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江郎才尽
正如阵灵所言,除了鸣冤鼓是它故意为之的破绽以外,王珝如今手上把玩的这口警世钟也是此方幻境世界的一处根基。
根据王珝所知,这方幻境世界并无玄门存在,只有一些上古神圣的名讳与事迹流传,对于仙人的认知与幻想还处在一个比较初级的阶段。这也是为何徐长泽能摇身一变成为“徐大家”,以仙家话本而扬名的原因,盖因其所写都是众人闻所未闻之物。
也因如此,王珝先前自称“贫道”时,才会被人认为是徐长泽的读者。只因在此世中人看来,什么“贫道”、“道友”等词汇,都是徐长泽生造发明出来的!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槐安城内竟然有一座破落道观,这就不能不让王珝在意了。
果不其然,在他细细探查之后,便在道观后院的钟亭里寻到了这口金钟,或者说警世钟。其内亦有禁制存在,是一件品质上佳的法器雏形。
由此不难得知,这座破落道观,和县衙一样,都是阵灵故意给出的提示和生路所在。只可惜被王珝看穿,来此收走了其中宝物。
“有鸣冤鼓存在,再加之我已知晓此方世界的本质,自然会联想到去寻找钟类法器。只可惜玄正洲上从未出现过佛门踪迹,不然将其理念融入进来,不仅线索更加明确,这方世界的构架也能合理不少。”
王珝坐在书房,看着面前书案左上角摆放着的一架小鼓和一口小钟,微微一笑,拿起了搁置一旁的鼠须笔,沾了沾砚台中的墨汁,便书写起来。
“要对徐道友的作品下手,使其跌落神坛,自然是要写一本更为出众的话本便可。正好我梦中对此涉猎甚广,考虑到此世人民的接受程度,我得挑选一本比较古老的话本来写,还要承接徐道友的风格,好蹭其热度。综合考虑之下,便以这本打头吧!”
心中决断下定,王珝不再犹豫,手上动作不停,以梦中记忆为本,再加以自身见识润色,轻轻松松地写出了第一回《月夜棹孤舟,巫峡啼猿登栈道;天涯逢知已,移家结伴隐名山》①
【话说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个胜地。昔人谓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胜,这句话实在不假。西蜀神权最胜,山上的庙宇寺观不下数百......】
【......从巫峡溯江而上的有一只小舟。除操舟的船夫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单寒;另外有一个行囊甚是沉重......】
......
数日后,徐府,清晨。
“铛——铛——铛——”
悠扬的钟声再一次将徐长泽从沉思中惊醒,打断了他的思绪。
扔掉手中毛笔,看着一片空白的稿纸,徐长泽恼怒地一拍书案,对着门口侍立的婢女道:“叫徐伯过来见我。”
婢女闻言,不敢耽搁,急匆匆而去,不一会便寻来了徐管家。
徐管家面带忧色,看着徐长泽不佳的脸色,忍不住问道:“老爷,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找大夫干什么?”徐长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又没生病。”
“可是您说的那鼓声和钟声我都派人去寻了,没有任何发现,而且除了老爷您以外也没人听得到。”徐管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现在府里都在传,老爷您是发了癔症了......”
“癔症?”徐长泽脸色愈发难看,“你也觉得我是有病了?”
“老爷......”徐管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语带悲切地叫了一句。
“好了好了,”徐长泽最是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将就道,“便找个大夫吧,开两三剂安神的方子也好。”
“是。”徐管家不敢怠慢,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徐长泽叫住。
“此事你找人去办就行,我且问你,县衙丢的那面鸣冤鼓找到了吗?”
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何对此事上了心,但徐管家还是认真回答道:“据县衙传出的消息,是找到了,但是我寻了几个人,都说还没有。现在县衙门口的那面鸣冤鼓是新置办下来的,又请人做了旧,这才糊弄过去,张知县现在还在派人秘密查询。”
“还没有找到......”徐长泽语调放缓,“我记得,自那面鸣冤鼓丢失的第二天起,我每日暮色时分就能听到你们听不到的鼓声了,而且现在这个时候还有悠扬的钟声传来,你们也同样听不到。”
“所以老爷您听到的是鸣冤鼓的鼓声?”徐管家突地打了一个寒颤,“莫非...有鬼魂含冤而死,想...想请老爷您为其昭雪?”
“那他得去找张廉才行,找我有什么用。”徐长泽不耐地看了一眼徐管家,提示道,“你可曾记得鸣冤鼓丢失的前一天,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怪人!”徐管家恍然大悟,紧接着更加惶恐,“难道真有鬼神作祟?老爷,我们是不是去找一下城隍庙里的庙祝?”
“行了行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人们作为心中寄托的木石偶像罢了!忙你的事去吧。”徐长泽实在不想与其多说,挥手将其赶退,还不忘吩咐一句,“记得查一下谁家丢了一口钟,如果有消息,立马报于我知。鸣冤鼓之事也是一样!”
徐管家应下,注视着徐长泽进入书房,在书案前冥思苦想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让避开的婢女回到原位,心中思量起来:
“老爷既然能这么快地寻找到线索,但又不肯作出应对,将原因归溯到鬼神身上又不信鬼神。看来还是得请个大夫给老爷调理一下身体,开几个安神定心的方子。”
一边想着,徐管家一边向府外走去,此事老爷不愿闹得人尽皆知,因此须得他亲力亲为,不能交于他人之手。
......
又是数日后,傍晚。
徐长泽皱着眉头喝完一碗漆黑的药汁,接过婢女端来的香茗漱了漱口,这才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故作尴尬地笑了一声:“让德润你见笑了。”
“此事无妨,”中年男子刘德润没有一点介怀的样子,关心地问道,“长泽你近日可是不太舒服?”
“偶感风寒,”徐长泽笑着掩饰过去,“徐伯担心太过,专门找了大夫过来请脉,不得已,喝些药调理一下身体。”
“你每日伏案写作,笔耕不辍,颇耗心血,是得好好调理一下。”刘德润点头赞同,紧接着又开了个玩笑,“不然你要是身体出了问题,那你的读者们可就赖我头上,怪我逼你太过了!”
徐长泽稍顿,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也有心休息一段时日,暂时停笔,也好寻觅些许灵感。”
刘德润闻言愣了一下,旋即附和道:“是得好好休息,反正如今你文名鼎盛,歇息一些日子也算不得什么。我那里会安排好的,不用你担心。”
“那就多谢德润你了。”徐长泽眼角闪过苦涩,借着举杯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再度在徐长泽耳边响起。
二人又谈论一阵琐事,刘德润便向徐长泽告辞,徐长泽也没有挽留他,把他客气地送出了徐府,自己转身进入了书房。
这夜,书房灯火未眠。
......
半月后。
徐长泽半倚在榻上,面色灰败,听着一旁的侍女为其读书。
“......正说话时,忽从山头上飞下一个黑衣女郎,腰悬一个葫芦,走到二人面前行礼道:‘弟子周轻云,奉餐霞大师之命,请白云大师不必在意......’”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见徐长泽闭上眼睛,徐管家连忙喝退婢女,而后给徐长泽端来了汤药。
徐长泽被徐管家搀扶起来,略显费力地将汤药一饮而尽,旋即看向他,问道:“这本《蜀山记》外面如何评论?”
“这......”徐管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禀报。
“我让你说你就说!”徐长泽不满的轻喝道。
“此书大受欢迎,作者听潮居主人被誉为志怪神异小说大家,说其......”
“说其什么?”
“说其文笔华美,极富诗情,想象瑰丽,气势磅礴,且寓意深远......”徐管家张张嘴,开始继续说下去。
“够了。”徐长泽深吸一口气,“这书才不过写了六回,就有这种言论了,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些赞词何等耳熟,早年间都是他常常听闻到的,只不过那时被夸赞的是他徐长泽,而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听潮居主人”。
“主要是老爷您一直拖着没写稿子,所以刘老爷那里也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人作品拿了出来,顶替您留下的空白,实际上他是沾了您的光。”徐管家绞尽脑汁,试图安慰徐长泽。
“......你扶我去书案前。”徐长泽沉默一会,对徐管家吩咐道。
“老爷?”徐管家为难地叫了一声,见徐长泽沉默,只好唤人来和他一起把书案搬到了卧榻之前,再将徐长泽扶起来,在身后放了一个软枕。
对于徐管家的自作主张,徐长泽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白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管家见其想得入神,只得吩咐婢女在此小心侍候,然后悄悄退下前去处理府中琐事。
徐长泽沉默地看着书案,听着耳边不知道何时响起的悠扬钟声,眼里闪过一道迷惘与追忆之色。
......
徐府对面的宅子,王珝手从警世钟上移开,从一旁拿过一叠书稿,递给刘德润道:“这就是这几日的稿子了。”
刘德润接过书稿,顺手搁置在一边,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能想到这种法子,而且还真能成功实行。但凡有一点与你所想不同,这方法子就没用了。”
“我要实行此法,自然是经过推算之后才会动手的。”王珝淡淡答了一句,“如今徐道友的状态,正在我意料之中。”
“若无你帮助,他这就算失败了。”阵灵摇摇头。
“本来失败了也能有所感悟,现在我强行拉了他一把,还得帮他找补回来,不然就算是我扰了他一份机缘,欠他一重因果。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如此费心。”
阵灵笑了笑,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们这一批进入仙府的共有四人,其中执掌仙府信物的那个人得你搭救,已经通过了考验,而最后一人前不久也自行脱出,不再用你寻找了。”
“清源道友的确不错。”王珝点了点头,“但我这里还需要一段日子。”
“放心,这方世界的时间流速本就和外界不同。”阵灵安抚了他一句,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指着王珝桌上小钟道,“虽说你在这里收获了一件法器,但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此物乃是这方幻境世界自然所诞,本质亦属虚幻,你若是把它带出去,还得尽快找一口钟胎为其容身之地方才妥当。”
“多谢提点。”王珝眉头一挑,旋即答谢道。
“不用谢我,毕竟......”阵灵有意说些什么,但又讳莫如深,干脆抄起书稿便消失不见,也不要王珝相送,留他一人若有所思地坐在原位,手上小钟发出道道清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