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湘江剑会（六）
回到看台，大伙儿有意无意的老看他，互相嘀嘀咕咕。根本不用想，黄橙就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麻烦呀！”舒盅宝也拿他打趣，“两个婆娘一个郎！”这话有些大声，好几位同门都听乐了。
“师兄，你还是积点口德好。”黄橙红着脸，低声回应。
“口德？”舒盅宝轻声笑道，“咱老舒家不讲这个。”
人家死皮赖脸，黄橙也没法，只好摇头喟叹，然后出了半天神。一时间，脑子里全是木仇与王小忆，感觉自己活生生被劈成两半。所以，当第五轮结束，安长风凯旋而归时，他几乎都没察觉。
这时候，第六轮开始了。
“师弟！师弟！”
迷迷糊糊之间，黄橙猛然惊醒，发现师兄正在叫自己。一瞧周围，大伙儿正傻呆呆朝自己张望，貌似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似的。“师兄，大伙儿……怎……怎么了？”他吞吞吐吐的问道。
“怎么了？”舒盅宝急了，“你怎么了！师父都叫你半天了。”
“啥？”黄橙忽然明白过来，“到我啦？”再一瞧，三位当家人都在看着自己纳闷。二话不说，他赶紧出列。“弟子在！”
毛十开绷着脸，老大不开心。没多余的话，只说了句“小心！”，语气挺生硬，像是在应付。
“是！”这一路黄橙没少捅娄子，师父这模样也就可想而知了，哪敢再介意呢。甩甩脑袋，清醒清醒，他正准备往台下走，忽然，想起木仇，掉脸一瞧，人不见了。
“别瞧了，木师妹到会馆处理伤势去了。”还是舒盅宝最了解他的心思。“师弟，这一轮只许胜，不许败！听见了吗？”言罢，又拿眼扫了一圈周围。
黄橙一瞧，除却几个女同门，大伙儿跟舒盅宝一个嘴脸，对他特别殷切，叫人莫名其妙。“啥呀？这么慎重。”
舒盅宝悄声告诉他，又拿手一比划，“七！”
明白了，敢情这轮争夺妓院，拢共七处。难怪大伙儿这么亢奋，一帮酒色之徒！“嗐！你们干起什么劲，赢了，也不会给你们打折呀！”黄橙戏谑道。
“不打折，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言罢，舒盅宝跟大伙儿嘀嘀直乐，貌似有些弦外之音。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登台！”毛十开催促。
“是！”黄橙拽大踏步走下看台，周围众同门以及一边的英雄好汉，纷纷给他助威呐喊，个个俩眼通红，活脱脱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
一个喊：“黄师弟威武！”
另一个喊：“黄师弟无敌！”
搞得黄橙都有点下不来台，心想自己要是输了，这群大老爷们还不拿唾沫把自己给淹了。
先前赶着救人没注意，这会儿来到剑台底下，黄橙仰脸一瞧，这剑台有自己两个高，知道，但凡能上去的，武功都不弱。也不见他助跑什么的，两只大脚原地一蹦，一个“旱地拔葱”，便已蹿上高台。那轻松劲儿，就跟迈步楼梯似的。登时，一片彩声！
叫好声中，只见东面看台一闪，对手来了，好巧不巧，正是冤家对头王如民！
“哟！你小子是故意上来的吧！”黄橙调侃对方，“你说你，年纪轻轻，干嘛非赶着送死呢？”一边说，一边拽下两只大铁锤，亮了个门户。
“本来就是我的局，只能说冤家路窄，叫我俩撞上了。”王如民毫不示弱，“还说请你去喝杯喜酒呢，这下恐怕是喝不成喽！”
“没关系，喝不成你的喜酒，那就讨一杯你的丧酒喝。”黄橙胸有成竹，心里早高兴坏了。他正不知怎么解决王小忆的婚事，赶巧，新郎官自己跑来送死，这不等于成全自个儿吗！哎呀呀！登时，黄橙都觉得对方有些可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话只听过没见过，今天可算叫咱碰上一回。”他高兴呀，忍不住连连赞叹对方，“你不是我仇家，你是我恩人！”
王如民也是心思灵敏之人，而且身在其中，哪里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呢。“哼哼！黄师弟未免太高看了，在下可不做不了你的恩人。”
“那你打算做啥？”黄橙笑问，心里早把对方看作死人。
“做你的催命鬼！”王如民话音刚落，就听一棒子锣响，锣声中，他宝剑出鞘，立时杀向对手。
“来吧！爷爷这就打发你上路！”黄橙舞动双锤，兜头迎上，一眨眼，便交上了手。
两人既是情敌，也是对头。一出手，自是谁也不留情！
王如民手使一把丧门剑，剑法凌厉凶狠，身形疾如鬼魅，招招直奔黄橙命门，真跟个催命鬼相似。
黄橙仗着身大力不亏，手中双锤呼呼刮风，犹如一对猛虎雄狮扑杀咆哮，好不威风雄浑。双锤罩定身前左右，如封似闭，不给对方一丝可趁之机。
一时之间，从场面上看，两人倒也棋逢对手，谁也不输谁。
十几招过去，王如民剑招愈发狠辣刁钻，但无论他如何使唤，黄橙依旧是滴水不漏。
由于两人兵刃的份量差得太多，王如民的长剑不敢硬碰铁锤，挨上就得飞，导致他大半招数很难递进去。
或许急了吧！只见王如民一个振奋，陡然加快剑招，一会儿在这头，一会儿在那头，剑光犹如霹雳电闪，更是一剑快过一剑。很明显，他是要以快打慢，逼迫黄橙露出破绽。
“好小子，果然不简单！”黄橙不禁佩服对方剑法高超，心思敏捷。“不过想跟爷爷比快，那你可打错了主意。”心念及此，黄橙抖擞精神，亮银锤宛如一片银闪，鼓动阵阵风雷，亦是越打越快，丝毫不逊对方。
两人这一打，跟两团旋风相似，简直太好看了，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插招换式之间，王如民终于逮住机会，一记剑里夹腿，踹向黄橙腰眼。
“来得好！”黄橙不退反进，对准了，也一脚踹出去，登时，两人两只脚掌撞在一处。
黄橙那大脚丫一下就把王如民比没了。再说，他多大个儿？王如民多大个儿？
只听一声闷响，王如民朝后飞去。还好，他身手敏捷，反应也不慢，在空中连忙扭动腰眼，跟着向后连翻几个跟头，最后才脚踏实地落在擂台边上。
黄橙拿眼一瞧，心说可惜，再有两寸，他就下去了。但又一寻思，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否则对方一旦掉下去，自己便没法杀他了。
王如民盯着黄橙，怨恨中略带惊讶。
“怎么样？没想到吧！”黄橙十分得意，“你快，爷爷比你还快！”
也难怪王如民惊讶。按常理来说，身子越是高大，动作便越是蠢笨，远不及一般人灵活。可黄橙则不然，一丈三尺高的个儿头，活像半截铁塔，可身手快当利索，脑瓜儿比贼都精明，实在世所罕见。
“小子，你别狂，看剑！”王如民一旋身，遂将绝招使出，气势为之一变。他这套剑法名叫“追魂夺命十七式”，乃是他老师“杀人剑”戴逊亲传，讲究快、狠、诡三个要诀，一旦施展，不取人性命决不罢休！
立时，黄橙只觉得剑台上阴风戚戚，叫人有些毛骨发寒。“有点意思！”嘴上这么说，他可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双臂齐摇，尽量封住对方路数，来一个见招拆招。但接过几招之后，黄橙心中也兀自有些震惊，心说这小子果真有两下子，剑法都使神了；你以为他要这么来，他却偏偏那么来，实在阴狠难测，叫人匪夷所思。
说起来，黄橙也会过好几个用剑的高手，单论剑术高低，王如民尚不及“寒水剑”智水与那位鬼面男子，可要论剑术的变化多端，王如民却更胜一筹。当然，剑术说到底不是快慢，也不是变化，而是杀不杀得死人！若抛开邪功不谈，仅凭真才实学，黄橙不确信自己能在智水与鬼面男子的剑下活命，可却自信王如民杀不了他。这就是王如民与他俩的差距。
果然，任凭王如民使劲浑身解数，也拿不下黄橙。
“小子，就这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高一脚，低一脚的本事，想赢我，那你是做春秋大梦呢！”黄橙边打边讥讽。
“你找死！”王如民一咬牙，猛攻十几个照面，照旧无功而返，引得黄橙又对他一通嘲弄。
此时，两人已到一百多招，虽都是一脑门子热汗，可精神状态却不可同日而语。王如民初露疲态，明显后劲儿不足。黄橙却嬉皮笑脸，越战越勇，看样子正在兴头上。
“怎么？你不行了？”你来我往之间，黄橙大声笑道，“你不行，咱可就来了！”
话音方落，黄橙立马反攻过去，双锤挂定风雷，威势惊天动地，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罗刹鬼，哪里是常人能企及的呢！
王如民顶着“万剑四少”的名头，自是不甘人下，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死命招架。
“哟！你小子还挺倔！行，有种就这么抗着，看你能挣几下？”黄橙愈发兴奋，双锤也更胜猛虎雄狮。由于他人比王如民高出一大截，便俯身将对手罩在锤风之内不得逃脱，很明显，是打算活活累死对方。
其实，先前的一百多招，黄橙都没使劲，否则王如民哪能撑到现在。之所以这么溜着他玩，就是为了叫他筋疲力尽，好让自己一锤结果了他，免得叫他逃走活命，坏了自己的计划。
眼见差不多了，黄橙正准备动手，王如民貌似自知不妙，急切里，一个炸毛，硬生生抢出一线生机。
“想跑？晚了！”黄橙哪里怎肯罢休，一旋身，一招“横扫千军”过去，就要结果对方性命。
生死之际，王如民倒也真是不善，只见他连忙向后翻身，躲过大锤，手腕一抖，便是几点寒星朝黄橙奔来，是暗器！
登时，四下里一片惊呼，似乎都觉得黄橙要交待了。
不说别人，就是黄橙也心头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在这死中求活的节骨眼上，还有转败为胜的伎俩与胆识，倒也真叫人刮目相看。不过话说回来，亏得是黄橙，若换上其他弟子，恐怕真就必死无疑了。
眼见寒星杀到，黄橙一边用双锤挡住胸腹，同时向后弯腰，去躲另一只暗器。“叮叮“两声，两只袖箭打在银锤上溅起火星子，掉落地面，剩下一只擦着黄橙的鼻子尖，贴脸而过。“啊”一声，竟是打在台下某位群雄的脑袋上，那人脖子一歪，当场丢了性命。这可真叫飞来横祸！
王如民未能得手，便打算翻身跳下剑台，保全性命。这时，黄橙跟他之间尚有一丈距离，想要阻止怕是来不及了。
“姓黄的，咱们后会有期！”他恶狠狠抛下句台面话，双脚一蹬地，便朝台下跃去。
“哪里走！”黄橙岂能容他走脱，急切里一声暴喝，扬手将两柄铁锤丢去，同时一插腰，伸手掏进鹿皮囊，一抖手，又是六枚金钱镖发出。这不算完，生怕打人不死，他又一纵身，施展“八步赶蝉”，紧追而上。
王如民当真名不虚传，人尚在空中，也不回头，两脚一分，成了一字马，一只铁锤从胯下穿过。同时一低头，顺手一记“背剑式”，用长剑向上一挑，将另一只铁锤拨得向上飞去。但六枚金钱镖，却是再也躲不了，尽数打在他背上。所幸全在背脊，没有伤及脏腑，尚能保全性命。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黄橙差不多就追到了。一伸手，差几尺便能抓到王如民的衣领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电光火石之间，黄橙顾不了许多，心念一转，催动邪功，登时一股吸附之力从掌心涌出，好像一只无形的魔手，隔空将王如民拽回手里。
台下一片惊呼，不少人都在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明明隔着好几尺远，怎么嗖一下就回去了呢？难道这小子还会什么妖法不成？
“这……”王如民被黄橙单手擒住，举到半空，手脚一通乱扑腾，整个人都吓傻了。
“爷爷这就打发你上路！”黄橙正准备将他摔死在剑台上，恰巧王如民反应过来，连忙将长剑从上刺下，俨然是要拼命。黄橙一旋身，躲过长剑，同时另一只手运用邪功将剑刃吸住。只见王如民身子一阵抽搐，内力由剑刃被黄橙源源不断的吸入体内。
“住手！”东面看台一闪，“杀人剑”戴逊业已蹿上剑台。
“不好！”黄橙万不能给对方活命的机会，于是趁戴逊未能近身，连忙用尽全力把王如民朝地上一掼；他这两膀子力气少说也有好几千斤，一个血肉之躯哪经得住他摔呢。登时，“啪”一声，王如民整个给摔化了，眨眼成了滩肉泥。
“唉呀！”眼见徒弟惨死眼前，戴逊哪有不心痛的，一闭眼，一跺脚，眼泪就流下来了。
本来王如民都逃走了，也就是认输了。按道理，黄橙大可不必赶尽杀绝。叵耐，他愣是穷追不舍，硬生生将人摄回去给弄死了。这多少有些不顾江湖道义，着实叫人看了不爽。何况他老师，“杀人剑”戴逊，那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翻脸无情，不死不休！
“小兔崽子，你可够狠的。”果然，戴逊话音刚落，长剑便已出鞘，“纳命来吧！”
此时，黄橙赤手空拳对上戴逊，那等于就是找死啊！刚一照面，他便知道自己绝不是人家对手。开玩笑，“杀人剑”戴逊，那是龙蛇榜上的高人！
“住手！”北面看台，毛十开等三位当家人也飞身朝剑台扑来。但才到半路，便被万剑宗两位当家拦住了。
见状，黄橙在生死之间全力斡旋，戴逊则愈发凶狠难当。
这时，西面看台，六合帮也动了，但具被玉苍山截住。紧跟着，神刀门、金平寨、七绝门、螳螂门等等双方几十家门派，数千号门众相互推搡，犹如狂潮翻涌，个个横眉怒目，剑拔弩张，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泉州知府吓得给两头连说好话，生怕他们真干起来，把他的前程毁了。
剑台上，黄橙苦苦撑了二十几招，最后实在没法躲了，一个不留神，叫戴逊一剑劈在后背上，剌出条大口子，登时血流如注。“他妈的！老头儿，你可不要得寸进尺！”黄橙怒喝道。
“小杂种，老夫今天非拿你祭奠不可！”戴逊对黄橙的警告充耳不闻，一按剑柄，剑招又凌厉三分。
眼瞅对方下了绝情，黄橙也没什么好想的了，更顾不上什么反噬不反噬。“那你就拿命来吧！”心意转动，狂催邪功。陡然间，只见他一手吸住剑锋，另一只手霍地将戴逊摄住。
“好小子，你这使的什么妖法！”戴逊还不知死到临头，兀自嚣张蛮横。“老夫非……”挣了几下没挣出来，老头儿可就有些慌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立时，黄橙眼露凶光，运起邪功，一股吞噬之力浩如江海，凶恶胜似妖魔，张牙舞爪，肆无忌惮之间，便吞咽起了戴逊苦修数十年的内力。
“吞……吞……吞天印！”戴逊既难以置信，又惶恐不已，“你……你……”然后，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能一味惨叫，最后连惨叫也一并熄灭了，只剩一种似有似无的余烬，在他空洞的眼睛里升起几缕绝望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