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湘江剑会（七）

“戴逊死了！‘杀人剑’戴逊被人杀了！”

也不知是谁，一嗓子把大伙儿全叫住了。

“什么？戴逊死了？”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简直没一个人敢信。但一瞧台上，站着的，只有一个黄橙；高棱棱，威凛凛，好似天兵神将。

“师弟！”万剑宗大掌门，“弑神剑”叶渐秋急了，手中“血洗剑”出鞘，登时打起一道火闪，将挡在身前的程天蓬、毛十开、齐天鸣等人逼退。

他的师弟“诛仙剑”吴擎阳紧随其后，亮出青黑色的“碧落剑”助阵。

二人仗剑突围，不作纠缠，眨眼上了剑台。

黄橙见二人仗剑登台，心中一惊，立时做好厮杀的准备。“大不了鱼死网破！”刚这么想，自己三位当家人业已追上剑台，一颗心登时安稳许多。“师父！”黄橙给三位当家施礼，随后站到毛十开身后，静观其变。

此时，戴逊睁着两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形容枯槁，整个人瘦下一大圈，活生生一个病痨鬼，哪有半分健全人该有的面色。

叶渐秋皱着眉头，俯身察看尸体，半晌之后，他逐字逐句念叨：“‘吞-天-印’！”说到最后一字，竟一个猛抬头朝黄橙望来，眼中遍布杀机。

“‘吞天印’！”

闻言，龙虎门三位当家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吞天印’？原来这功法叫‘吞天印’。”黄橙暗忖。自此，他总算对这功法有了点眉目。

这时，黄橙只见周围人影一闪，又蹿上来十好几位，其中有玉苍山的两位掌门，还有六合帮的六位当家人，以及神刀门、七绝门等十几位门主。幸亏这剑台够大，再上来几十号也绰绰有余。

“叶掌门如何敢断言这便是‘吞天印’所为？”毛十开问道。

“哼！”叶渐秋冷冷道，“在下倒要请问，除了‘吞天印’之外，还有什么武功能把一个大活人弄成这副模样？”言罢，手指戴逊的尸首，真个铁证如山。

“这……”毛十开瞧瞧尸首，看看叶渐秋，张嘴结舌，径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围几十号门主之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纷纷认可叶渐秋的说法。

叶渐秋不算完，又进一步逼迫：“这小子乃毛魁首座下入室弟子，一身武功皆受阁下亲传，既然如此，想必阁下也会这门邪功了！”

一听这话，毛十开立马急了：“叶老儿莫要血口喷人！”扭脸瞧瞧徒弟，神色复杂，“他虽是我座下弟子，这功夫，却不是老夫所传！”

黄橙一听师傅的话，知道不妙，似乎自己这门功夫挺不招人待见，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的隐秘不成。

“噢！看来令高足是自有机缘了。”叶渐秋嘲弄道，眼光一凛，问向黄橙，“好小子，你跟‘噬灵叟’尉迟饿什么关系？快说！”

闻言，黄橙心头一震，傻了半截，反问道：“‘噬灵叟’？尉迟饿？龙蛇榜前一轮第五位高人？”

“不要装傻充愣，快快如实招来，今日便留你一个全尸！”叶渐秋杀心似铁，无可动摇。

对方的话黄橙置若罔闻，径自想起那日林中所遇的坏老头儿，不由得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原来他就是‘噬灵叟’尉迟饿，难怪那么邪乎！”忽然一个激灵，他可也明白过来，自己这祸算是闯到天上去了，今日十有八九要玩完！

一印在身闯南北，两手吞元乱武林-噬灵叟-尉迟饿的大名，在十几年前，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老头不知打哪练就一种惊人的邪功，专门吞噬别人的内力为己所用，十分不好惹。他性情凶狠，手段毒辣，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一时间，搅得武林动荡，江湖不安，成了天下习武之人的头号公敌。

大伙儿联手想要剪除这个祸害，无奈他一向独来独往，行踪诡秘，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立时无影无踪，没人找得到他。

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谁也没想到，这个坏老头儿竟鬼使神差的跑去南沙国国都作乱，大闹鹰都城，正好撞上“神蝎王”商英出世，一把方天戟，差点没把他打死。从此，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自此以后，两国江湖武林道便形成一种共识，但凡再有人习练这种邪功，无论是谁，必遭天下人共起而诛之。

“哼哼！看来你俩还真认识。”叶渐秋面露得意，“快说，他在哪？你俩什么关系？”

“咱跟他可不认识，更没什么关系！”黄橙连忙辩解，“再说，他人早死翘翘了。”

“死了？”叶渐秋不依不饶，“怎么死的？”

“我杀的呀！”黄橙答道，“他要杀我，我只好杀他！”

“你杀的？”看样子不光叶渐秋不大信，大伙儿也不大信。

“你别不信，真就是这么着！”黄橙语气坚定。

“小橙，这到底怎么回事？”毛十开开口，“你老老实实，重头说来。”

“弟子遵命！”

于是，黄橙便把那日如何夜探青梅寺，独身战群寇，又如何脱身重围，误走迷林的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私藏银两和得到辟尘珠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大伙儿听完这番讲述，总算闹明白原委。尉迟饿的生平结果，却也引起一片兴叹。同时，不少人都认为黄橙情有可原。

这时，叶渐秋冷笑道：“即便如此，你学习此功乃迫不得已，但又为何拿出来施展，凭白吞人内力，伤人性命呢。这你又该作何解释！”

“这需要什么解释！”黄橙激动起来，“大伙儿可都看见的，这老头儿自己蹦上来，死活要给徒弟报仇。咱左躲右闪，忍了他二十几招，后背叫他剌道大口子，你瞧，这会儿还在淌血呢！”一边说，一边转过背去，叫大伙儿瞧看，“若不是他苦苦相逼，咱也犯不着下杀手。这事儿，怪不得咱！”

“好个牙尖嘴利的家伙！”叶渐秋忿恨道，“今日你若用正派手段杀了戴师弟，在下没有一句怨言。可你动用邪功伤人性命，这等伎俩为天下武林正道所不容，便只好另当别论了！再者，你说戴师弟情急报仇，是他咎由自取，那么，王师侄明明跃下剑台，却被你用邪功摄回，最后摔死。这又该如何说算呢！”冷冷一笑，补充道，“你可别不敢承认，说你没在王师侄身上动用‘吞天印’！”

的确，当时两人差着好几尺，王如民却被黄橙凭空摄回，现场几千双眼睛都看傻了。此时黄橙若说没动用“吞天印”，倒也说不过去。

黄橙默不作声，叶渐秋却步步逼近，继续追问：“你杀戴师弟是迫不得已，那么，你杀王师侄又为什么呢？”

“我……”黄橙心说为个姑娘，可这话没法张嘴。

“虽说论剑台生死勿论，但你不惜动用邪功也要将人杀死，可见你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其歹毒凶狠比之尉迟饿也相差无几。”叶渐秋越说越狠，“若今日留你性命，可见日后必为江湖武林之心腹大患！”

这番话威力不小，不少人听了直点脑袋，就连同一阵营的群雄，也觉得人家说得颇有道理，互相嘀咕，指指点点。登时，数十道眼睛全落在黄橙身上。

见状，黄橙心头一凉，忖道：“糟糕！他娘的，这老头儿太能说，两片嘴皮子把咱的活路全讲没了！”

“杀了他！”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立时，以万剑宗、玉苍山为首的群雄纷纷响应高呼。顷刻间，烟雨峰上喊杀声如潮翻涌。

六合帮里，箫玉荷带头喊了两句，便被二爷“哈哈剑客”常开怀骂没了。神刀门、铁拳门、金平寨等等同属一头儿的众位豪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全眼巴巴看着龙虎门三位当家人。

“毛师弟，不知你作何打算？”程天蓬神情严肃，可见内心波澜不小。

“我……”毛十开掉头看了一眼爱徒，“唉……”除了叹气，拿不出一点办法。毕竟，身为这么大个龙虎门的当家人，哪能为一己私情而不顾江湖道义呢。

见老师如此为难，黄橙也不好受，胸中撞动一腔热血，一旋身，转到前面给老师跪下了。“弟子该死！今日不该妄动杀念，如今群情激愤，难有弟子方寸容身之机，全是弟子咎由自取。俗话说得好：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师大可不必因弟子而为难，该怎么做怎么做，生死全凭弟子的造化吧！”

“师父，您老人家可不能不管黄师弟呀！”不知什么时候，舒盅宝也蹿了上来，旁边跟着诸葛龙吟、王大彪、姜小龙等一干师兄弟们。说着，哥几个儿也一并跪在黄橙身旁，向老师求情。

“师兄……”黄橙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心里挺感动。所谓患难见真情，这几个朋友，自己真没白交！“你们……”

“再说，这论剑台上，也没说不让使唤那啥功法呀！”舒盅宝尽力找空子。“万剑宗技不如人，师徒俩死成一对，那是他们该！跟咱师弟一点关系没有！”

“小王八蛋，你简直是在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万剑宗“诛仙剑”吴擎阳忍不住骂道。“看我……”言罢，作势欲一剑劈了舒盅宝，却被他师兄“弑神剑”叶渐秋一把拉住。“师弟，稳住！”

这时，玉苍山的大掌门，“绝命仙姑”姚亚男也趁机插话，“舒师侄这话可有些偏颇。但凡名门正派的门人子弟，哪个没有些许自知之明。若连分辨正邪的见识与良知都没有，岂不成了浑人！”

“姚师伯这话更不讲道理了。合着，别人要杀你，剑都架脖子上了，你不杀他，还要跟他论论江湖道义，商量商量哪个手段能用，哪个手段不能用；生死之间，这不扯淡吗！”舒盅宝越说越激动，言辞上不免失了礼数。

大伙儿听得直缩脑袋，姚亚男更是怒不可遏。“放肆！你……”

舒盅宝把她打断：“我还没说完呢！”他拿眼扫了一圈，一声冷笑，样子十足的轻蔑，“说到底，怎么处置黄师弟，那是咱龙虎门的事，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绝命仙姑”姚亚男，执掌玉苍山十数载，平日里都是她训斥别人，何时被人当众这么损过。立时，只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好小子！本座非撕烂你的嘴！”话音未落，便是肩头一晃，到了舒盅宝身后。

“小心！”黄橙连忙一把推开师兄，正要起身接住对方，眼前一闪，定睛一瞧，已有人将姚亚男挡住，正是六合帮二当家“哈哈剑客”常开怀。

“哈哈哈！姚派主犯得着吗？跟这么个小辈大动肝火，岂不失了您派主的身份。”常开怀说得挺客气，但话里的意思挺硬。

“常癫子，你少多管闲事！”姚亚男娇叱。

“姚派主暂熄雷霆，不必和他小辈一般见识。”旁边，万剑宗“弑神剑”叶渐秋也劝，然后，他瞧也不瞧舒盅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望住“混元真君”程天蓬，“程派主，这虽说是你龙虎门的家事，可你龙虎门也该给江湖武林一个公道吧！”话不多，可分量很足。

“请叶派主放心，龙虎门自然不会罔顾侠义道的精神！程天蓬一扭脸，双眉紧蹙，二次问向毛十开，“毛师弟，你究竟意下如何？”

“师父！”舒盅宝又重新跪倒，领着几位同门给黄橙求情。“师父，您可……”

“闭嘴！”毛十开呵斥徒弟，略微一踌躇，他看了看黄橙，叹完一口气，仰脸面向众人，唤道，“黄橙何在！”

“弟子在此！”黄橙跪得笔直，尽管跪着，还是比旁人高出不少。

毛十开手指黄橙，朗声道：“今日，毛某当着众位朋友的面宣布，从今往后，此人与我断去师徒情分，他不再是我徒弟，我也不再做他师父。他个人的生死荣辱，与我毛十开，与我龙虎门，再无半点瓜葛！“说到这儿，他望向徒弟，不禁有些哽咽，可小老儿挺坚强，愣没掉下泪来。

“师父！”除了这称呼，黄橙也不会叫他别的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老对我恩同再造，弟子至死不敢忘却分毫。”忽然，鼻子一酸，他想哭，但忍住了，“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无可挽回，只恨余生不能再侍奉您老人家跟前左右。您老在上，请受不肖徒儿三拜！”言罢，黄橙梆梆梆给磕了仨响头。

刚磕完，师徒俩一个没稳住，眼泪俱是夺眶而出。毛十开赶紧转过身去，半晌，说了一句：“小橙，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黄橙望着毛十开的背影发怔，脸上，眼泪鼻涕早已稀里哗啦。

“师父！师父！您不能不管呀！”舒盅宝还在苦苦哀求，一个劲儿扯老师裤腿。

“师兄！”黄橙叫住舒盅宝，“别这样，师父他……”师父有师父的难处。再者，即便今日毛十开为他说话，恐怕也开脱不了他的罪责。到底，还得大闹一场，何必呢！让大伙跟着自己闹，平白添算些人情命债，还不如自己一个人闹，反正自己是灶王爷拴腿上，人走家搬。倘若今日能够侥幸不死，那是自己运气，死了，也好早点投胎，下辈子当个少爷！

“师弟！”舒盅宝拍住黄橙肩头，哇哇大哭，比哭丧都厉害。“好端端的，你他妈学什么鬼印啊！学了，又干嘛拿出来使唤呢，这下可好，咱……”又一回头，嚎道，“师父！”他竟还想为黄橙求情呢。

“师兄！”黄橙不知该说啥，哥俩当真生离死别，都一脸眼泪鼻涕。回想这些年相处，哪哪都离不开师兄照顾，今日之后，恐怕就作天人两隔了，怎不叫人心酸呢！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这桌酒菜撤得也忒突然了些，叫人一点准备没有。

哥俩抱头痛哭一场，正在兴头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催促。“行了，等他上路，你再好好哭也不迟，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说话的乃是“诛仙剑”吴擎阳。

哥俩起身，黄橙道了声珍重，转脸看向对手。

此时，程天蓬大手一挥，龙虎门众人纷纷跳下剑台，回归本座。其余各派群雄亦自归位，只留下万剑宗几位尚在台上。

“诛仙剑“吴擎阳正准备动手，旁边却闪出一位年轻小伙，将他拦住道：“吴师叔且慢！”

这人八尺三的个头儿，挺瘦，却十分硬朗；穿一身雪白长衫，风采翩翩；白脸，有棱有角，跟雕刻出来似的；眼睛又黑又亮，里面杀气腾腾；手提长剑，迎风而立，身前身后扬起威风，当真有股子不让人的气势。

黄橙听舒盅宝介绍过，他不是别人，正是四派小辈中的头号人物——“小杀神”李闻凤。他老师便是万剑宗大掌门“弑神剑”叶渐秋。

“你这是要？”吴擎阳猜到什么。

“这点小事，何须劳烦师叔动手。”李闻凤胸有成竹，“小侄愿为代劳！”

吴擎阳没敢一口答应，先瞧瞧自己师兄，叶渐秋没说话，点点头表示认同。“好吧！你可得当心这小子的‘吞天印‘！”吴擎阳叮嘱道。

“请师叔放心，弟子有办法对付他。”

李闻凤信心十足的样子，让黄橙有些想不通。心说，难道你比戴逊还厉害？不可能吧！

片刻之后，台上只剩下李闻凤与黄橙二人，其他人回归本位，戴逊师徒的尸首也一并带走，只留下一片没能清洗干净的血渍。

“咱俩打个赌如何？”李闻凤轻声问道。

“打赌？”黄橙不知他搞什么名堂，但眼下这状况，人家来啥，自己接啥，也没什么好考虑。“赌什么，怎么赌？”

李闻凤笑道：“当然赌你这条命了！”又说，“至于赌法嘛，就一条，你不能使用‘吞天印‘。”

“啥意思？”对方明显另有所图。

“你赢了，我万剑宗留你一条性命。”李闻凤道，“若是输了……哼哼！”

“输了如何？”黄橙隐隐猜到什么。

“输了……”李闻凤笑了笑，凑近两步，悄声说道，“你便把‘吞天印’的口诀传授于我！”

果然不出黄橙所料，这小子真就打起了“吞天印”的主意。“那我的命呢？”黄橙问道。

“自然也交给我喽！”李闻凤春风得意，似乎已把黄橙吃牢了。

狗屁！输了把功法传他，命也没了。赢了，虽说能活命，十有八九还不是叫他万剑宗关起来，逼问我功法的口诀。他们只要一得到功法，自己照样归天。这小子，可真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黄橙虽然能猜到对方心思，可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