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铁云钢(一)
“一二三……一二三……”铁云钢来回数了好几遍,等瞧准了,才咧开大嘴,笑道,“没错,就是你啦!”跟着,他拽大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伸手揪住一个叫花的衣领子,拎小鸡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走。
“你谁呀?快放我下来!”叫花吓坏了,手脚一阵扑腾,“救命!抢人啦!”
旁边的花子哪见过这个呀,都吓懵了;啥世道,连花子都抢!待回过神来,一个个跟躲瘟神似的,作一窝蜂散了;慌乱中,还碎了两只缺嘴的海碗。个别胆大的戳着杆子跟出去几步,也被铁云钢一回头给骂散了。
一路上,叫花一点不安分,光天化日之下,引得街上的老百对着铁云钢一通指手画脚,议论纷纷。加上他身上驳杂的气味,直熏得人脑浆子冒泡,使这份叫嚷尤为可恶。忍无可忍之下,铁云钢一巴掌把叫花削睡了过去。“他妈的!真是个贱骨头!”
城外野林子里,铁云钢找了块地方,一泡尿,把叫花滋醒了。叫花迷迷糊糊醒过来,砸吧砸吧嘴,竟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哟!好小子,海量呀!”
待定了定神,叫花伸鼻子一闻,脸登时就绿了,一张嘴,哇哇吐了一片。
“嗐!你还真不经夸。”铁云钢嘲弄道,“就这点好东西也叫你糟蹋了。”
“大爷!您这是干啥呀?”待吐干净了,叫花才苦着脸说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面都没见过,您何苦捉弄小的呢!”
“真能演!”铁云钢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扔在地上,“这东西,你认识吧!”
“这……”叫花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就见他蹦起来,拔腿就跑。
地上的东西不是他物,正是鬼掌门徒所佩戴的鬼脸面具。
看着叫花逃遁的背影,铁云钢笑了。“跑?”一纵身,人已立在叫花跟前,截断了去路。“我劝你识趣点,别费事了,乖乖回答我几句话。”叫花哪肯听,一转身,正要施展纵跳功夫,刚离地蹦起来,脚脖子被铁云钢一把拽住,吧唧,往地上一掼,差点没把他拍化了。“嘿!真要让咱劳劳神?”一伸手,“棺材盖儿”到了手中,直在叫花眼前晃荡。“这东西分量还行,也就四百斤上下。再蹦跶,我把它拍你身上,看能不能把你的屎拍出来!”
“英雄,饶命呀!”一见这阵仗,叫花才算认了栽。“有什么话,您只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多好呀!”铁云钢反手把“棺材盖”挂回肩背,“来,张嘴!”
“啥?”叫花没听明白。
“让你张嘴!”这回听明白了,叫花赶紧把嘴张开,然后铁云钢手腕一抖,往他嘴里丢了个什么东西,跟着一拍他下巴,叫花便不由自主的咽了个喉咙,那东西“咕噜”一声,顺势滚进肚去。“这东西叫‘欢乐上西天’,三日之内若没有解药,中毒之人便开始狂笑不止,非活活把自个儿乐死不可,到闭眼都合不拢嘴,真个儿开开心心奔西天。怎么样?咱厚道吧!”
“啊?”叫花一听这话,顿时都吓没脉了,嘴角一抽一抽,竟像是在笑呢。
“咦?你这刚吞下去就要发作?”铁云钢故意逗他。“看样子,你倒是挺心急!”
“英雄,您放过小的吧!”叫花往地上一跪,梆梆磕起头来。“小的给爷爷磕头了!”
“嗯,不错,不错!”见状,铁云钢咯咯直乐,心说哪他妈有什么‘欢乐上西天’,全是老子瞎掰的!“想活命不难。我问你个事,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咱老铁自然放你一条生路。”
叫花一听有门儿,连忙把腰杆一挺,跪得笔直。“爷爷问什么,小的说什么,绝不藏着掖着!”
铁云钢点点头,很满意。“我问你,惊云庄的少爷现在被你们追到哪去了?”
“这个……”闻言,叫花不禁犹豫了一下。
“嘿!”一见对方竟犯犹豫,铁云钢一下急了,拉架势要上手,“咱也别等三天了,你就说你哪痒吧!”
“蓝阳岗!”为躲铁云钢一顿拳脚,叫花啥也不顾,立马就招了。“四天前,在永安府境内的蓝阳岗附近,智护法和秦护法率弟兄们围住了殷飞力和另一个年轻人。熟料,一场恶斗之后,殷飞力逃了,两位护法俱都丧命。”
“是吗?看来,这小子吉人天相呀!”铁云钢边琢磨边问,“你说有个年轻人,这人又是谁?跟殷飞力啥关系?”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叫花答话,“据推测,两人大概是朋友。听说,智护法和秦护法便是断送在这年轻人手里。”
“噢!”铁云钢摸摸下巴,胡子茬挺扎手。“殷飞力往哪逃了?”
“往北,看样子是奔玉京去了。”
“嚯!他还挺会跑。”铁云钢估摸,十有八九,殷飞力是去找他亲爹云九霄。从永安府到玉京也就七百里不到,殷飞力年轻力壮,又是在奔命,这点路程哪够他跑呢。“如此说来,殷飞力已经进京了?”
“这倒没有。”这话有些出乎意料。
“为啥?”
“门主早料到他要奔玉京,路上全是我们的埋伏,殷飞力前进不得,被迫又逃进了宁州。一日前,又入了鸣江道,看样子,似乎要绕道上楚州。”
“楚州?”楚州在玉京北面,这小子难道要绕个大圈。这下明白了情况,铁云钢不敢耽搁,当即吹响呼哨,片刻之间,乌云追风兽奔到林中,停在面前。
铁云钢翻身上马,正要飞驰,叫花忽地跪倒马前,哀声求道:“英雄,您老人家还没给小的解药呢!”
铁云钢扑哧乐了,本就是一通瞎扯淡,又哪来什么解药呢。这人也坏,没有你就照直说呗,他不。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这个毒药挺特殊,解药也挺特殊。我说,你仔细听着。”
“诶!”性命攸关的事情,叫花一脸诚惶诚恐,哪敢有丝毫马虎。“小的认认真真听着呢。”
“每天早上听得头一声鸡叫,你就赶紧起来,面朝东方跪好,然后放开嗓门,一个劲儿哭,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声儿越大,效果越好。”铁云钢使劲憋住笑,“就这么连哭七七四十九天,这毒药便算是解了。你可记住了?”
这种解毒方法闻所未闻,听得叫花直皱眉头,可他怎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小的记下了。每天鸡叫、面朝东方、哭、越大声越好!”
“对喽!”趁着没露馅,铁云钢赶紧一拍马屁股,跟道疾风似的,笑哈哈,直扑宁州鸣江道而去。
鸣江发源于塞外,自北疆冰原一路向南流入北云国境,并在宁州南端的双龙镇与潇江合流,形成北云境内两大江河之一的湘江。
一夜马不停蹄,次日一早,铁云钢便上了鸣江道。
这会儿,旭日东升,照得山川一片分明。铁云钢沿着山道缓缓上行。在他两侧,右边是峭壁,左边是悬崖。悬崖下方是一道曲折延长的峡谷,蜿蜒东西两端。峡谷之中,不间断的传来鸣江轰隆隆的奔流之声,好似千军万马,临阵冲杀。
马背上,铁云钢一边饱览山河风光,一边在心中琢磨殷飞力的去向。往前四百里,便是沉苍府,鸣江道在那里分路:一条往东,奔楚州;另一条往北,走到底,便是朔廊关,出关口,就离了北云国境,进入北疆冰原的地界了。很明显,殷飞力不可能奔北走,只能往东进楚州,再转南入鼎州,最后直奔玉京。
想着想着,铁云钢已骑马上到山顶,放眼望去,上面竟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大平原,横刀立马之间,当真是一马平川。
这里土地暗沉,树木稀少,风起处,皆是飞沙走石。当然,比起南沙国境内的赤马川来,这里还算温和,毕竟,这里的风沙不“吃人”。
相传,南沙国的赤马川,从每年九月开始,便要刮起“血色沙暴”。这沙暴所笼罩之处,方圆数千里皆一片血红,真跟个人间地狱一般;前后要刮四个多月,直至来年立春,方才止歇。这期间,但凡活物只要一进去,那可真就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嗯?”正瞎琢磨的功夫,铁云钢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前方数里外,扬起一溜烟尘。尘起处,一人在前纵马飞驰,夺命狂奔,正面对面朝自己这方迅速赶来。在他身后,约有数十名骑手兀自紧追不放,其间,隐约有弓弩手不时施放暗箭。这两拨人一个奔逃,一群追赶,看样子,不是仇家,便是对头。
他们马速甚快,眨眼间便到了一里地外。
此时,前面奔逃之人忽然身子一栽歪,立时滚落马鞍,摔倒在地。很明显,这是遭了后方人的暗算。跟着,后面的骑手围拢上来,将那落马之人团团圈住。
“不好!”铁云钢也看不清那人是谁,但瞧这阵势,恐怕凶多吉少,自己必须得插一手。想罢,一纵乌云追风兽,大黑马四蹄怒奔,好似一道黑闪,几个呼吸,便到了人圈之外。“黑子,进去!”铁云钢一声令下,大黑马一个振奋,平地蹿起一丈多高,跃过骑手头顶,立时跳进圈中,恰巧停在那人身旁。
“小心!”仓啷啷,周围之人登时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铁云钢高坐马背,扫了这圈人一眼,笑道:“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呀!”原来,这圈人俱都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鬼掌门门众。那么,这位落马的人,十有八九,便是惊云庄少庄主,大哥云九霄的私生子,自己的小侄子——殷飞力!
“阁下是谁?”其中一个当头的问道。这人嗓门挺大,声音洪亮,说话恶声恶气,手中绰一杆黑不溜秋的丈八蛇矛,看样子很凶。“无缘无故蹦进来,又是为何?”
“嘿嘿!我呀,好说!”铁云钢清了清喉咙,“铁云钢就是我,我就是铁云钢!”
“什么!他就是铁云钢?”
“刀若奔云人如钢!龙蛇榜上第三位高人,当今天子白帝云九霄的御弟,王号‘云天王’的刀皇铁云钢?”
如今铁云钢的名号,那可真叫一个雷天下响;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不管练不练武,没一个不知道的。
“原来是铁大侠,久仰久仰!”当头的话挺客气,手里的丈八蛇矛却拽得更紧了。
“拉倒吧你!假客套啥呀!”铁云钢一点面子不给。
热脸贴了冷屁股,当头的强忍怒火,问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为何插手我鬼掌门之事?”
“鬼掌门算个屁!普天下但凡老子想插一手的地方,就没有伸不进去手的。”前有毒酒的账,后有惊云庄的事,铁云钢对鬼掌门那可真叫新仇旧恨。跟着,他手往地上一指,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人是不是殷飞力?”
此时,落马之人正面朝下趴着,铁云钢也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是又如何?”当头的也横,“不是又如何?”言罢,数十位门徒挺兵刃、举劲弩,以助威势。
“哟嚯!你还敢跟老子叫板!行!有你的!”身处重围,铁云钢一点没放在心上,跟坐茶馆似的,嬉皮笑脸,挺悠闲。
也不管周围这几十号敌手如何应对,铁云钢一弯腰,探出长臂,抓住地上那人的腰带,举到面前一看: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肩头上受了一箭,此刻业已摔昏过去。只瞧了两眼,他便乐了,心说:瞧这鼻子、眉毛、眼儿,简直跟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错不了,这人准是殷飞力!
不错,这人正是惊云庄少庄主,白帝云九霄的私生子——殷飞力!
“把人放下!”当头的厉声喝道。
“咋?急啦?”铁云钢笑道,同时把殷飞力横着搁在自己前面。为了彻底搞清楚,他又问了一句,“这人就是殷飞力,对吧?”
“没错!正是殷飞力。”当头的也不避讳。“我劝阁下,还是莫要多……”
忽然,只见铁云钢手臂一晃,当空一道阴影闪过,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劲风呼啸,好似龙吟深谷,虎啸山林。再一看,那当头的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却已翻身栽倒,弯弯曲曲侧躺在地上,跟条大蛆似的,一个劲儿抽抽,而他脖子以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仔细瞧看,脑袋竟是被铁云钢一“棺材盖儿”拍进腔子里去了。
“他娘的!原来也是个糟货!”铁云钢骂骂咧咧,“就他妈这样,也敢跟老子唧唧歪歪,真是活腻歪了!”
铁云钢这一出手,登时,周围几十号门徒个个跟见了鬼似的,估计脸都吓绿了。没办法,他们跟铁云钢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就是再来几十号绑一块,估计也不够拍!所以,这仗压根没法打!
这群人本事不济,眼力倒不差。毕竟,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几十年一口饭,一口水,能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于是,纷纷调转马头,一打马鞭,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徒留一片尘烟,在平川之上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