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云遮阳(二)
“这‘花刀将’是脸皮子厚呢,还是记性不大好?真就敢往咱这儿递帖子。”蝮蛇公孙信骑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紧随在云遮阳身侧。在二人身后的队伍当中,除了十几名顶盔贯甲,腰佩钢刀的侍卫,还有七八个打着裹腿,肩担挑子的脚夫。看样子,是奔哪儿道贺去嘞!“难道卖主求荣的旧账,他就打算这么一笔勾销?”作为云遮阳的得力干将,忠武候林巨与白帝云九霄的战争始末,公孙信哪能不一清二楚呢。甚至林府小姐林享容的“身死”之谜,也未能躲过他敏锐的洞察。
“一笔勾销?”云遮阳似笑非笑,胯下的“透骨龙”黄骠马鬃毛似雪,彪壮恰如一轮满月。“这账要怎么算,恐怕轮不到他韩力吧!“
“可人家这算盘打得挺响啊!”公孙信扭脸观瞧,七八副担子里面的好东西,他几乎全记得:三千两雪花白银、二十斤饮雪谷寒芝、八颗东海夜明珠、二十匹锦州大缎、十坛二十年陈酿的马尿黄……“王爷,咱干嘛非得去呢,白白糟践这么多好东西。”
云遮阳不置可否似的一笑,“人家既然敢请,咱自然就敢去!”自打花刀将韩力叛主投敌,摘了林家大少林盖世的脑袋,双方便结下了血海深仇。之后,林府二夫人小花朵也被其占有。自此,两家的恩怨,可说是不死不休。这番韩力过寿,忽然发帖来请,虽然云遮阳能猜出个大概缘由,但也着实有些意外。“再者,这些东西,韩力自个儿能留下多少,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也对,整个顺州二十一县三府,全来齐了。”公孙信道,“这家伙也真够绝的,为了巴结太子,官民通吃!”他真该留点胡子,多少遮掩一下其脸上无处可躲的讥诮。“听说这次帮韩力护送生辰纲的正主,乃是‘神眼剑客’朱弃败。这可是位硬茬子!”
神眼剑客朱弃败,手中一柄青虹剑,压盖武林,难缝敌手。近来在龙蛇榜上,更是力压万剑宗“杀人剑”戴逊,名列第三十一位。
“是吗!不过这话可别叫咱家里那位听见,否则朱弃败就得改名叫朱尝败了。”云遮阳打趣道。前方数里之外,,归流城正在晴空下背靠群山,面朝大海。
“朱尝败?我看应该叫朱无命才对!”海风隔着老远就把腥咸的味道送了过来,公孙信的灰发被它恣意凌乱,使其讥诮也近似风趣。“现如今,那家伙高居龙蛇榜第七位,这在你当初救他的时候,怕是也没料到吧!”
“哼哼!我没料到的又何止是他呢。”云遮阳转脸看向身侧的公孙信,“你不也力压玉苍山掌门“绝命仙姑”姚亚男,名列第十九位吗!”
“哈哈!”公孙信反问:“那名列第八位的又是谁呢?”
云遮阳笑而不语。
公孙信神情玩味,追问:“‘傲世寒光’……这谁给您取的绰号?不乍地呀!”
云遮阳微微一笑,反问:“那你又为何叫蝮蛇?这听起来,也不乍地呀!”
谁知,公孙信听了,貌似挺委屈,“就这个,我也挺纳闷。我觉得自己挺善良、温柔、和气的呀!‘花猫’、‘绵羊’不都比‘蝮蛇’贴切吗?可架不住大伙爱这么叫。”
云遮阳半开玩笑的说:“除了善良、温柔、和气之外,我觉得你还挺风趣!”接着若有所思起来。对自己荣登龙蛇榜这事,云遮阳也是一头雾水,更别提自己忽然间还多了个绰号。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显露过自己的身手,可这立榜之人偏偏就能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这的确令他大吃一惊,且匪夷所思。“让你去查找龙蛇榜的立榜人,可有找到线索?”
闻言,公孙信一改戏谑,神情骤然冷峻。他摇了摇头,这可少见得很。“您放心,我迟早把他揪出来!”自打他蝮蛇公孙信出道以来,就没有找不到的人。
云遮阳知道公孙信跟这事儿杠上了。“算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好在这人也就是起个哄,图个热闹,且由他去吧!”与其劳费人力精力去找这神秘莫测的江湖混子,还不如好好料理自己当前的首要大事。“不过说起来,凭你这般身手,当年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往事重提,蝮蛇公孙信愤恨不已,“要不是‘神蝎王’商英插一手,沙皇商阙的脑袋也早叫我扒拉下了……”
“你是说当年打伤你的是商英?”这么些年来,两人之间隐然有一种默契,谁也不过多涉问对方的往事。要不是今儿顺趟聊到这儿了,云遮阳也断然不会多嘴。
“除了他还有谁。”别人想起冤家对头,都是咬牙切齿,但公孙信却是老舔舌头,就像蛇吐信子一样。
当年,为了反抗沙皇商阙的暴政,身为皇城近卫长的公孙信,毅然决然在暗中加入了所谓的叛党:“绿州野望”。之后,联合众位志士仁人实施了一次对沙皇的暗杀。眼看马上就要宰了暴君商阙,熟料神蝎王商英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将一起行动的同仁斩尽杀绝,他自己也在商英的手底下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见他怀恨舔舌的模样,云遮阳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叫蝮蛇了。“他的武功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犹豫了一会儿,云遮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公孙信放眼瞭望,此刻天殇漆黑如墨,如一只空洞的眼窝。有只苍鹰正自盘旋,仿佛绕着天殇来回兜转。“在跟他交手前,我认为他再厉害,也就是个人……可之后,我认为他不是人,而是——神!如果有神存在的话,那就是神蝎王商英。”
云遮阳面无表情,虽然他知道公孙信不会对自己撒谎,但听到这个评价,心中还是不大服气。“你跟他过了几招?”
公孙信笑得有些惨淡,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招!”又接着补充,“确切来说,只有半招!”云遮阳还是头一回见到公孙信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连他一戟都没有接住,吐了一口血,爬起来就逃了。”说完,他又恢复了往常讥诮戏谑的模样,与刹那之前判若两人。
总兵府修得十分阔气,两丈宽的大门,刷着乌黑发亮的油漆。门头上挂着一块牌匾,有马槽槽帮那么厚,上书几个刚劲苍虬的大字——俊杰府。花刀将韩力叛变之后,助白帝云九霄平定了忠武候之乱,云九霄信守承诺,不光将林府二夫人小花朵赠给了韩力,还敕封韩力侯爵,号——俊杰候;意思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云遮阳一行人到了门口,此时候府外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多少达官贵人,争相来给“俊杰候”韩力贺寿献礼,两头街道俱是挑着贺礼,抬着宝物的脚夫随从。大门口支了一张大木桌,有人在这专门负责登记。等着上礼的人,排了一大溜。
汉白玉的石梯下,左右两边各有十几墩下马石。云遮阳与公孙信等人踩着石头下了马。然后,由来人将马匹接去刷洗饮溜。
云遮阳将名帖交给一位侍卫,由他递上。门口负责接待的人一看名头,“王爷”!立马跑进里面,把俊杰候韩力请了出来。
“王家千岁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花刀将、俊杰候——韩力,风风火火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瞧这一脸热忱,谁能想象得出,他们之间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瞧了一眼云遮阳所带来的礼物,他还客套上了,“王家千岁来就来嘛,带那么多东西干啥!”也不等云遮阳开口,他立马吩咐,“来人,快把东西接过去,咋还叫客人费力呢,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真真假假,合着全是他一个人的戏。“王爷,里面请!”
穿过大门,转过影壁墙,云遮阳跟着韩力来到了正厅之中。此时厅堂内宾客满座,语声喧哗,这些人云遮阳也大多认得,都是顺州各处的官员,或者四外有名的商贾。
花刀将韩力将手一抬,“各位静一静,老夫给诸位介绍介绍。”等厅内差不多都静下来,他才接着说,“想必大家也认识,这位乃是定瑶城的零王千岁,国姓爷,云遮阳。”这话没错,可当着这么多人说,还是由他韩力说,其中就不乏讥讽的意味了。
众人闻言,纷纷朝云遮阳施礼参拜,其中不少知晓两家底细的宾客,更是交头接耳的一阵嘀咕。
知道韩力在故意埋汰自个儿,云遮阳却无伤大雅,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双手抱拳,朝四外礼过,手中折扇一摇,在上首左侧落座。花刀将韩力与他并排而坐,位居右侧。
这厅堂挺宽阔,由四根大柱子撑着,两面各有好几排座椅,约莫做了四五十人。各自议论纷纷,高谈阔论。在紧挨着韩力左下首的第三个位子上,有一人引起了云遮阳的注意。
这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坐着看不出来多高,但瞧这腰身起码也八尺以上。细腰宽膀,扇子面儿的肩头;面似银盆,五官端正,两道八字利剑眉,一对大豹子眼,炯炯有神;方海阔口,牙排碎玉,通红的嘴唇;黄净子面皮,没留胡子,看起来干爽利落,英气逼人。这时,远处的公孙信正对云遮阳点首示意,明白了,这应该就是“神眼剑客”朱弃败。
“侯爷如何这么大的兴致,竟把整个顺州的朋友都请来了?”云遮阳语含讥讽的问道。
“嗐!人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正所谓今日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云遮阳当然知道他韩力在信口胡诌。“所以一到好日子,就特别想念诸位朋友和故人,总想把大家伙拉一块好好聚聚。这不,正好赶上我五十五岁的寿辰,跟夫人一商量,她便建议我索性把朋友们都请来,好好热闹一回。我觉得她说得挺好,正合我的心意。于是,也就厚着脸皮给朋友们发了帖子,没曾想,大伙儿还真给我捧场,都来了!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连王家千岁,您也不计前嫌,赶来给老朽贺寿,怎么说呢,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呀!”
“侯爷说的哪里话,按辈分来说,按咱两家的交情来讲,您就跟我亲叔叔一样,您老人家过寿,我能不来吗?”话面上说得挺客气,真跟一家人似的,可两人都听得出来,字里行间全是刀光剑影。“夫人还好吗?”想到二娘小花朵,云遮阳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当初在老林家做了好些年的小,也一直没熬上个正牌的名分。后来林家遭逢巨变,要不是人家挺身而出,小妹林享容哪里能逃得一条命去,只是可怜了那个同小妹差不多大的丫鬟,还有刘妈,以及……
“好好好!只是有时候想起往昔故人,不免有些伤心罢了。”韩力道,“我也常给她说,要没事,就回去瞧瞧,她又不肯。嗐!你说这女人,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云遮阳一叹:“想来,倒是本王的不是,往后倒应该常来拜访拜访。毕竟……”言下之意,不说也明白。
韩力听了,腰板一挺,“一定来,一定来!”仆人这时新沏来一两盏新茶,茶色赤红,香气扑鼻。“王爷,吃口茶。”接着,又悄声对云遮阳说,“南沙赤山!您尝尝。”一指紧挨云遮阳右下首的大胖子,“顺西道道员,庞大贵,庞大人。”意思,就是这位送的。
庞大人也注意到了,赶紧朝云遮阳拱了拱手,看样子,没几天,零王府也应该有南沙国的特产——“赤山茶”喝了。
“再给您介绍一位武林界的名人。”说着,韩力朝先前那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打了个招呼,对方随即起身走了过来。“‘神眼剑客’朱弃败,王爷应该听过吧!”
“久仰久仰!”云遮阳起身与朱弃败抱拳施礼。“听说朱大侠的十七手‘秋水剑法’独步武林,奥妙无穷,本王真是仰慕已久啊!”
“不敢不敢,王爷客气了。”朱弃败穿一身锦缎子莲花袍,一条丝鸾大带刹腰,英雄氅披着,没带家伙。神足气壮,风度翩翩。“在王爷跟前,朱某哪敢谈什么功夫,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傲视寒光云遮阳的名头,如今可是响亮得很呐!
“听朱大侠说,王爷也是武艺超群的高人,改天有空,可得来指点老夫几招。”韩力也凑了个热闹,云遮阳打几个哈哈,应付过去。“话说回来,这次多亏朱大侠出手相助,否则,老夫只得亲自出马了。”能请动神眼剑客亲自出马,韩力不禁有些得意,“这下有了朱大侠和他手中一柄宝剑,各路草寇毛贼自然闻风丧胆,老夫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今北云境内绿林强盛,豪强四起,三山五岳,两江一河,到处都有不少占山为王,剪径劫道的山贼草寇,其中最难对付的,声势最大的,当属并州东靠蓬莱望的“十二连环坞”。他们的大当家‘阎罗’武行恶,据说乃是整个北云境内绿林的总瓢把子,真真正正的大贼头!这人功夫了得,手中一对五行轮,打遍天下,难逢敌手。龙蛇榜上力压“一剑”冉血锋,位列第六。
“侯爷客气了,朱某既然开镖局子,吃的就是这碗饭。”神眼剑客朱弃败的神威镖局,自是名声斐然。“不过,若仗凭武艺在绿林中行走,朱某恐怕也早就交待了。”
“不靠武艺,靠什么?”韩力问。
“靠朋友!”都知道神眼剑客朱弃败的剑法了得,可真正的明眼人却明白,这个人最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会交朋友”。“要没有三山五岳,两江一河的朋友照应着,即便朱某三头六臂,也只有寸步难行而已。”
“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知道,朱大侠跟连环坞的武大当家,乃是过命的好朋友。”云遮阳自然知道,神眼剑客朱弃败有两个最要好,也最厉害的朋友。一个,就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阎罗”——武行恶;另一位,便是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沙游侠:游龙无形,一点寒星——“左龙”——龙伴山。“只要武大当家一句话,试问,这北云境内的绿林好汉,哪一个敢动朱大侠的镖呢?”
朱弃败闻言,一边给远方的武行恶抱拳施礼,一边对云遮阳说道:“神威镖局能有今天,自然得感谢武大哥,以及各方面朋友的关照。要单凭朱某一人之力,倒是的确难有今天这一番成就。”
“朱大侠过谦了,若当初不是你倾囊相助,十二连环坞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十余年间,便有了如今这般盛况。说起来,你还是他武行恶的恩人呢。”
“哈哈哈!王爷倒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朱弃败显然吃了一惊。这些陈年往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晓的。“我跟武大哥意气相投,乃是磕头结义的异姓手足,弟兄之间,哪会计较这些东西呢。今天你帮我,明日我帮你,不就这么回事吗。”
“的确如此,这才是好弟兄,好朋友该有的样子。”云遮阳赞同道,“当年你与武大当家,还有龙大侠,三人散园结义,到真是一段江湖武林的佳话。”
当年朱弃败初出茅庐,机缘巧合之下,在散园结识了正值郁不得志的武行恶,与初来北云游荡的龙伴山。熟料,当时在江湖上,搅得一片血雨腥风的二魔之一的“情魔”——秦情,忽然现身散园。那魔女疯了似的,一个招呼不打,见人就杀。于是,三人联手与之展开了一场鏖战。最后,在众多武林高手相继赶来援助之下,才将情魔击退。经此一役,三人名声大振,又互见彼此意气相投,便在散园之中,众多英雄豪杰的注目之下,磕头拜把子,结成了生死过命的异姓兄弟。
傍晚,华灯初上,夜从朦胧中逐渐醒来。
宴席上,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今天韩力放了话,一定得尽情吃喝,谁不喝醉,就是不给他俊杰候面子。这些达官贵人,多是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加上又破费了不少钱财,一见好酒好菜,哪能不怀着捞本的劲头多吃多喝呢。到了这会儿,桌子上、椅子上、地上,趴着躺着好几位。候府的下人赶紧过来,抬脚的抬脚,抬手的抬手,个别回光返照的,噌一下蹦起来,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眼睛一瞪,再战一场!
此刻,云遮阳也喝了个七七八八,只感觉脑袋呜呜大了三圈,懵头转向,有点捞不着北。韩力正一手搭在他肩头上,舌头也秃噜了,语重心长,跟他掏起了心窝子。
韩力:“贤侄!我叫你贤侄,你答不答应?”
云遮阳迷迷糊糊:“叔!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叔!”
韩力:“我问你,你恨不恨我?”
云遮阳:“何恨之有?咱叔侄,只有亲,没有恨!”
韩力:“好,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云遮阳:“讲来!”
韩力:“你爹他该死!该死啊!”
云遮阳:“……”
韩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靠云九霄吗?”
没等云遮阳回答,他自己就跺着脚喊:“因为你二娘!我地小花朵!”
从云遮阳肩头撤下胳膊,韩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黄央央的半个月亮。
韩力:“我这不叫卖主求荣!”
又说:“我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把酒一饮而尽,酒杯摔碎,大喊:“值!”
云遮阳也喝了一杯,显得更迷糊了,但他眼里的月亮,却比天上的月亮更亮!
二十天后。
四月中旬,还没立夏,甘州庆县的地界上,却能叫人坐着冒一头汗。
有个人在亭子里跟自个儿下棋,没人知道他冒没冒汗,他戴着面具。这地方叫滑牛岗,是片山林子,路比较难走。但打这儿穿过,再走完七里滩,到前面岔路口,别进县城,走西北方向,能少走一百多里地,早两天,就能抵达北云都城——玉京。
林子里起了风,挺凉快。蒙面人很喜欢这风的味道,有泥土,有草木、充满生机。风给他带来凉爽,也给他带来了人,他等的人。
神眼剑客朱弃败,走在当头。背上背着宝剑,腰上系着镖囊,在他身后是一溜镖车,箱子柜子摞了不少,车轮子挺吃劲,看样子分量不轻。
片刻后,待队伍临近,这人站起来,往路中间一站,把路截住。“人走,东西留下!”青面獠牙的面具,闪着乌光,跟鬼似的,挺唬人。
神眼剑客朱弃败,走过全国大江南北,见过四方“妖魔鬼怪”,不慌不忙,一抱拳:“敢问朋友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置若罔闻,岿然不动。“再说一次,人走,东西留下!”
朱弃败觉得这人不简单,油盐不进,挺执着。于是,从怀里掏出件东西,打算震一震对方。手一抛,那东西朝蒙面人飞去。不曾想,对方压根没接,东西径直掉地上,被风吹得一摆一摆,像条挣命的鱼。“朋友连武大当家的‘枭雄旗’,也不认识吗?”
蒙面人终于叹了口气:“最后一遍,人走,东西留下!“
“哼!那就得罪了!”朱弃败见对方无动于衷,竟率先亮剑,一旋身,十七手“秋水剑法”,气势凛冽,剑光如水,一招“望眼欲穿”,递到蒙面人心口。
蒙面人却一转身,躲过剑招,身形一晃,没了!
“咦?”朱弃败觉得像在开玩笑,甚至以为是兄弟龙伴山来着。“左龙”龙伴山游戏人间,逍遥不羁,以前没少开朱弃败这样的玩笑。
正自纳闷的功夫,草丛里传来了哈欠声,有个人撑着懒腰,从中站了起来。这人个儿挺高,九尺多;青布长衫,黑缎子箭袖,一双高帮虎靴,头发披着,脑门上缠了条青色抹额;看不清脸,他也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朱弃败却吃了一惊,不为别的,就为对方肩上那把剑,太他妈长了,跟条齐眉棍差不多少。
“阁下……”朱弃败还打算唠唠嗑,试图转圜,高个儿蒙面人一抬手:“打住!你要么扭头就跑,要么就……”
“得罪了!”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朱弃败一咬牙,照旧将秋水剑法施展开来。“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望山跑马”……一口气“望”好几回,剑光霍霍,刺了十几剑,全被对方轻松闪避。
打着打着,他挺纳闷,对方扛着长剑,只管左躲右闪,就是不还手,隐隐然,觉得对方是故意羞臊他。心中一起急,剑光大盛,招式又凌厉几分,招招致命。平日里,就朱弃败眼前这架势,“炉火纯青”的一流高手也趴下了。
又过了十几招,对方还是没出手,朱弃败不禁有些疑惑。但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旋身躲避。
刹那之后,朱弃败松了口气,要不是眼疾手快,自己恐怕就交待了。
这时,高个儿蒙面人却抬起袖口,将剑锋一擦,归剑入鞘。
朱弃败一愣,心说:“怎么收剑了,还假模假样的擦什么剑,又没……”想到这,他喉咙一凉,用手一摸,血!
众目睽睽之下,朱弃败捂着喉咙,没走上两步,身子一栽歪,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随即响起好一阵惨呼。神眼剑客黑色的眼,自此,再也寻不到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