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修炼牌

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雪，萧尘坐在亭中，远处结冰的湖面，仿佛一颗光亮的琥珀嵌在几座山中央。李不二甚是殷勤，先后令人送来了些茶点，又亲自端来个火盆，笑道：“萧叔叔，你稍待片刻，我这便令人去设宴。”

萧尘能以真气御寒，火盆自是不需要的，笑道：“李兄弟无须这般客气，弄得我好不自在，以后你别这样叫了。”哪想李不二听后连忙摇头：“不可不可，若老爹知道我不尊辈分，定要揍我。”说罢掉头跑了。

萧尘摇头一笑，听着火盆里传来的木炭爆裂声，忽然间一阵细细的踏雪声在背后响起。

“为什么，你那时来了醉花荫，却又走了……”话语中分明带了些许微薄责怪之意。

他回过头去，见是李慕雪，连忙起身道：“姑娘，你来了。”此刻李慕雪换了一身衣裳，却仍是洁白如雪，她双手藏在背后，盈盈走来，一片片雪花落在她肩上，少去了几分尘世之气。

李慕雪嘴角微扬，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气息，进到亭子里，身子稍稍前倾，凑到他面前，说道：“萧尘，谢谢你。方才我已听爹爹讲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

萧尘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清香，往后一退，连忙摇手道：“在下略尽绵力，实不足道哉，姑娘勿须如此客气。”顿了一顿，分明之前在脑中想了许多话，然而一待见到对方，却又手足无措，不知从何说起了。

心想自己一向遇事淡然，为什么唯独见到她，却会这般心神不宁。

过了片刻，李慕雪忽然道：“去年你走后，我还以为……”说到最后却又不说了。

“什么？”萧尘问道。

看来他还不知道李慕雪学了一套先天演卦的本事，当初推算出他离开后会有大难，是以让那谭姓老人出去看看。

“没、没什么！”李慕雪笑了笑说道。

许久才又听萧尘道：“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于你，不知……”

“我叫李慕雪。”李慕雪忽然开口打断道。

“呃……李姑娘，在下有一事……”

李慕雪将目光向亭檐放去，直摇头道：“不好听，不好听！‘李姑娘’不好听！‘在下’也不好听。”

“呃……慕雪姑娘，在下有……”

李慕雪忽然将头转回来，一双乌黑眸子直盯着他，轻嗔薄怒道：“是了，你定是见着女子就称人家为姑娘……”说话时浑然便像个天真少女，却哪里似高不可攀的郡主了？

“不不不！”萧尘连忙摇手说道，又待解释什么，忽见李慕雪噗嗤一笑，轻声道：“好啦，你方才说有事问我，什么事呢？”

萧尘低头凝思片刻，适才被她几次打断，竟尔一时想不起想要问什么来了，二人立于亭中，一时皆默然无语。

许久只听李慕雪悠悠道：“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她伸出一只手来，往亭外递去，几片雪花落在她手心里，渐渐融化。

“所以雪花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未央花……”她轻轻说道，脸上带着甜美微笑。

“未央花……未央……未央……”萧尘轻声念着“未央”二字，记忆深处仿似被带起了一丝轻澜，那混沌之处仿佛有一个白衣女子盈盈走来，一闪而逝，如惊鸿一瞥。

任他如何去探寻，也再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也再想不起那段记忆。

李慕雪见他忽然这般失神，问道：“你怎么了？这名字不好吗？”

萧尘清醒了几分，说道：“很……很好听的名字，我不知为何……你，很喜欢雪花吗？”

李慕雪浅浅一笑，说道：“是啊，我第一次见着漫天白雪，是七岁那年。听爹爹说，那时候我见着下雪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怔怔望着天上，然后……”她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续道：“然后就哭了，一哭就是好几天，直到雪停了……”

她说罢余光偷偷向萧尘看去，见他听得入神，忽道：“讨厌，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过了片刻，向他凑近些，笑着道：“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我都说与你听了，你也要说与我听听。”

萧尘一怔，自己吗？或许只有那年元宵会了。

“那年我也正好七岁，元宵会里见到一张瑶琴，然后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后来母亲只好买来给我……”他现在想来，恐怕便是因那琴里有着夙夜的缘故吧。

前世今生之事，历来玄之又玄，自古又有谁能说得清一二？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想问什么，道：“对了，我想问你，当日在湖心水阁，你为何知晓玄青山紫宵峰等所在？真的只是梦境吗？”

李慕雪看了看他，眉心处仿佛渐渐聚起了一团迷雾，轻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时常梦见这些地方，梦里面自己好像变作了另一个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又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有另外一人和我一起掉下去……我看不清他，每次梦到这里便被吓醒了……”

萧尘怔怔看着她，自己以前也常常梦见前世的事情，难道她竟也和自己一样么，只是前世记忆还未苏醒？？

李慕雪见他呆呆望着自己出神，眉心一蹙，说道：“怎么嘛，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不不不……我信！”

李慕雪听罢展颜一笑，复又问道：“浮生如梦令你有没有经常练习？我给你的琴谱可还在？”

萧尘脸上一红，琴谱早在半年前已丢失，但想到这是对方一夜未眠而写，当下怎好承认？说道：“琴谱……我一直带在身上。”

却不料李慕雪嘴角一扬，说道：“那好，你这便拿出来给我瞧瞧。”说着左手一伸，右手却仍自负在背后。

“呃……这个……”萧尘低下头去，心想早知便说放在家里了，却见一本蓝色薄子慢慢递到了自己面前。

“哼！这次你若还弄丢了，那可再也找不回来了。”

萧尘接过琴谱，但见里面一些模糊的字迹又被重新填写上了，原来这琴谱是被她捡去了，方才自己还想着怎用谎话来哄骗于她，一时只觉汗颜无地。

雪不知何时停了，李慕雪道：“琴谱给你了，我去找爹爹啦，你不许一个人悄悄走了！”话音甫落，已往亭外去了。

萧尘望着她渐渐淡出视线的背影，心想此间事既然已了，何必再作盘桓？自己身负数千载之谜，况且仙儿也还没找到，于她……于她……终究是……

忽然，他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年师父凌音的话语：“尘儿，你须记得，修仙之人应当清心静气，切不可动了尘念，为师虽给你名中取一尘字，但你须时刻谨记，情之一字，害人无数，当须断此魔障，免遭劫数……”

想到此处，他身形一晃，往外去了，只余下亭子里那个火盆还在不断发出声响。

楚云城街上冷冷清清的，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不定，三五个小童在外面堆雪人，玩炮仗，不时有砰砰之响传来。萧尘孤零零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忽然间一名六七岁的小童跑到他面前。

“大哥哥，你帮我点上好吗？”

那孩童小脸冻得通红，左手拿了支已燃有半截的檀香，右手握了个大红炮仗，笑嘻嘻地望着他。

萧尘轻轻一笑，接过他手里的檀香跟炮仗，嗤的一声点燃了往空中抛去。砰的一下，那炮仗在半空开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来。

那小童又蹦又跳，不停拍手欢呼，突然只听得一声大喝：“小鬼头！给老子滚回来！”跟着一名中年汉子从街边屋里跑了出来，他朝萧尘微微一笑，又向那小童瞪上一眼，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小鬼头，你娘做了年糕，不想吃了吗？”

那小童一听有年糕吃，顿时乐得手舞足蹈，不停在那汉子肩上蹦来蹦去。

“哎哟！臭小鬼，你蹬着老子鼻子了……”

萧尘望着他二人走进屋里，心中忽然一酸，不知爹娘在家如何了……往年这个时候，自己也伴在他二老膝前，如今却有家不能归……

这般走着想着，前方忽然飘来一阵酒香，萧尘抛开心中积郁，笑道：“当初师父不许自己饮酒，但眼下她又不在身边，应算不得违背师命吧？”往那酒楼走了去。

酒楼里也异常冷清，只四五人围在一张桌上饮酒吃肉说大话，萧尘要了两坛花雕，坐于窗边，离那几人远远的，店小二温好酒后给他送了来。

他一边饮一边望着窗外呆呆出神，忽然脑中又想起李慕雪的话来：“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未央花……未央……未央……”他只要一想到“未央”二字，脑中便会有一刹那的疼痛。

这时忽听西首那边传来一声粗骂：“你奶奶的臭竹竿！老子地不怕什么时候吹过牛了？那始皇帝的坟墓老子当年确实去挖过！”

萧尘思绪突然被打断，不禁起了一丝薄怒，向西首望去，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便是半年前在醉花荫耍浑的矮子，叫什么地不怕来着。他此刻已有几分醉意，向那矮子喝道：“那边的！嚷什么嚷！”