“不!不要!阿妈,我从小没有父亲!我只有您!我不要离开…”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重重的打在小少康的脸上。这耳光力气之大,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呆呆的抬起头,怔怔看着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委屈的眼泪如小溪般流淌。

“阿妈?…”

“...”

娜修捂着脸,比小少康还要站立不稳。她勉强向两位老师行了个礼,接着转身踉踉跄跄的,就往神庙里走。她奔入漆黑的神庙,沉重的木门就轰然阖上,只剩下门口哭泣的少康,还有两位沉默的老师。

“阿妈?你不要我了?”

“阿妈!阿妈!…”

“阿妈你开门,开门啊!…”

“求求你了…阿妈…”

年幼的少康跪在神庙的门口,无助地哭泣着,就像一根折断的芦苇。他跪着哭了很久,喊了许久,最后连声音都沙哑了起来。可那扇沉重的木门却紧紧关着,纹丝不动,就像母亲冰冷无情的心意。

“阿妈…”

如此许久,直到太阳西斜,站在后面的贾文书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轻轻的伸出手,去牵少康的胳膊。他的神情很是恭敬沉稳,就像是他的老师,王国首席大臣、贤者贾蒂里一样。

“哎!王子,门不会开了…我们走吧!”

另一侧,武士装束的奥武虎也轻叹一声。但他依然沉默,依然肃然的守卫在一侧,就像是他的叔父,京畿军团长、荣耀贵族奥洛什一样。

“阿妈…我走了…”

年幼的少康跪在地上,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接着,他没有让人扶,自己艰难的爬了起来,哪怕浑身都带上了泥。然后,他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出大门,走出了他从未离开过的神庙,去往了不知未来、也从未想过的前路...而在他背后,是两位紧跟的老师,是普雷佩查的祭司文官,与京畿军团的武士营长…

“呜…呜呜!…”

漆黑的神庙中,娜修无力的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背后紧紧抵着木门。她压抑又无法停止的哭泣着,像是打开了一点的水龙头,又像是裂了一角的陶水缸。滴答的泪水渐渐的、彻底的打湿了她的黑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又让她浑身冰凉。

这一刻,似乎无尽的黑暗笼罩上她的心头。她失去了寄托精神的儿子,从此将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孤寂的神庙里。而这,却又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竭力挣扎后,才好不容易获得的宝贵机会…

“哎!他们已经走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神庙的深处传来。年长的伊托娅主祭举着火把,把女神像前的圣火点燃。摇曳的火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女神笑意盈盈的脸庞,也照亮了脱去面纱、满脸泪痕的娜修。

“哎,娜修…你也太狠心了!少康还那么小,你非要让我联系贤者贾蒂里,把他送出去,送到别人的手中…”

“...”

火光渐渐靠近,带来微弱的温暖。娜修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她努力挤出几许笑容,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对伊托娅主祭说。

“尊敬的伊托娅主祭…殿下他,在云中南征,在神王的身边…殿下他,又送回来一个儿子,就在科利马山区…眼下的情形,我…呜呜…”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下来。娜修想到那个男人,又忍不住流下了泪。好一会后,她才又擦了擦脸,努力笑着道。

“伊托娅主祭,您的恩情,我们都记得,少康也记得!他最亲您的…”

“…”

“主神见证!他现在不懂,只会埋怨我。但等他长大懂了,会加倍的感激您!毕竟,没有您的接生,他也不能活着出世…”

“哎!…”

默然片刻,伊托娅主祭又叹了口气。她叹息的伸出手,为娜修擦了擦脸上,怎么也擦不尽的泪水,声音低沉又黯然。

“娜修,你无需担心我的…女祭司不能生育,这孩子是神庙中唯一的男孩…这几年来,我寄托了太多,也压上了一切。我已经把少康,看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了!…我会始终站在他旁边,在京畿看着他的。只是苦了你…你还要留在这里,留在这清冷的神庙…”

“主祭…无妨的,我已经习惯了的…愿主神庇佑您,也庇佑少康!”

娜修脸上露出笑容,艰难的站起身,向伊托娅主祭行了一礼。她眼神中带着些光亮,也许是火把照的,也或许是她想象中的光。她就这样泪痕未干的笑着,沙哑的开口说话,像是解释给伊托娅主祭,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主神庇佑!少康他必须得走出去呀…他不能留在女神的神庙。这里教不了他什么,他也见不到什么人…他决不能在我身边,在女神的神庙里长大!…”

“我的出身,根本帮不了他什么,甚至是他的拖累…他必须得到普雷佩查贤者的认可,得到京畿武士们的认可的!…他只有从小在京畿,在普雷佩查祭司、在京畿武士的教导下长大,才能被看成普雷佩查的王子,才能获得这些人的支持啊!…”

“主神呀!这都是为了他的未来,也是他唯一的前路…他还太小太小,他看不清这一切,只有我狠下心来…只有我狠下心来…那个男人,他不管的…呜呜!…”

说到这,娜修再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而伊托娅主祭熄灭了火把,伸出苍老的手臂,紧紧的把娜修抱在怀里。在昏暗的神庙中,女神的老祭司用遒劲沧桑的声音,低沉念诵着,虔诚祈祷着,祈祷主神的庇佑。

“愿主神庇佑!庇佑年幼的少康…庇佑他如普雷佩查的幼鹰,勇敢的跳下山崖起飞…愿主神庇佑他,最终飞翔在属于他的山林,高翔在整片高远的湖中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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