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阿亲持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七日。

营啸已过三日,纷乱的京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只是长安街上那淡淡的血迹,街坊挂起的白幡和民居中偶尔传来的哭嚎声,提醒着路人,这里曾经的“兵祸”。

宣武门内便是京营大校场,之外是菜市口,平常行刑所在;往日除了偶尔浪荡放肆的士卒外,本就不热闹,今日更显得肃静;轻风激起四周旌旗,校场内将士肃然,尽力齐整,除了偶尔的战马响鼻之外,只有风声在耳。

朱由校一身武弁服,着甲佩剑,立在观武台上,轻轻颔首,确是比前次整肃不少。

“陛下,京营将士实到三万,请示下!”新晋的总督京营戎政周遇吉,高声禀道,因是稳定京营有大功,他已由正四品的神机营武官擢升为正三品的京营总督,总掌京营事,即使沉稳如他,此时也难掩语声中的激动。

天子面色冷肃,闻着空气中依旧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略微失神。

哗变后两日,京城各门紧闭;神机营、四卫营,锦衣卫,可用战兵尽出,沿街肃清乱兵参残余.....今日校场中,密密麻麻地跪着大几千人,个个衣袍不整,有些更是一身民服,大都身上带伤,

他们中,有屠戮平民乱军近千,有藏匿侵扰民居散兵近三千......而最前排的是恭顺侯、宁晋伯两位,及他们的亲兵,以及当日放箭的神枢营武臣拔都。

一阵风吹过,校场旌旗猎猎作响。

“军人职责,保家卫国,忠于大明!”天子的声音终是响起,略微迟疑,还是被一个个将校亲卫,依次传至所有人的耳中。

“屠戮平民者,杀之!”

“冒犯宫禁,擅动刀兵者,杀之!”

“昨夜出营不归者,杖责逐之!”

天子冷肃的声音,却如炸雷一般响起。

哗!

几万将士不禁哗然,面面相觑,引得将校连连弹压不止,这往日里“只诛首恶”的惯例呢?观武台上的內官、武将也是面色凝重,相顾失色,御马监提督更是眉头紧皱。

原本颓丧跪伏于地的戴罪之人闻言骇然失色,开始挣扎扭动,而被碎步塞住的嘴中也是呜呜响个不停,恭顺侯吴汝胤满面呆滞,宁晋伯刘天锡更是一脸死灰.....校场上传来一股子骚臭味。

朱由校心如铁石,不为所动,若是一切没有变化,再过二十来年,乱兵残民,拥兵自重,不遵法度纲纪的将士必会比比皆是,但“那时”朝廷却是优柔寡断,既无实力,也无决心去维护天下“秩序”......从今天开始必须不同!

“行刑!”

“是!陛下。”饶是见惯刀兵的周遇吉,也不由深吸一口气,方才高声领命。

随即神机营将士手持腰刀,纷纷立于乱军之后,刀刃在天光下闪着光;京营总督再看看皇帝,然后用力把手一挥。

噗!噗!噗!

深红的鲜血,从一具具腔体内喷涌而出,校场瞬间一片赤红,血腥味和屎尿味混杂,浓郁的让人作呕;不少神机营将士也是第一次“斩首”,面色发白,手足颤抖,还有忍不住要吐的。

阳春三月的校场,似乎一下子入了冬,无人说话;朱由校也是恍惚了一下,面色发白,吴汝胤、刘天锡的那依旧睁眼的头颅,似乎已经滚到了脚旁。

“行杖刑!”半晌,周遇吉的声音响起,似乎才将众人从“泥沼”中拉扯出来;呼,不知是将士还是余下的“乱兵”,竟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啪!啪!啪!

“啊!”“啊!”

棍棍到肉,余下的三千余乱兵,惨嚎不已,看得人心惊肉跳,但终究心思活泛些,却是少有人敢去看天子。

......

“众将士紧守本分,均是有功之人!”好半晌,没有去理会将士们的“收拾打扫”,朱由校又肃声道:“朕不会薄待!”说罢,手一抬。

只见身后一位青袍文官,手捧黄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后,面色惨白,展开颤声道:“....擢神机营右掖.....为神枢营副将.....擢神机营中军.....掌五军营事......”

随着卫士传话,神机营中逐渐热络起来,将士不少均是面色兴奋;两旁的神枢营、五军营也是有羡慕的目光传来;整个校场似乎又活了过来,响起一片微微的嘈杂。

“卑职领旨谢恩,愿为陛下效死!”兵部官员宣刚布完旨意,难掩激动的神机营将校,纷纷出列行礼不止,口中大呼,好半晌方才安静下来。

朱由校轻舒了一口气,面上方才有了一丝笑意,又是扬声道:“朕不会让流血将士,却腹中空空,今日开内帑补足今年饷银!”

说完,又是一抬手,身旁的魏忠贤恭敬行礼,然后令台上卫士打开一个个箱子,红布掀开,总计近七万白银,在阳光下散着光。

此时场中将士,也是逐渐听到皇帝的金口玉言,看到实实在在的银两,渐渐兴奋起来,纷纷低呼不止,终是汇成窸窸窣窣的一句:“万岁!”安分守己,操练杀敌便有了银两,无人不高兴。

朱由校也是面色微霁,待众将士稍稍平静,又高声吩咐道:“操练罢!”

“是,陛下!”

“虎!”“虎!”“虎!”

不多时,几万人齐呼便响彻京城内外,将士们的眼神中也有了敬畏和肃然,虽是由于编制新排,略微有些乱,但一个个均是较以往认真不少。

观武台上的朱由校此时方才微微颔首,口中不由喃喃道:“这将是我的军队.....”

今日,太阿亲持。

......

当日近千人头垒成“京观”,堆于宣武门外,恶气冲天,异常可怖;整个京城被这浓浓的杀戮所震慑,噤若寒蝉;京中血腥味久久未散;倒是宣武门外,有不少受害者百姓家人,摆设灵堂,祭奠亲人,哭嚎声久久不息。

一时间,英国公告病,泰宁侯陈良弼告病,其他勋贵也纷纷从京营告病,回家关门闭户,瑟瑟发抖,营中高品秩将校,竟是空出一半不止......后来传闻南京守备魏国公,听闻消息后,大病一场,之后倒是勤谨练兵不少,也不知真假......

京城,终于感受了帝王之怒。

——————————

三月,上惩京营乱兵,赏有功将士,天下卫所边镇将士,为之一震。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