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图霸业笑谈中,一入仙门皆成空
张简之和丘道成师徒二人,重叙师徒之礼。张小玄只得边上贺喜,总觉得看他们师徒亲热的劲,好似没他啥事。
张小仙更是鼻子都气歪了模样。不知为何,她第一眼看到这姓丘的就想给他两个冰刀子尝尝,惜被张小玄所阻。现在可好,这人成了她父亲的徒儿,岂不是以后终日相见。她虽十二的年龄,鬼主意倒多,心里琢磨着怎么找个法子让丘道成自觉离开。
她隐隐觉得丘道成身上带有危险。老道人师父说过这是修道者对危险的警兆。任何危及修道者本身的事都有预兆,只看修道者能否自己感知。
修道后,她灵觉敏锐,一向对事情发展有所预感。像老道人这次失期前,她心中早现警兆,恳请老道人莫远去建康,然老道人一笑置之:亲人之事虽千难万险,却不能避之。修仙,修仙,修的没有人之本性,还修来何用。
老道人的性格一贯如此。他决定的事谁人可变!孙泰之事便如此,虽九死而不悔。张小仙莫可奈何。
待张简之师徒二人畅谈已毕,张小玄便迫不及待问起父亲此次郁洲之行。张简之将郁洲城的事细细告知。昨日,张小玄虽从丘道成处听得当时经过,如今听父亲细细说太守府大战,听来更是是凶险迭出,让人惊心不已。果然张简之和老道人都有事情瞒着他。
“玄儿,你秋日将满十六,老道人一去不返,过往之事便由我为你道来。道成莫走,此中亦有你父过往之事,且慢慢听之。”张简之说完太守府经历,又对张小玄和丘道成道。
他看看边上一脸期待,可怜兮兮的张小仙,便探手抚了下女儿的额头宠溺地笑道:“仙儿,亦可旁听。”张小仙雀跃不已。
汉安元年,天师道创教祖师张陵得太上老君授以三天正法,命为天师,其于蜀中鹤鸣山立教,收弟子三千。
若干年后天师道祖天师张陵与夫人雍氏、弟子王长、赵升于云台山上白日飞升。天师道日益兴盛。
然日亏则盈,水满则溢。祖天师留有镇教之宝四件,秘典四部,这亦是教内弟子修行的四个流派。镇教四宝分别是灵台金丹,都天玉印,斩邪雌雄剑,正一盟威符箓;对应秘典分别是《九鼎丹经》、《都天玉印经》、《太玄洞极剑经》、《正一二十四品法箓》。
三代以后,四大流派各有惊才绝艳之人渐渐自成一系。祖天师留下的镇教宝物也被四大派系弟子瓜分,即内丹派有灵台金丹、符箓派有正一盟威符箓,剑修有斩邪雌雄剑、道印派有都天玉印,对应功法也为各系所得。
天师道内部四大流派各有争斗,但面对西方佛教的侵入,又都统一在天师道天师旗下与道家各教派共抗佛教。天师道历代天师皆由祖天师血亲子弟世袭,然为天师道统御世间凡人、修士的教主却从未得到各流派认同过,后来久而久之各流派便自有教主,共尊龙虎山祖天师之后为天师。
天师道由此分成四派,四教主。丹霞山丹鼎派,罗浮山罗浮剑派,茅山符箓派,都天峰都天灵印派,四派一向是同气连枝。
张简之与张小玄之师孙恩皆为天师道罗浮剑派,孙恩叔父孙泰为天师道罗浮剑派教主,常年居于三吴之地。孙泰亦是张简之之师。
张简之因自幼为师祖杜子恭喜爱,常随伺杜子恭左右,修道之术杜子恭所授更多,奈何自身根骨天赋极差,修道进阶极慢,几无所成。
淝水大战前,谢安建燕归堂收拢天下异人,杜子恭因与其交好便派张简之入燕归堂,望其得人间富贵。
张简之入燕归堂后常年潜伏北胡诸国。淝水大战中立下大功的张简之,后来亦屡立功勋,被谢玄简拔为晋国振武将军,燕归堂朱雀将。
之后杜子恭传教主位于孙泰,独自游走天下,寻仙问道,相传其已白日飞升。
孙泰任教主不久,晋国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王恭起兵反晋。孙泰乃聚合徒众数千人讨王恭,兵未发而王恭为部下刘牢之所叛,王恭败亡。
同时孙泰亦被会稽内史谢輶密告指其谋反。孙泰及其六子皆为司马道子父子诱斩,罗浮山被司马元显和谢琰领兵踏平,罗浮剑派受重创,弟子四散而逃。谢家由此与罗浮剑派交恶。
孙泰侄孙恩孙灵秀怒及逃入海岛,聚教众百余名立志为孙泰复仇。后果然领吴中八郡数万人起兵,部众号称长生人,此即为长生军。
孙恩长生军,声势最大时数十万人景从,长生军兵临晋国帝都建康,天师道四大派系皆遣教中高手于其旗下听命,桓玄趁机杀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夺晋国大权。此时孙恩大仇已了,不知目标何在,孙恩心乱,长生军军心遂乱。
张简之同时被谢家密派燕归堂令使召回,欲半途杀之,张简之得到消息杀令使而隐羽山。
不久豫州刺史司马尚之、谢琰、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广武将军何无忌,乃至刘牢之、刘裕、刘毅等皆率军援救建康而来,围剿长生军。
北府兵精锐云集建康,燕归堂奇人异士皆返乌衣巷,苻坚强秦百万大军尚败,孙恩又岂是对手。
孙恩不敌北府诸将败退,部众死伤数十万,天师道四大派系所遣弟子亦伤亡殆尽。
孙恩逃临海郡意图卷土重来,又被谢琰、临海太守辛昺、刘裕、宁朔将军高雅之领兵追杀,丘道成之父丘尪便于此时战死,阖族被灭。
危急时刻孙恩密令张简之族兄张猛叛谢琰而斩之,又大显神威剑斩宁朔将军高雅之,但刘裕、辛昺仍大败孙恩所剩不多的数万大军。
孙恩知刘裕、辛昺必亲见其尸首,方会退兵。为保其余部众性命,孙恩撤退至郁洲之时,投水假死,随后隐居郁洲羽山。
孙恩假死后刘裕、辛昺果然撤兵,部众因此得活,数年后有数名部众偶遇孙恩,皆惊其未死,便以水仙人称之。
孙恩隐居羽山白鹿村后收张小玄为弟子,传其罗浮剑派秘典《太玄洞极剑经》,又将数年前得到的丹鼎派《九鼎丹经》改名《天道化神经》传于张小玄。
天师道三代以后的天师及四大派系教众因派系之分,从无人可聚齐四大秘典修炼。如今张小玄却得修炼祖天师所留秘典其二,仅余《都天玉印经》、《正一二十四品法箓》未曾修得。
张简之虽为罗浮剑派一系,却未修得《太玄洞极剑经》。此秘典非罗浮剑派教主不可修炼。他修炼的是孙泰传的《枯木逢春功》,此功法更偏于丹鼎派的修炼之途,倒颇合其性情。
原本孙恩隐居羽山道观不问世事,只闲来授张小玄、张小仙修道之术,烦闷时品清茶之香。张简之亦与追随他的几名亲兵融入白鹿村成为村中猎户。因几人身为武者常年可猎得数量颇多的猎物供村民食用,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
孰料,近日孙恩听闻其妹、妹夫卢循阖族被灭,孙恩怒而入帝都建康复仇,再起波澜。
张简之此去郁洲未得到老道人孙恩的消息,反杀郁洲太守辛昺,夺得天师道罗浮剑派镇教宝剑。前尘往事,一幕幕张简之娓娓道来,旁边三人张小玄、张小仙直听得内心波澜四起。张氏兄妹面上神情毫无遮掩,丘道成面上却镇静自若。
张家兄妹心乱者是老道人师父竟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往事,父亲张简之为晋国振武将军一事反倒显得平常。张小玄兄妹吃惊的是张简之与孙恩竟为同门师兄弟。张小玄尤惊愕的是天师道罗浮剑派的《太玄洞极剑经》、丹鼎派的《九鼎丹经》按父亲说法真可修仙问道。老道人平时吹的牛的竟似真的!
丘道成面上虽镇静自若,内心却震撼不已。他听过郁洲乃海上仙洲,亦听过始皇帝命方士徐福寻不老药的传说,天师道祖天师张陵也曾听人提及。谁知修仙问道求长生之术竟然为真,而且秘典就在眼前的张小玄身上,他怦然心动: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修成真仙永长生更诱人!
王图霸业笑谈中,一入仙门皆成空。
张简之从床榻边取来罗睺剑,递于张小玄道:“此剑乃我天师道祖天师留于教中的镇教之宝,为天师道罗浮剑派镇教之剑。据说内有我天师道不传之秘。司马道子父子实则为得此剑方害我师尊孙泰。他们和谢琰得到后皆曾细细研究,却不得其秘,后落至郁洲太守辛昺手中。
今我取回传你。玄儿,你师孙恩为天师道罗浮剑派第八代教主,你为孙灵秀唯一亲传弟子,他若不在你便为天师道罗浮剑派第九代教主。想必他得此剑亦会传你。”
张小玄闻言郑重接过,细细观之。此剑身长三尺,剑鞘为南海鲛鱼皮所制。剑鞘上镶着七颗猫眼般大小的菱形紫色晶石,剑把子上镶有两颗小一些似黄豆般大的青色晶石。小玄抽出剑身,轻轻一抖室内寒光辉耀,一股凶煞嗜血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心中极为烦闷,欲呕吐而不能。
张简之立即挥袖一拂剑柄,张小玄手上宝剑又没入剑鞘之中。张简之肃然道:“此剑为祖天师随身佩剑,曾斩妖除魔不知凡几,又有历代剑派教主常年用之。谢琰曾言此剑为罗睺,有嗜血乱人心神之煞气,诚不虚言。玄儿,我知你欲南行建康寻你师。你且记住此剑真名为斩邪雌雄剑,日后切莫为其煞气所趁,自乱心神,种下魔念,不利你修行。”
张小玄闻之,看了眼边上张小仙、丘道两人,问道:“父亲我有两个疑问”。
张简之点头让其继续,张小玄问道:“此剑既名斩邪雌雄剑,为何只见此剑,雌雄不应为双么?”
张简之叹曰:“此为雄剑。历代教主皆佩此剑,雌剑自罗浮剑派祖师手中便已失踪。”
张小玄再问父亲:“修天师道秘法真可得长生,可成真仙?”
张简之念及自身资质天赋所限,一生修道无所成,近日枯木逢春功虽大成却与仙道无关,惘然再叹曰:“教内记载祖天师和之后三代天师白日飞升,修得真仙。但后世历代天师、教主虽皆长寿倍于凡人,却不曾修得真仙。至于长生,祖天师是否曾得,我亦不知。”
天道恢恢,何人可漏?谁又曾得长生?一时室内四人念之皆惘然。
恰此时,午时将至,元氏推门而入唤众人且去饮食。张简之虽有伤在身,却不愿枯坐于室内床榻之上,亦与三小同去。
张简之将赐名丘道成又收其为徒一事告知于元氏,元氏悦之。丘道成少不得在众人注视下叩拜师母。
张简之又将三人分了长幼次序,张小玄虽小丘道成两岁,按师门算法却是大师兄,其为罗浮剑派掌门弟子。丘道成为二师弟,张小仙便为小师妹。
张小仙纵然心中百般不愿,此时众人皆欣然望之,亦不得不向丘道成行礼,口呼师兄。自此丘道成便真正融入张家,如同一家之人。
张小玄吃过后,内心寻思父亲伤处恢复极好,有元氏、小仙还有师弟丘道成照顾,很快会痊愈。又想到老道人前尘往事,仇人无数,建康皆敌,老道人失期未归,恐大为不妙,便下定决心去建康寻老道人。无论如何,总要知道老道人的下落。
他想起丁小乙这几日正欲去建康,便说与父亲得知,明日欲去曲阳城寻丁小乙同去帝都建康。
众人闻言皆默然,张简之知张小玄已下定决心去寻老道人孙恩,老道人亦曾言张小玄早修炼至练气期大圆满,却因他心性跳脱,不曾开悟筑得道基,荒废光阴日久,不利修行。张小玄此去凡世间走一遭或可历练心性,筑其道基。路途之上又有丁小乙及小乙舅父照应,张简之便不加阻拦,细说一些琐碎的凡世规矩。
元氏见夫君不加阻拦,泫然欲滴。小仙闻之却心内闷闷不乐,老道人曾留信一事,小仙却不知如何告知张小玄。
翌日清晨,张小玄在道观里取了几样物件,又将斩邪剑收入元氏备好的行囊,与家人惜别之后,便背一柄锈剑飘然出了羽山。
正是少年不能筑道基,出得羽山天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