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铁云钢(二)

“他奶奶的,总算到了!”铁云钢从没到过惊云庄,但眼下,它近在眼前。来此不为别的,专为给义兄云九霄送封信。这属于皇帝的私事,不方便张扬,所以没派外人,只好辛苦他一趟。好在铁云钢的性子跟头野马差不多,最爱三天两头到处跑,也算正中下怀。想起前些日子在天威王府,自己跟惊云庄庄主——“万里飞虹”殷长空交手的场景,铁云钢扑哧乐了。“都说不打不相识,这下可好,打出个……”脑瓜一愣,这关系算啥?他还真论不清!哈哈一笑,伸手摘下腰间的“仙人瓮”,仰头灌了几口“猴儿酒”,跟着两脚一夹马肚子,悠哉悠哉,朝十几里外的“问天顶”慢慢走去。

西北雷、青、封三州交界处有座山,名叫“问天顶”,惊云庄便坐落于此,可谓是西北地界的武林圣地。

铁云钢策马前行,“问天顶”犹如擎天玉柱般缓缓压入眼帘,好似要倒将下来一般,叫人禁不住赞叹它的瑰奇壮丽。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山腰以下又是一片青翠葱茏,生机盎然,真有点“造化钟神秀”的意思。

“真是望山跑死马呀!”眼看没几里地儿,却愣走出小半个时辰,铁云钢才怏怏来到山脚下。一抬头,山高千仞,陡峭嶙峋,比在远处观看更叫人惊叹。“我滴个乖乖!没一个时辰,谁上得去呀!”

一翻身,铁云钢下了马,牵马穿过一片林子,眼见一桶大石碑插在道旁,上书“惊云庄”三个大字。

来到上山的石梯前,只见白色石梯环山盘绕,有股出岫入云的气势,叫人见了忍不住生叹称绝。“这他妈得费多大劲儿才造得出来哟!”铁云钢骂骂咧咧,觉得这活儿准累死过不少人。

“兄弟,你自个儿玩会儿。别跑远了,待会儿咱好找你!”待把缰绳裹好,归置整齐,一拍马屁股,乌云追风兽四蹄如翻钵,一眨眼,蹿进树林子,消失在了铁云钢的眼中。

背挂碑文斩,铁云钢沿着盘山道,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走了没多远,忽然心神一怔,“咦……”觉出点不对劲儿来。按理说,这么大的门户,山脚下应该有人占道把守才对,怎么一路过来,都上了盘山道,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呢?难道惊云庄还养不起几个闲人?“奇怪!”铁云钢搞不清楚,弄不明白,但这状况明显不符合江湖惯例,只这一点,便也足够叫他疑神疑鬼了。

脚下一加紧,铁云钢改走为跳,两脚一蹬地,跟只飞天大蛤蟆似的,窜起来几丈高远,一个劲儿往山顶上蹦跶,想抓紧上去,弄个明白。

虽说这问天顶挺高——五百七十丈,惊云庄在山腰处,约莫三百丈,着实不矮,可也架不住铁云钢脚底下有功夫。当年在塞外跟师父学武时,为了练轻功身法,他每天都得在一千多丈高的“不大山”上下窜几个来回。

不大会儿,铁云钢来到山腰处,往上看,一片冰雪盖顶;低头瞧,满目花草葱茏。一时间,这饱含春冬二季的峥嵘景致,令他这等走遍两国河川,见惯山水奇秀的人物,亦是禁不住多看上两眼。

随后,铁云钢来到庄门口。这里是片大广场,跟条大舌头似的,伸出山体几十丈远近,东、西、南三面,皆是三百丈高矮的悬崖;满地铺着汉白玉的大方砖,十分平整开阔,显然是平日里集会或演练武艺的地方。

北面依山傍势建了一片栉比嶙峋的庄园。大门挺宽,足有三丈大小,刷着黑油漆,紧紧关闭。两边各蹲一只巨大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威武不凡。可如之前所见相同,依旧没见一个人影。“不好!”看到这儿,铁云钢心生一股不详的预兆。

大步流星来到门前,也没叫门,一脚把门踹开,跟着就往里蹿。

“这……”到了院中,铁云钢立时呆住了,只见四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明显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鏖战。“他妈的!谁干的呀?”正自惊疑未定,只见从上方屋舍蹦出一群人来,个个头戴青面獠牙的面具,手里拽着五花八门的兵刃。“鬼掌门!”

没错,这伙人的面具与之前铁云钢购买天威王消息时,所见过的鬼掌门女子佩戴的面具一摸一样。

“是你们!”铁云钢先是一惊,随即大嘴一咧,乐开了,大金牙暴露在日光下,登时金光夺目,“好哇!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老子正要找你们算旧账呢!”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其中一个当头的居高临下,厉声喝问。

“狗日的,连你亲爷爷都不认识了。”铁云钢骂骂咧咧,两手叉腰,一副没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架势。“这些人可是你们杀的?”

那人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哎呀!你个爹多娘少的货,识趣的好好答话,待会儿叫你死得痛快点,否则……”铁云钢伸手一指门外,“让你们一个个跟鸟似的,从这上面飞下去!”

到这儿,那当头的也不答话了,伸手示意,“杀了他!”

一声令下如山倒,顿时,更多的门徒跟耗子似的,从四处楼阁屋宇之内鱼贯而出,往下一蹦,各举兵刃,喊起杀声,如潮般扑杀到铁云钢近前。

“嗐!真是一群不知死的货。”一伸手,碑文斩到了手中,铁云钢二话不说,身子一旋,刀随人走,扑地一阵黑旋风过去,场中立时刀剑齐飞,惨叫不绝,那三十来号门徒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命就交待了。“还有人吗?有就都出来,爷爷身子还没热开呢!”铁云钢肩扛碑文斩,一脸坏笑,脸上的刀疤显得十分狰狞可怖,这模样,真是要多嚣张多嚣张。“没有,咱就上来喽!”

上面那位一瞧,自己三十多个手下,到这人面前就跟纸糊的一般,一眨眼功夫,全没了。又听铁云钢还要上来,吓得他身子一哆嗦,手里的兵刃差点没掉地上。于是,怎敢多耽搁,一扭头,就要逃跑。

“想跑?跑得了吗!”铁云钢双脚一蹦,平地蹿起八九丈高矮,眨眼到了那人头顶上方,“你给我留下吧!”跟着身往下落,双足立地,一伸手,像抓个小南瓜似的,把那人脑袋整个抓住。

那人忙举兵刃来砍铁云钢的胳膊,铁云钢手里一转,那人便如陀螺一般,在他手里打起转来。只把对方转了个天昏地暗,眼冒金星,铁云钢方才一松手,任他两脚打闪,三晃两晃,“扑通”一声,躺倒在地。此刻,这人兵刃掉了,面具也扯了,一个劲儿口吐秽物,险些没把他活活转死。

待对方稍微缓缓神,铁云钢一抬脚,踩住这人前心,“我问你,这里的人可是你们杀的?”

这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长得凶神恶煞,一瞧便知不是块好饼。此刻,他嘴里有秽物,说不得话,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为点什么杀人?”铁云钢见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知道是叫脏东西堵住了喉管。于是抓住这人的脚脖子,一伸手,将他倒提起来,来到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见天井当院有口大缸,里面有大半缸雨水,便把这人往里倒灌几下。此地山高水凉,这人经水这么一激灵,顿时醒转大半。“说,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杀人?”

这人咳嗽几声,答道,“大侠饶命!我们是奉令行事,其余的一概不知。”看起来挺凶,实则怂包一枚。

“惊云庄的庄主殷长空呢?”铁云钢对殷长空的身手记忆犹新,人家手中的一对铁扇子“玄翼”,可谓是神出鬼没,变化多端。“他人不在此地吗?”很显然,若殷长空在此,这些人压根不够看。

“他……他死了!”这人忐忑的答道。

“什么?”铁云钢难以置信,“你们杀的?”

“不不不!小人们哪有这本事。”这人解释,“是左掌鬼使杀的,尸体还在大殿呢!”

“左掌鬼使?”铁云钢听了个稀里糊涂,“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铁云钢以为他不想吐露实情,大脚丫子一用力,那人就受不了了,赶紧连声告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小人真不知道。”

“你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你会不知道?赶快从实招来,要不然,今天非把你踩个屎尿齐流不可!”随着话音方落,铁运钢又往脚底下加了点份量,眼看那人白眼上翻,将要不行了,铁云钢方才松开脚,让他喘几口气,还还阳。“快说!”

“大侠,您听我解释!不是小人不交代,他是这么回事呀!”恫吓之下,这人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鬼掌门底细交代了一遍。

鬼掌门是最近两年才兴起的一个江湖势力,没人知道它的确切地址,门徒多少。这伙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仿佛无处不在,却又实打实的无迹可寻。只有它找你,你却是极难找到它。鬼掌门门主自称鬼王,平日里跟大伙儿一样,都带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在鬼王手下有两大鬼使,分别是:左掌鬼使与右掌鬼使,也都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再往下还有六大护法,也是身份神秘,不知其人。

“嗬!净他妈装神弄鬼!”铁云钢把碑文斩挂回肩背,“我问你,殷长空他老婆可还活着?”

这人毫不犹豫:“死了!就躺在殷长空怀里。”

铁云钢一听,火上来了,伸手把这人拽到半空,眼放凶光,“他妈的!赶尽杀绝呀!害老子白跑一趟!”说着,就要把这人掼地上摔死。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生死关头,这人灵光一闪,急忙补充,“没死绝!还有一个活命的!”

闻言,铁云钢停手问道,“谁?”

“殷长空的儿子,少庄主——殷飞力!”

“殷飞力?”铁云钢一寻思,莫非就是我大哥的儿子?为了确认自己没猜错,他又问道,“殷长空有几个儿子?”

“就一根独苗,没别的儿女。”这人十分肯定。

“这殷飞力多大?”铁云钢想进一步确认,要真是大哥云九霄的儿子,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他找回来,叫他俩父子团圆;若不是,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这人想了想,遂答,“二十来岁左右。小伙子有两下子,仗着一口宝剑,愣杀出一条血路,折了我们不少人。不过这会儿,估计悬了。”

“啥意思?”铁云钢一估算,年纪正合适,差不离就是大哥云九霄的亲生儿子,自己的大侄子。

“小人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惊云庄的两大弟子,‘烈火刀’秦火与‘寒水剑’智水,俱是我鬼掌门中的护法。而此刻,负责追杀殷飞力的,正是这二人。”

“烈火刀”秦火,“寒水剑”智水,这二人的名声可不小,在江湖上也有一号。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要说能耐,比起龙虎门的三门魁,强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听到这儿,铁云钢也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你们这是里应外合呀!难怪咱一路上来没见着什么人。”

“确如大侠所言。这惊云庄贵为西北地界的武林圣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要不是两位护法将大部分人手调离此处,又设下圈套,将余下的门徒聚集在大殿内一网打尽,咱们也不可能轻易拿下这惊云庄。”这人明明是贪生怕死,铁云钢倒觉得他是心直口快,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一群鼠辈!有本事就跟人家明刀明枪的干,竟耍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铁云钢最讨厌这种阴谋诡计不过。“我问你,那小子往哪逃了?你们内部可有什么联络的方法?”

“人往哪跑,小人可不知道。至于联络的方法……”这人挺犹豫,可铁云钢一瞪眼,立马又尽数抖搂出来。“有的有的!大侠只管留心每处镇店的客栈酒楼,若门口有一群要饭的花子,你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便是我们的眼线,附近的什么消息,都可从他口中得知。”

“嗬!你们倒是五行八作的挺齐全!”一抖手,铁云钢抓住那人的后腰带,“你泄露了这么多秘密,你们内部会把你怎么着哇?”

这人咽了口唾沫。“杀无赦!”

“真够绝的呀!”铁云钢一乐,“好在咱老铁向来心慈手软,平日里,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跟个出家人差不多!这样吧,咱也放你一条生路,可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啥意思?”没等这人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铁云钢单手将他抡起来,甩了几圈,一松手,咻!真正一个飞人,眨眼穿出院墙,越过广场,跟着一头栽下了悬崖。“嘿!你倒是刹一脚啊,怎么自己就下去了呢,这可怨不得人。”铁云钢拍拍手,嘿嘿一乐,往正殿赶去。

殿门紧闭着,铁云钢一脚踹开大门,定睛一瞧,太惨了,横七竖八全是死人。提鼻子一闻,屋里隐隐有股异味,明白了,此乃江湖上“下五门”常使唤的手段——五鼓鸡鸣断魂香。于是,铁云钢忙把仙人瓮摘下来,喝了几口酒,避免熏香入体,迷了心窍。随后,一步一步,跨过尸体,往殿中深处走去。

这些人明显事先中了迷香,晕晕乎乎之中,没有什么反抗,就叫人收割了性命,当真死了个糊里糊涂。

到了底,有一座高台,上面一把虎皮金交椅,四平八稳端坐一人,不知道这人什么样子,因为脑袋没了,腔子里的血喷了一身,心口处一点红星,乃是致命的伤口。看来,熏香未能把他迷住,可见这人内力深厚,武艺不凡,而且明显跟人动过手,可惜最后被人一剑穿心,死于非命。这人自然就是惊云庄庄主——“万里飞虹”殷长空。

铁云钢盯着死尸手里的两把铁扇子“玄翼”,莫名的叹了口气,有点英雄相惜的意思。“帅老头,你说你怎么混的呀,把脑袋混没了。自己的徒弟,自己还看不清,真是不知道说你点什么好?”

殷长空怀里,同样躺着一具无头女尸,不用说,肯定是素未蒙面的老嫂子——端木复青了。

一个妇道人家,竟也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叫铁云钢多少有些难过,毕竟俩人在名份上,还是有一点瓜葛。“放心吧,老嫂子,咱一定把大侄子找回来!”

铁云钢也不懂什么礼仪,便照着自己的意思,双膝跪地,给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老嫂子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转身,出了大殿!

来到山下,铁云钢查看一番足迹,找准殷飞力逃亡的方向。然后掐住指头,吹起一声呼哨,片刻之间,一声高亢的嘶鸣从林中传来,随即,就见乌云追风兽破障而出,到得近前。

铁云钢翻身上马,眼望东南,一夹马肚子,“兄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