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云遮阳(二)

夜海之上,此刻天殇像只金色的眼睛,可这金装既不纯粹,也不稳定;它混合了微微的红,缠绕着微微的绿,还有几种一下难以判断的光泽。而在它中心处,始终不变的,依旧是那深邃的瞳孔,犹如无底黑洞,把一切虚实都似流水一般吸入其中。昼夜皆然,岁岁如此。

旁边,孤零零的,是一抹儿淡淡的月牙儿。

没有几颗星星。

火炬的明焰在云遮阳沉静如水的脸上不断跳跃,无疑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在他眼前,整整齐齐站着五十名背大刀,挎劲弩的王府侍卫。他们劲装箭袖,打着裹腿,每张不同的相貌却流露着同样的神情:坚毅、剽悍、果敢、惟命是从!因为他们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林家军老底子。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追随“忠武候”林巨南下力战沙国敌寇,北上围剿梧州悍匪,还在“三王之乱”中见证了老侯爷仗凭一把“五彩合雀板门刀”力降“花刀大将”韩力的惊险场面。他们都是流淌着异姓血脉的林家男儿,在他们身上,云遮阳或多或少都能瞧见父亲的风骨与气概。

云遮阳的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然后转身登上台阶,再次扭回身来,从而达成了恰当的高人一等的用意。反过来,他们也正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既不友善,也不凶恶,而是一种被忠诚与无畏孵化出的神色凛然。

云遮阳的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明明是几句他从小就烂熟于心的话,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急得旁边的侍卫阿多一个劲儿的悄声提醒他。“王爷!说词儿呀!”

他觉得衣领子太紧,于是扯了扯衣领子,又觉得袖子面太松,又紧了紧袖子面。而他们几乎跟他穿得一摸一样,却如石雕铜像一般,自有威严,归然不动。折腾半天,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喊出来。

“王爷!”阿多又在催促。“爷!您怎么了?”他也看出主子不对劲儿了。

自从云遮阳用“五彩合雀板门刀”,亲手斩下父亲忠武候林巨的脑袋,他便没再这么齐整的见过他们。私下里零零散散倒没什么,可忽然聚在一块,他便如同赤裸裸的置身于他们的审判之中,从而感到无地自容。

忽然,双膝一软,云遮阳跪了下去。噔!噔!噔!朝他们磕了仨儿头。

“爷……”阿多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并未上前阻止。因为他心里和他们一样,对老侯爷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嘴上虽不曾挂出只言片语,但这俨然成了横亘在所有林家军与云遮阳心间的一块坚冰。

当一个人成为群体的象征的时候,群体亦成为他光荣与力量的源泉。他们相互依存,彼此给予。而任何一方的坍塌,都将使之倾斜,摇摇欲坠。

待云遮阳重新站起来,再次望向众人的时候,他知道,冰化了;它正流淌在一张张无悔的面目之上。他们哭了,阿多也哭了,云遮阳也哭了,但他们只有泪水,而没有哀嚎。

“刀磨好了吗?”静默之中,云遮阳忽然厉声喝问。零王府内,终于再次响起了昔日林家军的威号。

“铩!”众侍卫异口同声的回应。改头换面,并不能改换他们的忠诚与血勇。

“弩上弦了吗?”

“铩!”

“你们呢?”

“铩!”

五福庙在东外城的西北角,隐匿在几道弄巷之中,与定瑶城日常的繁华兴盛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无意之下,它们之间骤然形成了一种冷静且略带嘲弄的反差。

来到巷子口,云遮阳打了一个手势,几十把火炬顿时熄灭。接着,他低身带头潜入其中,几十人悄无声息,犹如猫蹿一般跟到了五福庙门前。

昏暗的夜色大发慈悲似的,使腐朽斑驳的庙门多少遮掩了一些自身的落魄不堪,可怜的是,却一点都粉饰不了此处叫人一目了然的断壁残垣。

看着眼前衰败萧瑟的神邸,云遮阳并未过多感伤,因为他自小信奉的乃是如今日渐兴旺的“五彩玄女”,而非曾经辉煌一时的“五福天官”。

“上!“他吩咐一声,实际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们的”精气神“俨然交汇一处,彼此心领神会。身形一动,他们便从残垣断壁之间干净利索的钻入庙中。

五十个侍卫,五人一组,分成十组,按事先的部署,片刻之间就对庙堂完成了包围。

这时候,云遮阳才缓缓推开庙门,带着侍卫阿多,堂而皇之的跨入院内。

院子挺宽,有数十丈方圆,在黑波墨浪般的野草丛生之间,偶露出几块光秃秃的青石砖,仿佛于没落的静谧中默默追忆着此地昔日的繁盛。

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所限,无法多建殿宇楼阁,整个庙院内,只在中间位置的高台上,修了一座宽大的庙堂。时至今日,这庙堂已然歪歪扭扭,摇摇欲坠,上面屋瓦凌乱,檐角颓坏,房顶稀稀疏疏一片荒草,跟个秃头的老家伙似的,真担心他啥时候一跟头栽下去,就起不来了。

望着高处衰败诡异的庙堂,云遮阳点首示意,阿多随即手握刀把,踱到庙堂北面。

据仵作老头儿讲,与别的庙宇不同,这座五福庙的庙堂有东西南北四个门,乃是座四面通达的神邸。其中供奉的神祗乃“五福天官”分别是:白虫、青角、灵甲、朱雨、玄龙。

待阿多就位,云遮阳才拔出背上的宝剑青锋,一步步走向庙堂。

荒草如波浪般从他两侧划过,随着他逐渐登上南面的青石阶梯,阿多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对面,两人几乎保持着同样的步调。

待跨进庙堂,他们立刻感受到夜风在这四面通达的所在恣意穿梭,低声嘶鸣。

里面很高,云遮阳抬眼望去,一片黑压压中星罗棋布般有不少窟窿眼儿。地上洒着凌乱的干草,四面门扇早已残缺不齐,几块折断破碎的门板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或斜靠在斑驳墙面之下的角落,如同午夜还未归家的街头醉汉。及手之处遍布尘垢,荒废陈旧的意味隐约可嗅。不用说,房梁椽木之上绝对织满了蛛网,无数蚊虫定然深陷其中;不对,此刻俨然寒冬,恐怕唯有尘埃将它粉饰。

借着昏暗的光线,云遮阳勉强瞧见轮廓模糊的“五福天官”,像是五个老头儿,被肩并肩雕刻在中央的圆柱上,貌似围成一圈。柱子很粗,与一张八仙桌差不了多少。云遮阳怀疑里面根本就是空心的。同时,他笃定上面的五位神明早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识。正如同此地的香火一样,都清楚的铭刻在了往日的兴旺之中。

两人逐渐走近彼此,最后在东面门户凑到一块。初略之下,庙堂里除了他俩,根本就没有别人。

心有不甘,云遮阳与阿多打了一个照应,又转身朝后方踅摸过去。片刻之后,二人又在西面门户碰头,还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猜测错了?”这时候,云遮阳不免犯了嘀咕。完全有可能。本来就不是一次把握十足的出击,事先也早做好了扑空的预料。一切虽不如愿,但也在情理之中。“难道他压根不在这儿,或者还有别的藏身之处?”他想。

“爷!”阿多似乎也知道白跑一趟。“咱撤吧!”

将长剑归鞘,云遮阳点了点头。

两人顺西面阶梯下到院中,云遮阳不禁抬头瞭望夜色苍穹。

此刻,天殇变换成青色,当然,这青色同样驳杂多彩,难言纯粹。淡漠的月牙愈加苍白,似有若无。反倒是星星们后来居上,忽然活跃起来,个顶个的闪着寒光。

阿多归刀入鞘,然后将手指放进嘴里,呜呜吹起了胡哨。这是他以前做山大王时演练的本事,专门用来在暗地之中与自己人互相联络与传递消息。

吹了几声,却如泥牛入海,不见回应。“人呢?”阿多惊疑起来,隐隐不安的望向身旁的主子。这种情况可不多见,而且是在战时之中,就更不该如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爷!”阿多又将雁铃双刀利落的亮出来,而云遮阳的剑锋寒芒早已在夜风中轻鸣。

二人沉默不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拿刀剑,背靠背,缓缓向大门行去。野草划过两人裙摆的微弱声响,此时亦是清晰可闻,且愈发刺耳揪心。

才上了台阶,离门户咫尺之遥,还没来得及将门扇拉开,忽然,厚重腐朽的木门,从外朝内被人一下推开。两人来不及想别的,连忙翻身后撤。

“什么人?”

待二人稳住心神,定势观瞧,只见从外面跌跌撞撞走进一人。夜色下看去,是一个步履蹒跚的黑影,走得十分吃力,似乎会随时栽倒。

这黑影越走越近,两人逐渐察觉出异样来;此人很瘦,可哪有这么瘦的人呢,简直成了一捆干柴火。待再近一些,两人更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这人的面目已然枯瘦得无从辨认,但他身上一袭黑色劲装,却与二人一般无二。此时因为身材急剧缩水,而显得松垮垮的,极不得体。不过很明显,这人乃是与二人一同前来抓捕吸血魔鬼的“林家军”一员。

那人呼吸急喘,如僵尸一般忽然朝二人奔来。

“站住!”

正当惊恐万分的阿多举刀欲劈之际,来人却像折断了双腿似的,忽然跪扑在了两人跟前。

“大汉?”电光火石间,阿多瞧见来人别在腰眼上的一根短小烟杆,从而犹犹豫豫辨识出了他的身份。“大汉……你……”

“他是大汉?”云遮阳记得一清二楚,这叫“大汉”的侍卫可是个五短身材的车轴汉子,个儿不高,却跟头石狮子相似,轮咕轮墩,粗壮结实。但眼前的“大汉”却成了一把干草,与那几个受害的孩子无异。

云遮阳的额头一下冒了汗。

“大汉”僵硬的前后晃了两下身子,貌似模仿点头的意思,从而认下自己的身份。同时嘶声力竭的发出犹如残喘般的干号,并将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了大门口。随着最后一下晃动,“大汉”一头栽倒下去,再没有起来。

两人随即朝大门口望去,不知道啥时候,那里竟站着个幽灵般的黑影。

“你他妈的,是人是鬼?”阿多尽管样子很凶,可云遮阳能感觉得出来,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

黑影没吱声,仿佛在阴暗中将他俩细细玩味了一番。

“狗娘养的!”或许也是害怕到了极点,仗着粗言秽语给自己壮了回胆,没等云遮阳吩咐,阿多拽着双刀,展双臂,雁翅儿形冲向大门。

“阿多!”云遮阳来不及阻止,立马一个“飞燕投林”追将出去。

他俩明面上是主仆,私底下却情同手足,尤其在林家遭遇巨变之后,阿多在潜移默化之中,隐然成了云遮阳的亲弟兄一般。

二人打认识以来,几乎朝夕相初,早已是心意相通,作战拼杀,自然也是配合默契。

阿多知道主子跟来,身子一晃,改直冲为弧线进击。另一头,云遮阳不用多说,一扭腰眼,同样绕出个圆弧,当先一步,到了墙外。

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像把钳子似的,将黑影夹在当中。几乎同时而至,刀剑并举,封住对方前后左右四面退路,企图一击必杀。

眼看就要挨上,忽然黑影一晃,两人耳畔风声顿起,一下扑了个空。抬头再瞧,那黑影早已到了荒院之中,正抖着肩膀,一个劲儿朝他俩发笑。笑声阴恻,跟黑洞里的阴风相似,叫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知道是个棘手的硬茬。

打从师门下山,云遮阳没少跟人交手,可这等身手的劲敌,今儿可是头一回碰上。说实话,他心里压根没底。

“阿多!”云遮阳打了一个手势,这是他俩作战时常用的战术暗号。不光手势;口号、哨声、甚至眼神都行。

“得嘞!”言罢,阿多归刀入鞘,两手往腰间鹿皮囊一掏,揪出几颗葡萄大小的墨玉飞蝗石。

再看云遮阳转动腰眼,肩头一晃,使出了个怪异的身法,只见他一下窜到左边,一下蹿到右边,跟个兔子似的,朝那黑影左蹦右跳而去。这是他师门的绝艺——“傍地步”,专为迷惑对手,使其难以判定自己的进攻方位。

七拐八拐,云遮阳到得近前,瞅准一个时机,手中宝剑寒光一闪,一记“丹凤朝阳”,往黑影的心窝递了过去。

眼瞧着剑锋就要穿胸过膛,云遮阳眼前似有虚影一闪,登时掌中生硬,哪怕半点儿也再进不去了。定眼一看,黑影伸出两根指头,将剑尖儿稳稳夹住,并对他彬彬有礼的说道:“傍地步!”显是认出了他的身法。

云遮阳想拔剑撤身,可攒劲撸了几下,完全不为所动。心中一沉,知道对方是个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的高人。“阿多!”他连忙喊道。

几乎就在他张口的瞬间,脑后一股恶风不善,云遮阳知道是阿多的东西到了。忙把脑袋往前一低,就听见“咻咻咻”,三记连续破空声,擦着自己的后脑勺,迅疾飞过。

这时,他想趁机抽剑退开。一使劲,心中大吃一惊,宝剑居然还是叫对方紧紧夹住不放。“怎么可能?”按道理,在阿多连珠飞蝗石的攻势之下,对方没道理硬挺着挨揍而不躲闪。忙站挺身一瞧,云遮阳更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黑影右手的食指中指夹住剑锋,左手第二、第三、第四道指缝分别夹着三颗黑乎乎的石子儿。

“施主接好!”黑影手腕子一抖,云遮阳就听见阿多一声惨叫,知道好弟兄反遭了对方暗算。

同时,内心一声轰然,有什么东西立时支离破碎,隐隐丧失了拼杀的信心。一咬牙,五指一张,松开剑柄,立马一个“鹞子翻身”,朝后倒掠出去。

“阿多!”来到阿多跟前,云遮阳一瞧,只见阿多左手捂住右肩膀头,躺地上跟个大蛆似的蠕动,挤鼻子弄眼,疼出一脑门子毛毛汗。“快起来!”将阿多扶起,两人这才想到离开。可哪里还有机会呢。

云遮阳搀着阿多刚转身,脚还没抬起来,眼前黑影一晃,衣袂之声立起立落,俨然被人截住了去路。

不知何时,院内夜风大作,可无论再大的风,也刮不走云遮阳此刻内心的恐慌与惶惑。

“施主,你的剑。”黑影平静有礼的将剑递过来。

云遮阳没敢接,好像这把宝剑压根就不是他的。“你到底是谁?”他奓着胆子问道,“是人是鬼?”

“贫僧……”

“老祖……”

“老居士还请……”

“老秃驴闭嘴!老……”

云遮阳与阿多看得一愣,黑影居然和自己个儿吵起了嘴。

“爷……”阿多见黑影五迷三道的发起癫病,貌似想问什么,可又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惊愕之中,云遮阳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像知道阿多的难言之隐似的,他也摇了摇头。

这时候,黑影已然在两人跟前自顾自的溜起了圈,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

“老居士先前未免太过歹毒了些。”它貌似在跟自己生气嘞!

“哎哟!老祖吸点人血就歹毒,那你每天吃老祖拿人血炼的仙丹该怎么算?”忽然又是个阴冷的声音。遭此一问,先前平静的声音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所以嘛,你就老老实实待会儿,待老祖帮你料理完,你再出来吃现成的,多好啊!”

黑影这时候算是和自己谈妥了,转过身来,凑到两人身前。

此时,云遮阳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瞧出了这人的模样。四十左右的年纪,伏犀灌顶,威而不猛,光看面相上来说,应当是位雄伟轩昂的人物才是;黑发披肩,牙排碎玉,一笑起来,却抖落出一脸邪气劲儿。让人瞧着里里外外不是一回事儿,心里拧巴。

“站住!”云遮阳从阿多手里拿过一把尖刀,逼住怪客。“你到底是谁?”

怪客见状一点没怕,反倒是乐了。“行啊!就当老祖和你俩结个鬼缘。”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说道:“站好喽,别吓趴下。老祖不是别人,正是南疆魔门的开山祖师——金虫遮日月,玄珠倒乾坤——碧乘老祖是也!”

“碧乘老祖?”云遮阳哪里听过什么老祖,什么南疆魔门?长这么大,东西南北也走过一趟,根本就没听过这些名称。

倒是阿多忽然一惊:“什么,你就那什么祖!”词儿太长,他愣头愣脑的没记住

碧乘老祖挺意外。“哟嚯!你小子还知道老祖的名号?”

结果阿多脑袋呼噜噜一晃:“不知道!”

“不知道你咋呼什么!”跟个皮球似的,碧乘老祖真有点泄气。

朝四下望了一圈,想到先前“大汉”的模样,云遮阳隐约猜到带来的几十号林家军是个什么结果。

“别看啦!你那点人马都叫老祖吸了个干净。”碧乘老祖得意的说,“这些人年岁太大,血气不纯,没法拿去炼丹入药,只好当个便宜,滋补滋补老祖的身子骨。”说完,一副挺回味悠长的样子。

“你把他们……”这哪里还有听不懂的呢。五十个年富力壮,经验老道的沙场斗士,像杯养生酒似的,叫人一口闷了!此种怪谈噩耗的确过于惊世骇俗,耸人听闻,可除此之外,谁还能给出别的解释呢?

云遮阳惊恐万分,眼前这家伙哪里是人,明明就是个吸食人血的恶鬼。面对这么个家伙,别说打了,恐怕一时三刻,自己就得落得和众人一个下场,变成一捆干柴。

“行了,说得差不多,老祖今天也喝饱了。趁手里头有家伙,你俩各自一咬牙,就地解决,省得老祖受累,你俩遭罪。”碧乘老祖洋洋洒洒,说得挺轻松。

“爷……”

两人互看一样,打定主意。一扬手,同时朝碧乘老祖打出两道寒光,竟把雁翎刀当暗器给抛了出去。

“走!”

同时,两人一头一个,分东西两面跑。

奔出没有多远,云遮阳只听身后风声一动,渐行渐远,“不好!”登时明白那恶鬼已然朝阿多追了过去。

阿多肩头受伤,此刻颈倾臂垂,如何逃得出那恶鬼的魔爪。他绝不能让阿多命丧于此。

一转身,云遮阳竟又追了回去。

果然,片刻之间,阿多已靠在西面墙根下大口喘气,似乎又挨了一下。那恶鬼正站在他身前,欲要行凶。

“看掌!”来不及多想,云遮阳当空一掌,拍向恶鬼后心。

碧乘老祖头也不回,一旋身,到了背后,伸手点向云遮阳脊椎。

云遮阳那也不是白给的货色,手底下真有两下子。方一落地,左腿虚,右腿实,接着,右腿虚,左腿实,身子跟半盆水在盆里晃荡一圈似的,一扭腰,就是一记“如封似闭”,有惊无险,躲过一击。

碧乘老祖一指走空,刚一愣神的功夫,被云遮阳趁机一个拐子脚蹬在胸怀,身子向后一翻,摔了的四脚朝天。

云遮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这一脚虽然刁钻,可凭借对方先前所展现的身手,要躲开,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偏偏叫自己蹬了个结结实实。

“臭秃驴,换你上!”碧乘老祖凭空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阿弥陀佛!”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开杀戒了!”

对方气质明显一变,跟换了个人似的。明明是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居然还唱起了佛,难不成是个头陀?但为何不带发箍呢?

云遮阳正稀里糊涂,没等琢磨过味来,对方就到了跟前。再一伸手,可就大不一样了。俨然又变回先前那副高深莫测的能为。

事到临头,没有别的办法,云遮阳只得将浑身解数丢开,与强敌背水一战。

抛开生死包袱,霎时间,云遮阳反而斗出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劲儿。只见他刚柔并济,阴阳互动,双手或举掌,或攥拳,或并指,总而言之没有一定之规。忽而势如猛虎,忽而动若灵蛇,将“虚实真假”融入一招一式,使其充满无穷变数,令人防不胜防。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一点取胜的把握。对方的从容应对,让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学武时,面对师父的调教:就算自己使尽全力,在对方眼中,也是漏洞百出。

这恶鬼似乎也想试试云遮阳的身手,并不着急将他一击必杀。

来来回回走了二十趟,恶鬼微微一笑,觉得差不多了。一伸手,就叼住云遮阳的手腕子。“混元手!练得不错,可惜火候不够。”手臂一扬,像甩个大枕头似的,云遮阳栽着跟头就飞了出去。

云遮阳在空中扭了几下身子,但冲力太大,没法完全稳住。最后一屁股坐地上,朝后翻着跟头滚出一截,躺进荒草丛,半天没见起来。

“爷!”阿多挣扎两下起不来,靠着墙根又滑了下去。

“嗯?”恶鬼觉得奇怪,这年轻人有这副身手,没理由一下就摔死了。想了想,仗着本领高强,从远处忽地一个大旋风滚了过去,要一窥究竟。

到了前面一看,云遮阳竟睁眼躺在草丛中瞪着他。“不好!”忽然预料到了什么,这人想要撤身,但为时已晚,只听弓弦一响,一点寒星势如追电一般,朝他射来。

云遮阳与余不多身上并无配置劲弩,这是他刚才落地翻滚时,意外捡到的。想来,应该是部下“大汉”的遗物。

一箭射出,云遮阳跟着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以为对方不死也得受伤。结果定睛一看,下巴差点给惊掉了。只见对方向后弯过去的腰渐渐站直,嘴里咬着的东西朝外一吐,叮啷啷,竟是自己射出去那根精钢箭矢。

随着箭矢落地,对方松了一口气,貌似也被吓个不轻。“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得罪了。”言罢,这人一下到了眼前,打算就此结果了云遮阳的性命。

就在这时,旁边嗷一嗓子,也不知从哪片草坷垃里蹦出个人来,一挺手中的短刀,对着这吸食人血的恶鬼,就是一通没头没脸的胡砍。“着刀!着刀!着刀!”

不是别人,正是杀猪匠老马。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听来的,何时到的这里。估计前后把话听明白了,故此才跟头野驴似的,啥也不顾,蹦出来给女儿报仇!

可他这两下子对付猪狗没得说,对付眼前这活吸人血的恶鬼,那哪成呢!

果然,没两下就叫人把刀给踢飞了,接着一把扼住他的喉咙,一下抬起来,两脚离地三尺,一阵乱踢。也没等他多踢几下,忽然,老马整个身子跟个泄了气的皮球相似,迅速干瘪下去。一眨眼,同老部下“大汉”一样,成了一把柴火。

“这家伙是干嘛的,挺上头!”将老马丢在地上,这人抱怨道。明显又换成了那个阴冷邪气的声音。

“这……这……”这场面,云遮阳哪见过,心中自是惊恐万分。但他慌而不乱,知道逃命要紧。一纵身便朝阿多奔去;他不能丢下阿多。片刻到了西面墙,阿多正虚弱的斜靠在那。“阿多!”他招呼一声。

“爷小心!”

闻声,云遮阳赶忙扭转身子,就势一鞭腿扫向身后凶残的吸血恶鬼。但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攻势,同时欺身近前,一掌拍在他胸前。登时,云遮阳只觉得喉咙一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膝盖一软,人也跪下了。

那恶鬼由于凑得太近,躲得不利索,身上脸上多少溅了一些云遮阳的血。接着,恶鬼一旋身,再次到了云遮阳跟前,举起大掌,想接上一招,将云遮阳彻底拍死。

“等等!”忽然,那个阴冷的声音急迫的喊道。

“老居士……”平静的声音很疑惑。

只见恶鬼舔了舔脸上的血,闭着眼,品了一会儿。随后,两眼放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慧……慧根!是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